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放榜

    大约是县试完之后, 乔庭渊的心稍微放宽了一些。

    他也有闲工夫来琢磨琢磨雯娘的织布机,带着弄懂结构的意思。

    乔庭渊把织布机搬到了屋檐下, 拿着乔成的从前用过的木匠工具敲敲打打。

    何杏正在把泡在水缸里的糍粑块掏出来, 她嘀咕了一声:“今年的糍粑倒是比往年的吃的要快,醪糟倒是还剩了许多。”

    现在二月下旬, 像乔家这样剩了不少过年吃食的人家,不在少数。

    何杏一回头,就看见乔庭渊要把织布机上的铆钉卸下来, 顿时大惊。

    “平安, 你切莫要乱动。”

    这种织布机算是卖家的独门绝技, 坏了并不怎么好修。

    乔庭渊看着何杏紧张的神情,干咳两声, 他是想实践出真知, 无奈现实不容许。

    他转眼又想到了卤料之中的辣椒,便拆了一个卤料包, 把辣椒的子挑出来放在一堆儿,等待着四月份左右的时候播种。

    到时候就有了新鲜的辣椒。

    乔庭渊心里想着辣椒酱的事情,眼角不禁有一份笑意。

    “娘, 爹呢?”

    正说着,乔成推门进来,一脸着急的拉着乔庭渊就往外面跑。

    嘴里说着:“快快快,我已经给你找好了位置。那个地方绝对方便咱们看榜。”

    乔庭渊恍然如梦初醒,今天是放榜的日子。

    这几天他心里倒是只有没有学过的书,这事儿已经被他刻意的抛之脑后了。

    一路疾行, 到了县衙附近的一家酒楼里,他抬头看了一眼酒楼的牌子,觉得自己一定会在这里偶遇沈近存,说不定还会有班里的其他人。

    酒楼里乌泱泱的一群人,有的是来看成绩的,有的则是趁机来酒楼里卖东西,一时之间朋友呼唤与卖东西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吵得乔庭渊耳边疼。

    他恍若是掉进了油锅里,幸好还好有早已习惯这种场面的乔成,老父亲一路护着乔庭渊走到了二楼。

    一到二楼就清净了许多,只有压低声音的交谈声。

    乔庭渊看见了站在窗边的沈近存冲自己招手,乔成低声说:“要不要过去?”

    乔庭渊的视线扫了一遍,从高高矮矮的人群中并没有看见林滁的背影,微微摇头,“先打个招呼吧,爹你不是找了一个座位?”

    “离午时初还有多久?”乔庭渊从沈近存站着的位置向窗外张望了两眼,看见了县衙左边的城墙下乌泱泱的集聚着一群人,往年都是在此贴榜。

    不过有的人家是自己去看,有的则是雇了人在下面守着,看到了名次便回来通传,若是多说了几个人的说不定还有其他人家的打赏。

    “一二刻时间的事情了。”沈近存“啪”的一下打开了折扇,最近天气好,又到了拿着扇子的时候。

    说起来,沈近存比乔庭渊大上两岁,许是因为家境殷实的缘故,沈近存对读书并不算用心,虽说记性好,但基础扎实来说是比不上林滁和乔庭渊的。

    但是毕竟商贾在文人世家之中的地位低下,家里人对沈近存读书的事情格外执着。

    乔庭渊又和他聊了几句在家里的事情,在得到沈近存无情的嘲笑之后,便无奈的回到了乔成的身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茶水。

    酒楼里也有着茶博士,是专门负责传菜的人,只不过比路边店的小二称呼上好听一些。

    乔庭渊点了两个菜,看着乔成时不时的就伸头看一眼县衙。

    忽然——

    酒楼外传来一声锣鼓巨响,整个吵闹的酒楼里陷入了寂静之中,无数人都眼巴巴的看着那几位衙役慢慢的把一张圆形的纸贴上去。

    这叫做团案。

    中间写了一个“中”字,外面为了两圈的人名,里面那圈就是县衙定的前十名或者是二十名。

    乔庭渊抿了一口茶水的功夫,就看见有好几个小孩子冲上来给人报喜,那户人家自然是心情愉快的给了赏钱,双方皆大欢喜。

    但也有报喜的孩子惴惴不安,在座的人失魂落魄。

    “沈郎君!沈郎君!十五名!”

