这之后的日子风平浪静,顺利安然到陆沉音有些在做梦的感觉。
自从穿越过来,她虽然一直渴望平静生活,但一直没能如愿,总是颠沛流离,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反而有点不习惯。
这段时间,不知是不是因为白檀教她画传音符的事儿,宿修宁不再“半放养”陆沉音了,那些在他看来看一眼就会的东西,他也会偶尔教一教她。
他话不多,但每一句都是重点,陆沉音跟着他就跟开了作弊器一样,举个例子,就好像高考的时候老师给你划重点,一考试发现重点全中那种感觉。
半个月后,陆沉音成功进入练气四层,短短时间提升了两个小境界,这对平常修士来说已经是飞速进步了,但宿修宁好像还不太满意。
站在后山剑冢前,他背对着陆沉音,视线落在剑冢的封印上,无声无息,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沉音刚练完了一套剑法,今天他教她引灵气入剑,就像之前蒋素澜引灵气入鞭一样,这挺耗神的,平常练完几套剑法陆沉音还很有力气,今天只一套却快站不稳了。
宿修宁明明没有回头,却在陆沉音身子摇晃时挥了挥衣袖,一股柔和的气流撑住了她的身体。
她站稳之后正要道谢,就听见他说——
“太慢了。”
不夹杂任何感情的语气,近乎有些冰冷的味道,相处了一段时间,其实陆沉音已经有些习惯他的性格了,但乍一听他这样说话,还是心凉了凉。
“对不起,是我让师父失望了。”先道歉总是没错的。
陆沉音犹豫了一下,复又道:“我会更努力的。”
今天开始她晚上不睡觉了,本来修士就不用睡觉,她也是刚开始修炼,不太习惯那么快改变作息才每天休息的,既然他嫌她太慢了,那她就更用功一些。
宿修宁没说话,陆沉音只觉眼前闪了闪,他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站在树下望向洞府的方向,陆沉音握紧了手里的树枝,她已经很累了,精疲力竭的感觉,但想到宿修宁那句“太慢了”,虽不知他说的是她的剑招太慢还是修炼进度太慢,但总归是嫌弃她慢的,她本该去休息,这么一想也不休息了,握紧了树枝又开始练习。
宿修宁渡劫期修为,神识广布整个青玄宗,但他也不会随随便便什么地方都关注。
他离开了剑冢,回到正殿内,侧头感知了一下,不见陆沉音回来,便又将神识掠过剑冢,果然看见陆沉音一脸认真在练剑。
只是他一句语焉不详的话罢了,他甚至都没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太慢了,她便如此在意。
明明快撑不住了,几次摔倒,又努力爬起来,坚持练剑。
她的速度在变快,剑招也好,周身灵气聚集的速度也罢,总之一切都在变快。
宿修宁收回神识,刻意不去关注后山,他青玉般的手指掐算了一下,照这样下去,陆沉音大约很快就要筑基了。
最慢两月,最快一月,她一定会筑基。
入门这么短的时间便可筑基,她的修炼速度着实不慢了,无愧于她的天赋,可哪怕如此,对宿修宁来说还是不够。
一两个月,还要朝夕相处一两个月。
又想闭关的玄尘道君皱眉看着剑架旁的心血魂灯,低声沉吟道:“……太慢了。”
陆沉音躺在后山的地面上,身下铺满了散落的花瓣,倒是不觉得坚硬。
她睁大眼睛望着仿若近在咫尺的天空,过了好久才平复呼吸,一直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恢复常速。
好累啊。撑不下去了。慢就慢吧。
陆沉音想要这样想,可刚一有这个念头,又不服输地压了下去。
她其实是个挺没安全感的人,所以才会因为对方简简单单一句话这样逼迫自己。但人总是要逼一逼的,要不然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被丢到一旁的树枝,陆沉音想到之前握着白檀的本命剑时是什么感觉,那把剑很重很重,如果她现在拿的是真正的剑,恐怕体力支撑的时间更短。
她还是太弱,软弱让她的不安扩大,偌大的一个陌生世界,稀里糊涂穿过来,从任人宰割努力走到今天,没有强大到某种程度,心里始终无法踏踏实实。
要变强,要让宿修宁满意,要在青玄宗稳稳当当地待下去,要让所有人认可她。
她吐了口气,弯腰捡起树枝,还想继续再练的时候,忽然在悬崖边的树后看到一团黑气。
陆沉音倏地眯起眼,她如今练气四层,方才没注意,或许会忽略,但现在瞧见了,就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魔气。
是的,魔气,青玄峰上怎么会有魔气?
换言之,哪来的魔修胆子这么大,敢出现在玄尘道君的地盘?
