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齐棪骑马回府时, 月亮已上了中天。
元月里夜间寒气重, 他裹着加厚的披风, 跳下马时, 几阵微凛的寒风掠过。
吹得他两手都是冰的,身上还算暖和。
晚膳在外头只匆匆吃了两口,眼下腹中正空。
但天色已晚, 吃完便得入寝,想来对身子不好,便没打算进食。
今日听人来报说翊安出了府, 料想她要去氿仙阁, 特意寻了个由头去看她眼。
她既戴着面具装作不认识他,他便趁机逗她, 她果然乖乖巧巧的继续演着。
齐棪那时心里就猫挠似的,却不得脱身陪她,便说晚上去府里她。
谁知抓的那是个硬骨头, 耽误到这个时辰。
贴身小厮见他刚到家,披风一解又往外走, 劝道:“王爷,明早再去吧, 长公主想必已睡下, 此刻去见不着面。”
齐棪脚步顿了顿, 旋即想到白日既说了去,眼下若不跑一趟,明日不好交代。
他忍着一身疲倦, 拍拍那小厮的肩,微笑:“白跑一趟也得跑,走吧。”
小厮不再语言,仔细地在旁侧打着灯笼。
过绿漪桥,进了公主府。
“爷,嘉熙居还点着灯呢!”本以为自家王爷白来一趟,一见长公主没睡,立刻高兴得什么似的。
齐棪早看见了,一股暖意顺着心间通往全身,浸润着通身的疲倦和寒冷。
她还在等他,哪怕这样晚了。
他心想,得亏自己来一趟。
否则翊安等到这么晚,人影都没见到一个,心里得多委屈。
她虽不是那等脆弱到受委屈便以泪洗面的女子,可也是会难过的。
齐棪从前不懂,这一世才悟出许多。
翊安真正难过的时候反而爱笑,饮酒是她排解的方式。
他边快步进院,边想前世,不,就今世……成亲两年来,她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委屈。
是有几回。
说好了一起用膳,他临时有旁的事,便没去,甚至忘了告知她一声。
总以为翊安跟他吃饭并不高兴,自己不去她还偷着乐呢。
现在想想,真混。
齐棪眼睛有些发酸,终究是他的不对,他对她总不够用心。
要怪只能怪圣贤书上,礼义廉耻样样明了,唯独没有教,男子对心上人,该如何怜惜。
或许有人无师自通,而他却走了许多歧路。
“驸马来了!”刚一进院子,便有欢喜的声音喊道。
他们越欢喜,越说明翊安等了良久。
齐棪愧疚难当,提心吊胆地走进去,小声朝豫西嬷嬷探问道:“还没睡呢?”
“没呢,等着呢。”豫西嬷嬷把他往里请,声音比他还小。
“生气了?”齐棪小心翼翼。
“您去看看。”嬷嬷摆摆手,似是不好揣测,无声退出去。
屋子一时没了人,齐棪正欲往里走,却见江昀送的那副画果然挂了起来。
他兀自偷笑,某人口是心非,果然没舍得烧掉。
他驻足不走,往里面瞟了眼,扬声道:“这画真好,郎才女貌,一对碧人啊。”
刚说完,翊安从屏风后现身,穿着一身水绿的广袖寝衣,张嘴便是:“你有病?”
并配上个白眼,什么时辰了,她都快困死过去,他来了在这品画?
真有雅兴。
齐棪见她没什么精神,软声哄道:“对不起,忙完不早了,我刚回来。”
翊安慵懒地抬眼看他,见他官袍都没换,又满脸愧色,当即大度地原谅了他。
低下头问:“手里拿的什么?”
“盛世楼新酿的梅花酒,听说味道不错。”齐棪将手里两个白瓷小酒壶拎起来。
方才路过盛世楼,想起同僚说新酒醉人,他特地进去买了两壶。
翊安接过,走到桌前放下,“不是说让我少喝?”
“让你少在外面喝。”齐棪循循善诱,“在家里,偶尔喝喝也没什么的。你若是喜欢,以后我常给你买,你就不必跑出去喝酒了,是不是?”
“哦——”翊安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容,“不想我出门?”
“不敢!”
齐棪放低姿态,圆滑道:“臣的意思是,殿下喜欢的,尽管吩咐臣为殿下做。日后无论多忙,臣都会尽心陪殿下。至于殿下出门与否,臣万万不敢干涉啊。”
齐棪反省过,从前自己每日忙于政务,十天半个月才见她一回。
她孤身一个人,不往外跑还能做些什么呢。
谁让公主大人没什么消遣,琴棋书画女红茶艺……样样不精通。
本就不需她精通。
这张脸往那一摆,蹲地上刨土都是赏心悦目的。
翊安转过身,与他面对面站着,心想齐棪这是诚心赔罪。
不仅带了酒,还一口一个“殿下”和“臣”。
说的话更是让人匪夷所思,他是打算……对她越来越好吗?