    沈近存挑了挑眉,笑了笑。

    今年是取二十名,他的运气还不错。

    乔成愈发紧张,按在桌子的手都有些发白。

    他虽然也对儿子有信心,但是整个县里参加考试的有几百人。

    乔庭渊真的可以从那么多人之中脱颖而出吗?

    乔成唰地一下起身,看着气喘吁吁跑上来的那个孩子,乔庭渊也意识到了,这会是结果。

    “中了中了,是第一名,案首!”

    “恭喜乔郎君!祝乔郎君还能再拿案首!连中小三元!”

    那个孩子说着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讨喜话,满脸喜色的接过乔成给的几十文钱。

    乔庭渊忍不住露出笑意,心里的石头倏地就放下了。

    他也算没有白白读书,辜负自己爹娘这么多年的含辛茹苦。

    至于孩子说的“小三元”,就是县府院试都拿到案首,乔庭渊深知自己的学识赶不上旁人,只是靠自己的努力勤奋去应试,能不能拿到都是看运气。

    乔成喜得满脸褶子,但是看到沈近存走过来的时候稍稍收敛了笑意。

    “恭喜啊庭渊。”沈近存又说了林滁的名次,“刚才让人一起看了,第四名。我们三个都还挺好,夫子肯定是乐得不行。”

    乔庭渊眼角带笑,转身跟乔成说:“爹,我先和近存去给先生报信。”

    “行,你娘和雯娘还在家里等着呢。”

    上门与陈夫子道谢是正常,当天出榜当天去拜访,更显得礼节。

    乔庭渊与沈近存也没坐轿子,就一路走过去,街上的人大部分都喜气洋洋,有的认出来了乔庭渊还向他拱手。

    “少年英才啊!”

    “听说才十一岁的年纪,了不得了。”

    …

    沈近存眉间的喜色稍减,他转而说起了其他事情,说:“乙班还有一个人考上了,魏与添,是第二名。”

    乔庭渊眼看着转移话题,却也无法安慰。

    平日里他与林滁都在互相检查背书的时候,只有沈近存一人在旁打瞌睡。

    这时候他说什么话都有些多余,不如沈近存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日后多多用心读书。

    不过魏与添的这个成绩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乔庭渊走到学堂里,学堂里传来丙班的读书声。

    “夫子。”

    远远的看见陈夫子端坐在凉亭中,时不时的翻一页书,捋捋胡子。

    乔庭渊看了一眼沈近存,伸出两个手指弯了弯,意有所指。

    沈近存老老实实的把扇子递给仆人,点点头。

    两个人站在台阶下鞠了一躬,乔庭渊唤道:“先生,学生回来了。”

    陈夫子“唰”的一下放下了书,不过又赶紧装作慢悠悠的样子捋胡须,慢慢问:“如何?”

    乔庭渊看了一眼沈近存,说了两个人的名次。

    陈夫子沉吟了一下,说:“你取得这个名次,算是没有白费你这几年日日夜夜的读书,不过——你是打算继续科考?”

    正说着话,乔庭渊有察觉到了身后来了人,听着声音像是林滁和魏与添。

    乔庭渊便没有说话,等两人向陈夫子说完了名次才说:“只有两个月的时间,还是去试试。”

    陈夫子转而问起其他人。

    乔庭渊静静的在一旁沉默,时不时的就有魏与添的视线从他身上滑过,那种视线夹杂着欣赏与抵触。

    等到乔庭渊抬头看他时,又看见他十分别扭的冲自己扯了扯嘴角,眉眼闪了一闪。

    “你们都是乙班里数一数二的学生,既然都想去试试府试,接下来的时间就要更加用心了。府试比县试的考查难度更大,有几本书我也未讲到,自己要去弥补。”

