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安屈指敲敲桌子, 向对面的人道:“颜阁主, 这个时候不要沉默, 很吓人的。”
他那一张脸疏朗干净, 挂着浅笑,眼中清澈如雪,沉思不语时简直揪着看者的心。
虽身处这风月之地, 举手投足却不像凡尘中人,不沾染半点烟火之气。
上京城里,慕他名而来氿仙阁的人大有人在, 男女老少, 通杀。
翊安尤记得初次见他,不在氿仙阁内, 他一袭白衣出现在荒郊野岭,委实将她惊艳到了。
还当是什么山间狐妖化成人形,专来吸她的元气, 吓得没有一丝歹念。
“噗嗤——”颜辞镜方才的表情崩裂,一个孩子气的笑容浮现, 好似正等着她慌。
听了她的话,顺势揶揄道:“怎么?除我之外, 殿下身边一个爱慕者都没了?”
“什么叫除你之外, 加上你, 也没一个!”
翊安不顾形象地往后靠,将脚往窗上一翘,郁闷。
“齐棪怕不是天生克我桃花。没嫁他之前, 走到哪都有美人给本公主暗送秋波。嫁他之后倒好,旁人对我一概客气起来,偷看却起劲。”
这叫什么,白嫖!有本事不要看她的闭月羞花之貌。
颜辞镜一语道破天机:“偷看有夫之妇不犯法,但若与你亲密过了头,境宁王不好惹。”
“所以啊,连胆子大点的人都没有,更别提为我去杀我的夫君了。”
翊安右手背“啪”地一声打在左手心里,唏嘘抱怨道。
她方才用的是“夫君”二字,而不是直呼其名。
这个小细节想必她自己也没注意。
颜辞镜神色微变,继而点头笑道:“就当我喝酒喝糊涂了。”
“颜阁主千杯不倒,有喝糊涂的时候?知道你逗我乐呢。”
但她还没那么傻气,要一帮男人为她打得你死我活才高兴。
颜辞镜见她一杯接着一杯,不想她醉,带着她出去,“这两天排了新舞,一同看看去。”
翊安意犹未尽,只得作罢;寻了个好位置,趴在栏杆上看。
“腿都挺长。”
说到这,她又笑话起齐棪,晚宴之上偷看舞姬的腿,还狡辩说在考虑她们到底冷不冷。
颜辞镜将这事对上境宁王那张脸,兀然大笑,“这真是没想到。但你包容一二吧,你都爱看,还不许他看?”
翊安道:“许他看啊,我就是看不惯他装模作样,十足的伪君子嘛。”
颜辞镜怕她无趣之下又想回屋喝酒,特地择了些传言跟她聊。
比如楚王岁数年逾半百,子孙满堂,却在外养了一院子的娈童;
再比如,安平侯府急着给魏思荣娶妻,是因为屋里的妾室有了身孕……
另有什么捉奸在床,断袖、磨镜之事……不一而足。
上京城里,什么怪事都是寻常事。
“大祁子民不同凡响。”翊安听得津津有味,也不再想喝酒的事了,期待道:“有关于我的传言吗?”
颜辞镜看她一眼,这位主就跟那茶楼听书的一样迫不及待,只好回忆起来。
“有啊。”他优雅地倚栏,“说你常不在府,又不爱赴宴待客,是因为养了一堆男女姘头,忙不过来。”
“这听着还挺厉害,谢谢他们看得起我。”翊安引以为豪,“还有呢,还有呢?”
“说你跟境宁王看着恩爱,其实分府而居,各有天地。”他含蓄道,其实恶意揣测的话比这不中听。
“啊?这说明传言不假,那楚王他们那事是真的了!”
翊安想想她皇叔那张脸,再想想他连孩子都不放过,犯了好一阵恶心。
颜辞镜接着道:“还传殿下您不能生养,境宁王在外有两个私生子。”
“噗——”翊安终于放过楚王那点破事,点头道:“我回去问问他,这八成也是真的。”
“问可以,别说是我这‘姘头’传的话。”颜辞镜摆手,求生欲极强。
“咱俩是好兄弟,我宁死也不卖你。”
话音未落,管事先生邓五急匆匆到跟前,弯腰道:“阁主,听竹卫的人来了。”
翊安眼皮一跳,道:“不是好兆头。”
颜辞镜见惯了风波,温温地笑道:“走吧,咱们一同去,您可得护着我。”
“我就怕护不住。”
上回为棠婳之事来的是连舜钦,那位主长着一张不好惹的脸,翊安压根不想跟他打交道。
下去一看,真好,除了祸星连舜钦,指挥使大人亲自来了。
颜辞镜不卑不亢地迎上去,“两位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齐棪淡淡地掠过他,将视线钉死在他身旁那人身上。
他们俩肩并肩站着,倒成了一道风景。
看见他,不打算过来吗?
