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思荣这辈子头一回求知若渴, 眼巴巴地看着他。
齐棪双腿交叠,食指中指并拢, 煞有介事地往雕花黑漆方桌上一点,“这不是怕不怕的事情。”
“那是?”
“男子汉大丈夫,要有容人之量。是不是?”
“是是是。”魏思荣乖巧点头。
“妻子说什么, 丈夫就做什么, 又能如何?只要不违背天理伦常,不让你把你母亲推河里, 又丢不了命, 怎么不能做?”齐棪一本正经的侃侃而谈。
魏思荣皱皱眉, 思索一番,试探道:“您的意思是,男人就应言听计从。”
齐棪未回他,而是语重心长道:“姑父给你一句五字箴言,所谓‘家和万事兴’,你须得记牢。家和了, 言听计从都是小事。家里若鸡飞狗跳,你想想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旁人多笑话啊。”
魏思荣想了想,很是赞同地点头:“我悟出来了,您的意思就是只要死不了人, 就得忍让。宁愿吃苦挨骂,也要跟夫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齐棪:“你如果非要这么说……的确就是这么个道理。”
除非你一点不怕老婆,不用忍耐, 像连舜钦那样,家里夫人说话柔声细语的。
他跺跺脚,夫人都立刻蹲下来替他擦鞋。
有那般夫人,把他惯成多讨人厌的性子,都不足为奇。
“姑父高见。”魏思荣还当齐棪这样的身份,平日里绝不肯催眉折腰,必是以夫为天的,结果竟有这番看法。“没想到姑父想得如此通透,晚辈受教。”
“并非通透,我年纪长些,听旁人说过,传给你罢了。”
齐棪谦虚了把,微微仰头,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无奈,“说来惭愧,我不曾经历你说的事。”
魏思荣睁大眼睛:“您在家从不用言听计从,您说一不二?”
“别看你姑母是堂堂长公主,陛下的亲姐,在外喜欢端架子。她在家里压根没脾气,向来是听我的。”
“那肯定是姑父您玉树临风、才高八斗、能文能武,俘获了翊安姑母的芳心啊。”
魏思荣把毕生所学都用在了拍齐棪马屁上,说罢又惆怅道:“还得分人,我姑母是个顶顶温柔贤良的女子,这也是姑父您的好福气。”
温柔?贤良?
齐棪想到自己身上的抓痕咬痕,以及时不时所遭受的“滚”“去死”“你有病?”等冷言冷语。
恨不得当场指着天对着地,把实情都吐露出来。
魏华儿她是上京城第一风流跋扈的女人!
喝花酒,撩男人。
连清俊点的内侍和漂亮点的姑娘都不放过。
再说了,皇帝的亲姐姐,能有几个好脾气的。
你们魏家的女人,在夫家横行霸道是出了名的,满上京谁不晓得。
罢,这孩子太年轻,齐棪也不忍打破他的那一点天真。
慈祥地关怀道:“思荣,你问这个问题,是因为怕那位新娶的夫人吗?”
“也不是怕……”
魏思荣突然由半瘫的坐姿,改为学齐棪腰杆挺直,“我怕什么!我在家是混世魔王,我爹打完我后,转身也得卧床喝药,谁能管我。”
“……”
“我就随口问问,因为我……我有一个朋友,他媳妇很凶,我替他请教请教。”
“河东狮吼的那种?”
“不,她从不吼,看着娇弱又文静。但是说话慢条斯理,句句把人说的无地自容,脸红尴尬。您说这多可怕,武的没什么,就怕来文的。”
“帮我跟你朋友说,让他处之泰然些,好自为之。”齐棪非常厚道。
“一定带到,一定带到。”
“留下吃饭。”
虽说齐棪只想跟他家长公主一起吃,但既喊了人来,总不好再赶他走。
“几时了?”
魏思荣起身看了眼漏刻,原地跳起:“怎么都午时三刻了?!姑父我先走一步,改日我请您吃。”
“可是约了朋友?”
魏思荣的狐朋狗友不少,看样子请他吃饭还得排队。
“不是,出来前跟家里说好,要一同吃午膳。回去晚了,饿着她就麻烦了。”
魏思荣急忙往外走。
齐棪:“……”
居然能怕成这样。
魏思荣刚开门,迎面撞上身穿男装、易容过的翊安,“兄台你哪位?”
翊安本想逗逗他,一见他这打扮,扑哧就笑出了声。
“你这粉衣紫带,冠上镶嵌红宝石,倒是别出心裁,富贵显赫啊。”
哪里像个皇亲国戚,氿仙阁的公子们,都比他穿得低调些。
魏思荣听见这声音,小脸如遭雷劈般地抽搐了下。
胆大包天地上下打量一遍,愣是没看出一处像长公主,也没看出一处像个女人。
他茫然地回头,见齐棪镇定自若地招手:“华华过来,买什么了?”
魏思荣恍然大悟,让开路,弯腰下去作揖,老老实实喊道:“姑母。”
说罢左眼俏皮一眨:“侄儿懂了,二位好雅兴,嘻嘻嘻嘻嘻。”
脚底抹油似地跑掉了。
嘻你爷爷嘻。
你爷爷安平侯在我面前也不敢嘻。你懂个屁。
翊安潇洒玉立,温柔地笑,目送他离开,宛如一个关爱晚辈的长辈。
心里正掐腰骂街。
孩子一天到晚傻乎乎的,成了亲也没让他沉稳下来。
哪个姑娘能受得了他。
齐棪笑问:“你猜他急着去哪?”