    陈夫子对几人都算了解,他也深深地知道县试只不过是第一道门槛,后面的会越来越难,也越来越看重运气。

    这年头主考官的口味也关系着考生的录取。

    等陈夫子训完话,乔庭渊顺路穿过了固定卖菜的街区,买了猪肚和家养的老母鸡。

    他近些时日都很久没有和家人一起吃过饭了,每次都是自己匆匆的吃完饭就抱着书开始看,一天下来唯有做仰卧起坐的时候才能聊上几句。

    走到巷子里,邻居里已经有消息灵通的人,向他拱手道谢,往日时只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此时的关系似乎比以前更加的密切了。

    他笑着说了几句,便要推门,忽而听见了雯娘的哭泣声,他的脚步一顿。

    “雯娘你平日里受委屈了,为娘的也知道。从小就帮娘看着平安,娘才能有时间去洗衣裳,赚些钱。”

    “现在你也到了看人的年纪,娘这开春以来都在给你找着合适的人,只是你也明白雯娘,能和你般配身材的郎君确实不算多。”

    雯娘的抽泣声变小,默默的不说话。

    “娘是按着大丫找的那个人家给你找的,娘知道你虽然不爱出声,但是也不会让你受了大房的气。”

    乔庭渊握了握拳。

    现在男子的普遍身高大多是一米六五到一米七之间,而女子是集中在一米五五到一米六左右。

    以乔庭渊的目光来看,雯娘约莫是一米六五左右,她的身形削瘦,看着又高了两分。

    故而平日里雯娘走起路来有些畏缩。

    乔庭渊往日里常常劝雯娘走路大方一些,但到底是接触的女性太少,也没有察觉出雯娘的这个心思。

    前两天赵氏上来没能如愿,便说起了大丫的婚事,才又让雯娘憋闷了好几日。

    乔庭渊握紧拳头,门内的说话声还在继续。

    “你大婶娘掐尖好事不是一天的事情了。但不论她怎么说,在家里的时间还是要多学一些傍身,免得嫁出去了撑不住你男人的场子。

    “不说你男人,手艺不好给自己做衣裳都不好穿出去。”

    何杏最近不仅是照顾着乔庭渊的饮食,还抓着雯娘尽量多学一些,织布绣花已经是基本,还有学会更进一步的染色或是裁衣。

    这年头想偷懒的小娘子实在是太少了,出嫁之后是在靠手上的功夫吃饭。

    何杏给雯娘递了手绢,“这事儿慢慢来。”她起身拎起刚才买的菜,转身去了厨房。

    她心里叹了气,赵氏不如愿之后的说话太难听。

    “你们家雯娘这个个子,我倒看哪个男人能取她。”

    这话说的难听,但何杏思前想后也没有在自己身边的人家里,找到超过了一米七多的郎君。

    更何况女子的鞋底有时候还会增厚两分,更加难以处理。

    乔庭渊没有推门,退了几步,现在进去只会给雯娘难堪。

    他手里拿着鸡又去街上晃悠了两圈,去了书店里挑选了两本札记。

    这件事情上确实有大房赵氏说话难听,但是雯娘的现实处境也放在这里。

    是他大意了,这才刚过了县试,就让他有一种暂时性的满足的感觉,这几日也都一心挂念于放榜成绩,整日里都只是复习了以前学过的书,不熟悉的《中庸》和《孟子》还只停留在死记硬背、过一阵子就会忘却的阶段。

    暗自下定决心之后,乔庭渊收拾好了心情,带上笑意重新回到了家门口,仔细的听了听方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雯娘,她面上已经看不出刚才哭过的痕迹,依然是带着一丝的笑意,温柔的看着乔庭渊。

    “买了菜回来?”

    乔庭渊现在不敢仰头看雯娘,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向了别处。

    “嗯,最近娘和你都辛苦了,做一道肚包鸡吃。”

    乔庭渊的视线从雯娘脸上划过,又看向了迎出来的何杏。

    “正好厨房里都买了些肉菜,你要是想的话都做了出来吧。”

    要放着平时,何杏是不会让平安做这些事情的,读书要紧。

    今天又是他中了头名日子,加上乔庭渊本身对这些事情也喜欢自己动手做,连乔成都不像他一样能试着去学织布机。

    “你爹去买酒了,你现在就开始做吧,等他回来就开始吃饭,晚上我和你爹还要去你姥爷家一趟,早点吃饭也方便一些。”

    何杏手上还带了水,把乔庭渊手里的母鸡和牛肚接过去,“肚包鸡?是把鸡塞进去煮?”