陆沉音握紧树枝走过去,那团黑气似乎没有实质,只是一团气,在她发现它的一瞬间便想要逃走。
陆沉音下意识上前阻拦,但她已经是强弩之末,跟黑气过了两招,便被对方一股气流击退。
陆沉音疾步后退,惯性太大,让她眨眼间便被冲进了剑冢的结界。
完了,闯祸了。
陆沉音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想法,她反应很快地想要出去,却被一股更强大的魔气拦住了。
一个苍老阴沉怪异的声音兴奋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宿修宁,老夫收拾不了你,难道还收拾不了你的徒弟?!”
一股比刚才强大许多的黑气朝面门袭来,陆沉音用树枝挡了一下,几次尝试冲出结界,都被黑气包裹着没能成功。
“小丫头,你不过才练气修为,哪怕老夫被封印在这剑冢之内也没将你放在眼里,妄图从我手下逃走?可以啊,等你死了再说吧。”
嘶哑古怪的声音冷漠地说着话,陆沉音后悔死了,她一边用尽力气反抗一边在心里想,师父应该察觉到后山出事了吧?他神识强大,应该在结界波动的一瞬间就有感觉了,那他怎么还没出现?
陆沉音被剑冢里的老怪物当个玩物儿般耍弄,身上划破了许多口子,衣服破了,血流出来,整个人狼狈极了。
很快,束发的木簪也坏了,折断掉在地上,她一头鸦羽般的黑发倾斜而下,披满了整个肩膀。
跌倒在地,陆沉音面如死灰地瞪着剑冢的入口,老怪物再次朝她面目袭来一道黑气,但黑气到一半就被银色的剑光击退了。
“你终于舍得出现了,再迟一步,就给你的小徒弟收尸吧!哈哈哈哈哈!”
老怪物嚣张得意地大笑,宿修宁白色的身影挡在陆沉音面前,太微剑顺着他的手势直接冲进了剑冢,眨眼间老怪物便开始哀嚎痛呼,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收回视线,快速蹲下,宿修宁蹙眉望着一身血污狼狈的陆沉音,语气依然如平日般毫无起伏道:“怎么样?”
陆沉音平复呼吸,抬手抹掉嘴角的血,散着一头乱发道:“没事。”她咬唇道,“还好。”
她转开视线,望向一开始发现魔气的那棵树:“我练剑时发现有团魔气藏在那里,本想要拦住它,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实力不敌,反而被打进了结界。”
陆沉音说到这停了停,避开了一些宿修宁,低声道:“抱歉,是我太不自量力了,我不是故意不听你的话闯入结界的。”
宿修宁垂眸看着她倔强又苍白的侧脸,她语气依然恭敬顺服,但眼神却不似平常那般柔和妥帖。他能意识到她在纠结,在自责和不高兴,但这并不能让他多么在意。
他淡漠惯了,是真的没办法特别关心谁。他能有如今对陆沉音这种程度的关怀,已经是秉持着师徒之责,难得至极了。
“为师没有怪你。”他慢慢站起来,俯视着依然跌坐在地的陆沉音道,“那团魔气应该是感知到为师撤去了后山的神识才敢出现的。”
陆沉音闻言脊背僵了僵,半晌才喃喃了一句:“是吗。”
“等你在青玄峰待得再久一点,就会对这种事见怪不怪。”宿修宁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她的态度,淡淡说道,“那是魔尊的人,手里有魔尊给的法器,可以隐藏气息混入青玄宗。”
魔尊婧瑶,曾经的玄玉道君,爱慕宿修宁,求而不得弃仙修魔的那位大人物。
陆沉音抬了抬眼,无意间和宿修宁对上了视线,两人皆是一怔。
先转开眼的是宿修宁,他黑发束着青玉莲华冠,垂下纤尘不染的飘带,轻纱绸衣像堆砌的柔云,长身玉立的仙人模样,和陆沉音一身伤尘的模样对比惨烈。
静静地看了他一会,陆沉音才慢吞吞道:“听师父的意思,他们应该是这里的‘常客’。”她想了想,又说,“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青玄宗乃是上界第一大宗门,师父又是宗门乃至整个修真界无人能敌的大能,他们冒着有去无回的风险,前赴后继地潜入,必然有所图。”
七十年前一场恶战,魔尊婧瑶重伤,魔军也遭受重创,如今他们应该谨小慎微,修生养息才对,怎么还会有胆子上青玄峰?
她的疑问宿修宁没有解答,但陆沉音很快又自己想到了。
魔尊自己都还在养伤,那群魔修奉命来此肯定不是想搞事,他们一次又一次来的目的,说不定很简单——只是想探查玄尘道君的消息。
从地上爬起来,陆沉音看了一眼宿修宁的背影,他迈出结界,陆沉音跟着也要出去,但她忽然想起自己披头散发的,又弯下腰捡起了已经坏了的木簪。
她穿越以来,就这么一根簪子,如今还断了,明天她要怎么梳头才好。
她沉默地盯着簪子没有动作,宿修宁等了一会见她不走,便回头看向她。
看她盯着断了的木簪看,神色有些恍惚,眼底似乎还有失落和茫然,到了嘴边的催促不知为何又咽了回去。
察觉到他的视线,陆沉音转眸望过去,她静静凝着他的眼睛,在他再次转开视线之前问了一个问题。
“师父,我被打入结界时,你有感知吗?”