“青楼,赌坊,酒馆?”翊安跟个大爷似的坐下,嗤笑道:“总不会是回家吃饭吧?”
齐棪给她一个赞扬的眼神,“猜对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的?
“浪子回头。”齐棪欣慰:“这亲成得值。”
女人不可貌相,那日身段如弱柳般的姑娘,却能将这么一个混小子管得服服帖帖。
好手段啊。
翊安等上菜时,随口问了句:“你们刚才在谈什么?”
齐棪脸色微变,随即自若道:“陈旧往事和男人的远大抱负,这个……家国担当。”
“魏思荣能谈这个?”
“孩子长大了,你别老看不起人。”
翊安毫无仪态地翻了个白眼,“没说我坏话就行。”
“那怎么敢,借我两个胆子还差不多。”
“……”翊安微笑:“狗脚收回去。”
说话就说话,手脚还不老实,往哪蹭呢。
齐棪优雅地坐端正,“殿下去买什么了?怎么空手而归。”
翊安神秘一笑:“不可说。”
其实是去给齐棪订制个物件,虽说也不怎么特别,好歹比直接送字画古玩来的好。
再过几日是他生辰,翊安暗忖,最好要让他难忘。
因为这算是他们过的第一个生辰。
齐棪是绝不肯宴请宾客添麻烦的,往年都是悄无声息地过。
若有人送礼,管家便规矩客气地回礼,绝不欠人情。
“不说就不说。殿下你看。”齐棪指指外面。
这家小楼临河而建,风光秀丽,杨柳沿岸依依。
上京人想着法子地玩,入夜后,沿岸点起千家灯,湖上画舫一艘接着一艘。
有一家子出来散心赏月的,有书生文人一同来吟诗作对的,也有公子哥们搂着歌姬舞女喝花酒的……
总之好不热闹。
从前齐棪没时间消遣,更没那个雅兴。
如今有翊安陪在身边,想来她会很喜欢。
“咱们改日游湖如何?”
翊安不抱希冀地幽幽道:“齐大人,您还说要带我去山上玩呢,忘了?”
“断然不敢忘,回去就让他们收拾,过两日就出发。”齐棪兴奋地拉住她手道,“但是游湖今夜就可以,殿下想想,月挂柳梢,我们在船舱中……”
“打住,”翊安捂住他的嘴,不用听也知道不堪入耳,“吃完饭再说,我怕倒胃口。”
最终两人约定,齐棪生辰那晚,去游湖助兴。
生辰后便去城外的霖山上,吃几天斋饭,看看山景修养身心。
三月末,齐棪生辰这天,照例不曾声张。
宫里赏赐了些东西下来。
陛下许久不召齐棪入宫,也没有让他回听竹卫的意思。
右相夫人听说诊出恶疾,皇后心急如焚。花燃是个孝子,几乎从早到晚守在家里,皇帝全由他去。
于是景御四年的春天,朝局无比怪异。
阮家权势滔天,堪比当年皇帝刚登基时。
听竹卫两位指挥使形同虚设,两位副指挥使总揽大权,各司其职。
一个忙着巡城和抓人,一个忙着审讯和折磨人。
闲人的日子倒是一切照旧。
齐棪与翊安各自长胖,屁事没有,准备个二人的生辰宴,都能忙得不亦乐乎。
往年这日,齐棪该办事办事,该跟翊安吵架就吵架,不曾为此多高兴。
尤其看见翊安送的那些个不走心的东西,恨不得闯进公主府,放一把火跟她同归于尽。
今年他满心欢喜,因为翊安就是他最好的礼。
除了与翊安相知相守,今世许多事情未能如他所愿,好像从他变化后,一切都跟着发生变化。
每日之事,十有□□是他前世不曾遇到的。
右相夫人诊出身有异样后,花燃几乎真拿他当成了个半仙。
其实,固然齐棪想做半仙,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比如今日,上辈子哪有什么游湖的经历,更别说是跟翊安携手同去。
翊安提前备下画舫,夜幕才降临,便在画舫中开了宴。
府里的厨子备下一大桌的酒菜,有翊安最爱的糖醋鲤鱼,也有齐棪喜欢喝的鱼汤。
只见翊安得意地拿出两坛酒,“猜猜是什么酒?”
“氿仙阁的?”齐棪瞎猜。
“不是,氿仙阁的早喝完了。”翊安坏笑道:“宫中秘制,雪后蝉。”
想起宫里那一夜,她脸热又唏嘘,齐棪那时候倒是矜持。
齐棪心里惊慌:“宫里又酿了新的?”
“我去求的。上回我独自喝光一壶,这回轮到你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况今日是我……”
“不识好歹,这酒的味道人间绝美,不喝白活一生。”
“这就是你今年的礼?”
“才不是,但你把它喝下,就能收到我精心备下的礼。好不好嘛,我的爷。”
齐棪后来想,他当时之所以冲动喝下一壶,并非想要那个生辰礼。
只是翊安用哄人的语气同他说话,她眸里发亮,灿烂如星辰,含着满目期待。
别说让他喝一壶酒,就是要他的命,他也会给。
不就是后劲大些,醉就醉吧。
他万万没想得,酒后失德,会失到那个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终于轮到小齐醉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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