    “娘还是聪明,一听就明白。”

    何杏白了他一眼,但是脸上的笑容还是十分的灿烂,“成天就知道哄我开心,你爹不是说,整个家里就你和他是聪明人。”

    乔庭渊赶紧澄清自己,“娘,那是爹喝醉了说的话,和我没有关系。”

    何杏拿了醋和面粉去清洗猪肚,把猪肚里的骚味处理干净,乔庭渊这边处理了鸡身上的杂毛,雯娘安静的找到织布机前又开始咯吱咯吱的响。

    雯娘学的快,织出来的布都可以直接拿去布庄卖。

    这边把猪肚和鸡的肚子里都塞了葱姜,而后把鸡塞进猪肚里,拿针缝好,冷水下锅熬煮一个时辰。

    趁这个时间,乔庭渊去了小隔间里把自己不熟悉的《中庸》《孟子》拿了出来,他方才在书店里偶然发现了一份有关于这两本书的手札,翻了翻,虽然有一些地方含糊其辞。

    但是却也有能让乔庭渊恍然大悟的地方,说了他不知道的典故。

    他便从中,选择性的挑去能理解的地方。

    这就是农耕人家的读书人向上跨越阶层之中的一大障碍,有关于学习的资源大多被垄断,想要获取资源需要长时间的积累。

    “平安,煮好了。”何杏在院子里喊他,猪肚已经被她翻了几次面,两面都差不多煮透了。

    乔庭渊应了一声,拿起林滁之前生辰时送的书签夹在了书页之中。

    等把猪肚鸡捞出来,把鸡剁成块,猪肚切成细丝,再在瓦罐之中放一些清淡的调料,再次熬煮一番。

    何杏不算喜欢吃辣,此时见了这道菜自然是明白了自家儿子的心意。

    如今自家儿子已经长的同自己差不多高了,何杏已经不再是以前那样伸手揉孩子的头发。

    按照乔庭渊自己的估量,现在十二岁,能有一米六了,这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与大他两岁的林滁、沈近存都差不多是同样的身量了。

    等乔成回来,猪肚鸡的醇香汤味已经占据了整个院子,他一推开门就捂着肚子喊:“快快,吃饭吧。”

    他本是回来告诉何杏雯娘一声乔庭渊案首的好消息,又被朋友拽出去帮忙,他也顺便把自家儿子案首的消息说了一个遍。

    “要不要回乡下做个酒席,喊邻里乡亲吃个饭?”

    面对乔成的话,何杏犹豫了一下,看着乔庭渊,等他自己的决定。

    乔庭渊摇摇头,“就给爷爷奶奶说一下便是了,吃饭的话还不着急呢,后面还有一个府试呢,过了这个才是童生。”

    成了童生才算是勉强有了一些社会地位的读书人。

    乔成这一天的喜悦被按下去,他咳嗽了两声,“确实,等稳了再说。”

    其实在乔老头看来,乔成虽然人机灵,但是心气儿太高,勉强按捺住自己去学了木匠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而有了这个聪明伶俐的平安更是让他心里有了别的打算。

    这些年下来,在县城里过得并不算如意的日子让乔成心里也憋了一口气,好在有乔庭渊给他狠狠的争了一口气。

    乔成忽然想起来乔老头提醒自己的话,夹菜的筷子一顿,说:“若是考上了童生便买些东西回去祭祖,原来咱们祖上数四代也是有一位读书人。”

    何杏也是第一天才知道这事儿,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读书人?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事儿。”何杏在被媒婆介绍给乔成之前,家里人也是仔细的问过了一圈人。

    乔成咳嗽了两声,含糊过去,“就是搞不住了,爹又不怎么喜欢提这事儿。”

    乔庭渊看乔成闪烁着眼睛,咬了一口牛肚和鸡肉,因为熬煮的久了,肉质松软,吸收了许多汤汁,一口下去便是浓汤喷出,在舌尖流淌的感觉。

    等吃完饭,乔成何杏两人收拾了一些挂面和卤肉要带过去看望老人家。

    乔庭渊正看完了两页书,出来倒水喝,忽而听见爹娘站在墙角处说话——

    “你身边那些人里有没有与雯娘般配的郎君?”