齐棪眉尖轻拧。
她来氿仙阁看舞喝酒便罢了,怎么回回只跟颜辞镜独处,有那么多话要说?
连舜钦面色不善地看着颜辞镜,伸手接过下属递来的一张画像,不耐烦道:“此人现在正在楼中,请阁主勿要拖延,配合我们抓住此人。”
颜辞镜看了眼画上的人,镇定自若地道:“明白。但大人也知,客人进楼后皆蒙着面,一时不好找。”
“叫他们待在原处不许走动,把脸上面具都给我拿下来。不配合者,格杀勿论!”
连舜钦扬高嗓音,环视一圈,见众人开始摘面具,又抬手示意两队人上楼去查房间里的人。
听竹卫动作敏捷,行走间长刀磕在盔甲上,杀伐之气四散,镇得在场的人噤若寒蝉。
舞早停,曲已终,众客老实待在原地,没做亏心事,摘下面具的脸色却一个赛一个的白。
翊安撇嘴“啧”了声,听竹卫除这身衣服好看,行事是真讨人厌。
齐棪吩咐:“若实在有不便露脸者,可自来本王面前说,酌情处理。”
他心知在这寻欢作乐,远不如正儿八经的青楼舒坦,多半图个没人能知道。
齐棪今天是来拿人,不想多事,揭穿些不好听的丑闻。
颜辞镜态度极好,和颜悦色地跟着听竹卫去查。
翊安让他不必担心。
有齐棪在,别的不敢担保,起码不会随意打砸。
话音刚落,一阵噼里啪啦的震耳之声传来,伴着连舜钦地呵斥:“奉什么茶!谁允许你随意走动的!”
地上碎了两个青花瓷茶杯,托茶的木盘被打出去老远,茶水脏了地毯。
翊安:“……”打脸来的太快。
那送茶的姑娘吓得跪在地上发抖,半天抖不出一个字。
翊安心里火大,看不下去,却心知听竹卫行事惯来如此,方能震慑上下。
忍了忍,没出声,只凉凉地看了一眼连舜钦。
连舜钦注意到她的目光,指着她道:“不是让摘面具,你没听到吗?”
翊安冷笑,还未发作,齐棪便沉着脸道:“退下!”
连舜钦一顿,当即缄口,立在一旁。眼神却不客气,在想这是王爷都惹不起的大人物吗?
齐棪神情平静,走到翊安面前,“这位公子不肯摘,是想本王亲自帮你?”
真成,还装模作样跟他演互不相识,那就演呗。
“大人,我不方便露脸。”
他在忙正事,翊安本就没打算跟他闲聊,不知道他干嘛找她的茬。
她虽易了容,不怕人认出来,但就是不愿摘面具。
她倒要看看他们能奈她何。
“为何呢?”齐棪耐心问。
在旁人眼里,脾气好过头,反而不正常,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样貌丑陋,怕吓着您。”翊安张口就来。
“本官不怕丑人。”
翊安见他没完没了,正事不办就缠着她废话,张扬道:“那就请大人亲自来摘。”
连舜钦站在一旁观察,那人声音是刻意压低过的,年纪不大,胆子倒大。
他心底隐约猜到是何方神圣。
一时头疼。
一旁围观的众人吓傻了,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这可是境宁王爷啊。
随便动动手指头,也能让他进听竹卫脱一层皮。
他们可不会傻到,以为看着平静温和的齐棪,比脸臭的连舜钦好对付。
有人甚至捂上了眼睛,害怕见血。
连舜钦扫了一圈那些看热闹的人,熟面孔不少,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
齐棪与翊安面对面,众目睽睽之下伸出两手,温柔地从她两耳绕到脑后。
看着是真打算亲自替她摘面具。
只翊安晓得,他方才故意用手指蹭着她的脸颊过去的。
痒得她恨不得抓一把。
齐棪:“跟我装?”
翊安:“你分场合。”
齐棪唇齿动的极轻,“少喝点酒。”
站得这么近,她身上酒味全钻进他鼻腔。
他的殿下早上还在他面前“贤妻良母”般地唤他起床,出了门就被带坏。
跟着那颜辞镜能学什么好!
“哦。”
翊安不想多说,因为齐棪身后那群人的目光实在古怪。
是了,她随即反应过来,她跟齐棪现在这动作就古怪。
贴得近不说,齐棪两只手磨磨蹭蹭,一根带子愣是解半天。
翊安耳根发热,怎么像调情似的。
“你总是‘哦’,从不听话的。”他说着心软下来。
于是众人又亲眼看着境宁王,将好不容易解开的面具,重新给人家系上。
连舜钦:“?”
作者有话要说:连舜钦:抓个人而已,我去就行。
齐棪:说实话,你可以不去,我一定得去。
连舜钦:???
十一点钟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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