宿修宁微微一怔,没有说话,但陆沉音知道,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那师父怎么会来得那么……”慢。
只是洞府到剑冢这么一点儿距离,宿修宁若有心,在她误入的瞬间就能带她出去。
她一开始就意识到这一点,本不想问出来自取其辱,但还是问了。
其实他来得也算及时,她是受了伤,却没有性命之忧。
但比起在紫霄峰那次,这次她总会有一种感觉——她今天刚在修炼上让他失望,又不知死活误入结界,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肯定还是不悦的。
所以哪怕知道她有危险,他也没放在心上,来得不疾不徐。
他是想给她点教训吗?
陆沉音又看着手里断了的木簪,它和她一起来到这里,如今已经断成两截,看久了会让她有种“是否我也有一日会如此”的念头。
不对,她这是在想什么啊,因为一句话,一件小事,就胡思乱想这么多,她怎么能这样想他,这是矫情什么呢?
“是我逾越了。”陆沉音根本不需要他回答了,“师父肯定是有要紧事才耽搁了,我还好端端的,不该多问这些的。”
她握紧了手里的木簪,抬脚便走。
她这会儿不想面对宿修宁,又或者说她现在觉得自己没脸见任何人。
越过宿修宁身边时,他没动,只是站在原地,她也不等他,径自离开,但没走多远,就听见了他冷冷清清,没有起伏的声音。
“青玄宗的剑冢收藏了许多杀气深重的名剑。”宿修宁的语速不快不慢,与往常一样波澜不惊,“时间长了,阴寒之气里滋生了剑魔,祖师爷将他封印在此,几百年来他常常会试图冲破结界逃出来,我当时以为,这不过是他惯例在尝试而已。”
他竟然解释了。
陆沉音身子一僵,再也挪动不了步子了。
如此一说,更说明她在无理取闹了。
其实哪怕没有这个缘由,他也没必要非得第一时间赶过来,是她自己失误被打进了剑冢,是她自己无能被剑魔修理,他能及时出现保住她的小命已经足够了,她根本没资格也没立场要求那么多。
陆沉音发现到自己钻了牛角尖,好像他最近对她太好,很重视,让她产生了一种“我很重要”的错觉,于是他稍微有哪里不合她的心意,说了一句她“太慢了”,稍微迟来救她了一会儿,她就有了“怪罪”他的想法。
这是不对的。他们是师徒,不是可以这样的关系。
又或者说,她最介意的,她一切别扭心情的来源,其实都是他最开始那句话——
他撤去了在后山的神识,因此那团魔气才敢现身。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撤去神识?
是因为她在这里练剑,他不想看见她很弱的蠢样子吗?他以前不会这样的,只有今天。
而且那团魔气在他走了好一阵之后才现身,真的是为了打探他的消息吗?
当时后山只有她一个人。
陆沉音忽然有了一个猜想——会不会是因为她。
魔尊婧瑶对宿修宁什么心思,天底下没人不知道。如今宿修宁忽然收了个徒弟,还是个女的,虽还没对外公布,但婧瑶肯定有办法知道,她知道了的话,怎么可能不在意?
她大概急不可耐地想知道他们的具体消息,所以才冒险派了人过来。
如此一想,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陆沉音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其实严格来说,她今天的遭遇,起因是在宿修宁,但若她没想拦下那团黑气,也不至于弄这一身伤。
问题大多还是出在她自己身上。
她不该冲动的,太心浮气躁了。
陆沉音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了站在结界边缘的宿修宁许久,慢慢恢复常色,诚恳说道:“是沉音误会师父了,对不起。今后我一定会更加谨慎用功,绝不再让类似的事发生,也不会再冒犯师父。这次多谢师父又救了我,我身上不太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她谦卑地弯了弯腰,算是行礼,做完这一切,便先转身走了。
她没注意到的是,她方才想事情的时候太出神,手一松,断裂的木簪掉在了地上。
宿修宁看着地面上断开的桃花木簪,微微抬手,两半木簪便飞到了他手里。
垂眸盯着掌心的木簪,想到陆沉音长发披散衣衫破碎布满血痕的模样,宿修宁缓缓握住手,将簪子紧紧包裹在了手里。
怎会如此大意,让她受了那么重的伤。
哪怕陆沉音不曾出口抱怨,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不完整的话便作罢了,似乎还觉得逾越了他,但十分看重责任与公正的宿修宁,依然觉得身为师父,他今日实在失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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