    乔成压低了嗓音,“我还没看吗?我这几日挨个的打探,嘴皮子都快说秃了,有一个合适的,但那人都已经二十多了,长的是真高。”

    乔成也叹气,现今这世道,男子都喜欢弱风扶柳的女子,雯娘虽然看上去瘦弱,却在身量上平白的多了几分健壮。

    何杏一怒,“肯定是个鳏夫,这样的人说来做什么,白白的让我生气。”

    乔成摸了摸脑袋,何杏还真没说错。

    “这事儿你再操操心,多问问,出摊的时候看看哪个客人熟悉一些也问问。”

    何杏转而问起了祖上读书人的事情。

    “听说是位童生,但是一直没有考过,后来灰心丧气,痴迷赌,家里的钱财都挥霍干净了,家里便不行了。”

    乔成也不敢在乔庭渊面前说这个话,这不是在给孩子添堵吗?

    何杏解了惑,便说:“这些事儿都别在平安面前提,还有两个月就考试了,转眼就过去了,万不能坏了孩子的事情。”

    乔庭渊静静地走了,回到房间里静坐了一会儿,心里翻涌起了一层层的情绪,让他没有办法仔细分辨,只知道要好好读书。

    他连续一个月便在房间里苦读,沈近存给他传了出去玩的口信也被他婉拒。

    只有陈夫子派人过来请他时,才歇了歇,出了门。

    “我可真是有一阵子没见到你了。”林滁见到乔庭渊眼下黑黑的样子,不开玩笑的人也忍不住拿眼神打趣他。

    乔庭渊揉揉眼睛。

    他皮肤白,在眼光下连血管都能够看得出来,黑眼圈更是明显。

    陈夫子见人都齐了,清咳了一声,“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就要去光州考试。”

    “光州的知府是新上任还没几年,前年有事也没有监考,不过从去年的题能看得出来这位更喜欢出题在《中庸》和《礼记》里。”

    陈夫子从考过的学生嘴里问到了题,给在座几个、包括甲班的学生都仔细的分析了一边,这也算是陈夫子这里升学率比较高的原因。

    等到陈夫子讲完,安排了府试报名的手续内容,府试要比县试多一名廪生作保。

    太阳都快落山,几个人就着沈家送来的菜就在学堂里用了饭,直到傍晚。

    陈夫子最后又留了乔庭渊一边,提点他:“你做事儿一向沉稳,但是府试的题量和难度都远超县试,不要太过拖延。”

    有了陈夫子提点的话,乔庭渊做了几天的练习,尽量缩短了自己誊写的时间,从而保证着答题正确。

    他又闭门研读了小半个月,直至沈近存是实在憋不住了,登门拜访。

    “沈郎君?”何杏打开门,看见沈近存的脸也有些惊讶,往日里还只是在自家店面见这郎君,少有的上门拜访。

    织布的雯娘立时停下织布机的动作,悄悄的回了屋子里,躲了外男。

    现在风气虽说开放,未婚男女可以在元宵节的时候一起在夜晚游玩,但也是带了众多的人,免得风言风语。

    沈近存被请进屋子里,乔庭渊便已经迎了出来。

    “怎么?是来看看我的身体?”乔庭渊给他倒了杯茶,沈近存吸了吸鼻子,好奇说:“怎么闻着怪香的?”

    乔庭渊带着他去了厨房,“你来的倒是赶巧了,喏,刚做好。”

    他把灶里的火熄了,转身从橱柜里拿出了一碗奶白色的,微微泛了一些黄的吃食放在了沈近存眼前。

    “这是——”沈近存仔细的辨认了空气里的味道,“是牛乳?”