翊安静静地看着他,朱唇微启,没出声,
齐棪虽然难掩满身的疲倦,但他眼睛里有细细碎碎的光,正柔情地看着她。
“以后我每日至少陪殿下吃一顿饭,若是白日回不来,睡前一定来请安。”
他伸出手,像白天在氿仙阁那样,拇指从她的唇边拂到下颌,“殿下以后也不必等我,若我来晚了,与外头值夜的人问候两句就走。”
“又有脏东西?”翊安半倚着桌沿,极力地让自己冷静,揶揄了一句。
“这回没有。”他嘿嘿地笑,知道她下午就识破了。
她又道:“我看你是想冠冕堂皇的蹭饭。”
绝不能被几句甜言蜜语打乱了阵脚,翊安不断提醒自己。
齐棪:“我可以付饭钱。”
“付多少呢?”她追问。
“先给定金,你看好不好?”
齐棪看出她在紧张,问“好不好”的时候,鼻子已经蹭到了她的脸。
翊安没躲,垂着眼帘,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他的吻缱绻而缠绵,伴着独属于齐棪的清雅气息,瞬间将翊安吸引进去。
她拒绝不了。
齐棪刻意安抚她的情绪,不忍心她压抑本心,动作便愈发温柔。
然而亲着亲着,就不是那回事了。
翊安因闭着眼睛,感官才更清晰。
这人的手不老实,正顺着腰间往上滑,在她背后摩挲起来。
翊安有些站不住,却又躲不开。想到他深夜过来,该不是又想上回那样……
虽说齐棪如今改变许多,她却尚未下决心与他做真夫妻。
上回好歹喝了点酒,借着那点酒劲才不管不顾。
这回若要那般,她一定做不来。
翊安没直接推开他,而是由被动转为主动,原本只是迎合他,现改为大胆地逗弄。
亲得齐棪呼吸紊乱时,才将舌头退出来,用舌尖轻柔地在他的唇边描了一遍。
然后咬住了他的嘴唇,没用力。
齐棪:“……”又咬?
他手也不瞎动了,缓缓松开,放归背后。
卑微地露出一个跪下磕头的眼神:明天有早朝,要在听竹卫待一整日,过几日还有宴席。
你这么一咬,我死了算了。
翊安见他害怕,心里狂笑,施施然松开嘴,“乖。”
“……”要不要一会纯情,一会妩媚的无缝转变?
吃不消。
翊安从他怀里出来,往门外看,怎么还没端上来?
齐棪不死心地纠缠,“我晚上宿在这里吧。”
“你有病?”她瞥了他眼。
眼神之绝情,就像方才热情吻他的人不存在过。
“外面天黑,我害怕。”齐棪见怪不怪,理直气壮道。
“你有病?”想吐,谢谢。
听竹卫的左司指挥使,天黑不在外吓别人就是积德了,还敢说自己怕黑。
“通融通融?”
“没兴致。”
他打破砂锅,“你什么时候有兴致?”
“……”翊安默了会,在齐棪以为她又要骂句“你有病”时,她认真地轻声道:“我也不知。”
齐棪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她不是不愿意,只是还没思量好。
他愿意给她时间,反正来日方长。
“殿下,馄饨好了。”豫西嬷嬷在外叩门。
“进。”翊安看着齐棪,拍拍身边的凳子,“总算来了。”
齐棪听话地坐在她身边,“特地给我准备的?”
“你想得倒美,”翊安轻嗤一声,“是我饿了。”
“明白。”
明白,就是为他准备的。
馄饨是用鱼汤下的,他在公主府最喜欢吃的,便是这鱼汤。
“几日后右相夫人寿辰,一同去?”
“自然,右相夫人自来对我好,她的寿宴我一定要到场。”
年少时从宫里跑出来,去右相府找皇后,都是右相夫人招待的她,还替她瞒着。
右相夫人是个温柔了一辈子的女人,对小辈有用不完的耐心,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从不随意训斥人。
母后过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翊安看见她便想流泪。
“皇后娘娘那日定会到,你自然要去见的。”
“馄饨放醋了?怎么有点酸啊。”翊安忽然笑出声。
齐棪反应过来,自己也觉得没脸,捂着额头,笑得比她声音还大。
疲惫尽数散去。
从前这样的夜里,他都是饿着肚子无声睡下。
如今,他有她陪着了。
齐棪高兴得胃口大开。
然而说着寿宴的事,又陡然感伤起来。
他记得,若不出变故,这是右相夫人的最后一个生辰。
前世右相夫人身染沉疴,很快病死。
皇后伤心过度,加上被人设计,没留住肚里的孩子。
今世,但愿不至到那一步。
齐棪专心想着自己的事,没注意到,翊安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他。
倏尔,一只暖热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的左脸。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遇上点事,更新晚了,抱歉(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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