    乔庭渊给他拿了一个勺子,沈近存不好拒绝,他眨眨眼睛,牛乳他也吃过,味道过于的膻与腥,让他印象深刻,本能的拒绝。

    “你若真的不吃那便——算了?”

    沈近存还是有些犹豫,他鼻尖萦绕着醇香的奶味,那种想象之中的膻味并不想象,他试探的戳了一下,见表面光滑柔软,舀了一勺。

    沈近存瞬间瞪大了眼睛,连忙咽下去,“这怎么这么滑嫩,像是在吃鱼肉一样,就连鱼肉都没有这么滑吧。”

    乔庭渊给了他,“这是姜撞奶。”

    “这个名字?”沈近存品了一下嘴里余留的味道,“倒是挺有意思的。”

    乔庭渊问:“怎么忽然来了?你不是说你也要发愤图强了?”

    自上次被明显的打击之后,沈近存就已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待在家里苦读,这回是实在憋不住了,又眼看着府试即将到来。

    “都快考试了,不如约着滁哥去锡山亭玩玩儿。”沈近存眼见着乔庭渊不为所动,又说:“光州离我们这儿还挺远的不是,顺便去商量商量怎么走?”

    乔庭渊想了一下。

    他们良县离光州确实有点距离,走水路加上路上耽搁的时间,最快也要上两天时间。

    到了光州,还有住宿吃饭的问题。

    “好,不过你约好了滁哥?”

    沈近存讪讪的笑了一下,乔庭渊便懂了,两个人又带上了橱柜里剩下的几碗姜撞奶去了林家约人。

    一路上沈近存都妄图再吃一碗。

    “你省着点。”乔庭渊一把按住沈近存的手,他拎着食盒走出来,“在锡山亭上再吃。”

    林滁被两个人的举止也弄得有些好奇。

    等到了亭子上,还聚了许多同样出来踏青放风的读书人,也有着十五六岁还是豆蔻年纪的少女们,远远的朝这里打量了几眼,便互相促狭的笑着离开了。

    几个人找了个空亭子坐下,林滁端着姜撞奶左右打量了一下,吃了一口之后,眼睛瞬时一亮,默不作声的把一碗姜撞奶吃完了。

    明显是更喜欢甜食。

    “说起来,上回县令他们家的小娘子不还给你送了荷包。”沈近存突然冲林滁挤眉弄眼。

    乔庭渊也是有见过,他笑眯眯的看着林滁,“是好事将近了?”

    林滁别扭的摇了摇头。

    “这事儿还没定下来,等到了府试之后再说。”

    乔庭渊也听出了林滁的言下之意。

    以林滁的家世,如果是真的能娶到县令的女儿算是高攀了,但是那也需要林滁证明自己的能力,府试过关都算是基本要求了。

    假若是过了府试,那便有很大的机会了。

    沈近存“啧啧”了两声,但是也没有说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

    “你呢?”乔庭渊没有放过挑事儿的沈近存。

    这两位都比乔庭渊大上两岁,家里人都要相看起来县城里的或这是亲戚之间的小娘子,先交换了生辰八字,等到了年纪便要结婚的。

    沈近存向后缩了缩身子,“随他们去,也不是为了我。”

    沈家眼下的情形更像是钱已经赚够了,需要赚点清流的名声。

    常年的给穷人发放白粥,修建桥,又让沈近存去科举。

    那沈近存妻子的身份差不多就是一位文人之女了。

    乔庭渊在古代土生土长的待了十来年,可是深知现在文、武、商贾之间的鄙视链,沈近存那位妻子还真不好挑选。

    沈近存嘿嘿一笑,“像你这个年纪就操心起这个事情来了?莫不是有看中的小娘子,说来听听。”

    就连林滁都睁着眼睛看向乔庭渊,明摆着对他好奇。

    “哪里来的小娘子,你净在这儿胡说。”

    沈近存“噫”了一声,他才不信呢。

    “你肯定是偷偷藏起来,不给我和滁哥说罢了。”沈近存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

    乔庭渊虽说年纪小,可是他长得高,都差不多快比林滁还有高上半个指头了,成天这样走在大街上,肯定有小娘子给他扔手绢。

    乔庭渊狠狠的打了沈近存一拳,疼的沈近存吱哇乱叫。

    “滁哥,你是打算怎么去光州?”

    乔庭渊和林滁两人默契的没有理会沈近存的作怪。

    “嗯……可能是走水路?毕竟快一些,早早去光州做准备。”

    乔庭渊皱了皱眉,眼下快到了四月之时,雨季即将来临,行船的话就怕要在路上耽搁,他与林滁说了这个事儿。

    沈近存一拍大腿,“这还不简单,走官道啊,我家大伯正是常年运送货物去各大州府,靠谱的镖局配有。我们三人直接跟着一起去光州不就成了。”

    县城里到光州的官道是新开没几年,就是怕路上辛苦一些,没有合适住宿的酒店。

    乔庭渊看了林滁一眼,点点头,“就是麻烦你了。”

    几个人定好了出发的时间,天色稍暗,便往下走,山路上的桃花开了个花骨朵,一群群的人正说说笑笑。

    乔庭渊身边忽然经过一位中年男人,他瞥了一眼,却又觉得十分熟悉,仿佛是在哪里见过。

    正巧沈近存叫了一声,“乔乔……庭渊,你看那边——”

    那位中年男人回身与乔庭渊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一齐看向沈近存所指的地方。

    “救命啊,哪位能帮帮忙……”

    乔庭渊定睛一看,原是一位农家孕妇正摔在了台阶上,地上流了一滩的血迹,蔓延到整个石子路上。

    路上的读书人和未出阁的少女们都呆在了原地,有的被吓住了,还往后退了两步。

    他放下手里的食盒,赶忙撸起袖子,冲了过去,询问了妇人的感受之后,把人抱起来,急忙询问沈近存,“轿子停在哪儿了,赶紧把人抬下去。”

    血腥味扑鼻而来。

    林滁稍稍的皱眉。

    沈近存也是第一回遇见这样的场景,很快就镇静下来,急忙和沈近存一起把人塞进了轿子里,那位中年男人伸手把两人按住。

    “轿子太慢了,这位娘子的情况不宜拖这么长时间,老夫已让人骑马去请了大夫过来,这不远处记得也有一户人家。”

    有了中年男人的帮助,事情一下子变得顺利很多。

    马不停蹄的把人送到那户人家里,乔庭渊的身上已经满是鲜血了,他累得扶着树干稍微平复了心情。

    三个人又聚在了一起,林滁为难的皱了皱眉,递了一张手帕给他,小声说:“男子碰这些事情到底还是有些忌讳,赶快去洗了吧。”

    这里的忌讳既有男女不便也有生产时的血迹污秽。

    林滁是一个正正经经的读书人,不像是乔庭渊或者是经商之家的沈近存,固有的家教让他活得很规矩同时又很板正。

    乔庭渊低头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手,他语气温和说道:“若是讲究忌讳,许多事情便都不能去做了,多可惜。再说这也是一件善事,咱们今日都算是行善了。”

    他为人没那么多讲究,凡事都会亲自去了解、做一下。

    林滁反驳的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与林滁交友多年,乔庭渊也了解林滁的固执,也知道林滁本性不坏,并没有再去劝解,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坏了府试的运气,多谢了滁哥。”

    有了乔庭渊给的台阶,林滁的脸色也不再那么僵硬。

    乔庭渊给沈近存使了一个眼色,“我先在这儿换身衣裳再下山,近存,劳烦你给我娘带个信,我晚一些回去。”

    沈近存拉着林滁,笑呵呵的勾肩搭背说:“行了行了,这事儿也算是行善了。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恐家里人担心,我们先回去给庭渊家里带口信。”

    乔庭渊转身,自己从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慢慢的洗干净手上的血迹,冰凉的水让浑身发热的乔庭渊稍稍清醒一些。

    他不敢多洗,怕在考试之前身体不适就不算好了。

    正转身,那位眼熟的中年男人笑笑的从小树林中出现。

    站着的位置正是几个人刚才说话的后面,显然刚才的那一番对话应该是被听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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