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安心宽过头, 闻到血腥味,心里最先想的竟是夜深后, 风愈发大了。
随即才在挽骊惊愕慌乱、且愤怒到想杀人的目光中,发现自己没躲开, 受了伤。
过来前花燃虽提醒过她, 但翊安心里清楚,阮间就是有十个胆子, 也不敢让人伤她分毫。
更何况挽骊在自己身边。
她万万没想到, 阮间虽孤立无援, 被她欺负得无还手之力, 伤她的却另有其人。
翊安一手捂着右臂, 被簪子扎出的伤口不大,鲜血却慢慢染红了袍子。
她有些不解地去看那个女子。
那女子方才一直没动, 翊安以为她是胆子小,不敢贸然离开, 便没再管她。
现下翊安从她那双极不像自己的双眸中, 看到了一丝快意和幽怨, 哪还有方才小鹿似的怯意。
翊安敏锐地察觉出来, 这女子刺伤自己,并非是为阮间报仇。
倒像在故意害他。
那女子见翊安的画舫上随即宠出来几个男人, 坦然地将从发间取下的金簪一扔, 没打算跑。
她软软糯糯地说:“可惜,扎偏了,不够你疼。”
翊安诚实地回:“不, 挺疼的。”
那女子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低头想着心事。
她出身低微,自幼颠沛流离,卖唱陪酒,为了生计什么都做。
有幸被上京城中的贵人看中,给了她容身之地。
她在京里与那些姐妹们一起学琴练舞,甚至读书学礼仪,唯独用不着陪客。
日子过得安宁且富贵,她却隐隐不安。
后来她知道原因,原来是打算将她养好之后再送人。
送便送吧,听说还是达官显贵人家的少公子,去了也不至于缺衣短食。
初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不过是给人做玩物,以取悦人而生存罢了。
可慢慢地她发现,纵有锦衣玉食,她却全无自由。
每日迫得她喘不过气来,就像一个木偶,一个玩物,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和心绪。
阮间极喜欢她这张脸,却不愿意看见她这双眼睛。
白日命令她蒙住双眼,床上更是如此,似乎看见就倒他胃口。
他一次次地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再一次次的打开,就像期待看见什么不一样似的。
他自然只能得到失望。
后来她晓得,原来他心里有一个金枝玉叶又得不到的女子,长得跟自己很像。
唯独眼睛不像。
因此,她不得不在阮间面前做个瞎子,承受他阴晴不定的脾气,被他任意折腾辱骂。
即使安慰自己数百遍,说如今衣食无忧、只用取悦一个人的日子很好,该满足了。
可心里,那股幽幽的恨意如春意一般,越来越浓烈。
她恨阮间的变态和喜怒无常,亦恨那个与她长得像的女人。
方才那女子解开自己眼上的布带,她终于理解,阮间为什么那么在意一对眸子。
那眸子当真是好看的紧,璨如星子,美如秋水,望着人的时候仿佛会说话。
对她笑时,既灵动温柔,又漫不经心地不以为然。
她见到本尊,也算了却一桩心愿。心却彻底坠了下去,沉落河底般地冰冷恐惧。
她知道,阮间方才怕成那样,急忙让她离开,必是怕这女子发现自己的存在。
就凭这女子敢对阮间颐指气使,甚至让人动手打残他,定是身份尊贵到了极点。
而自己的存在,对阮间而言便成了一根刺,留着是个□□烦。
今夜,她不是被这女子带走,命运不定,受尽折辱。
便是回去后被阮间灭口毁尸,以安他心。
阮间不会怜香惜玉她这么一个玩物,他的心有多冷漠,她比谁都清楚。
既然没有活路,何不在死前,为自己做一点事情呢。
她打定主意,暗暗拔下头上的簪子,打算刺进身前女子的颈间。
她想看看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哀嚎时会不会更好听,被扎得喷血,还能继续高贵优雅吗?
其实阮间的叫声,她听着就很高兴,好像终于有人替她教训他了。
这些人不过是仗着出身好,才随意践踏人,把人当牲畜看。
可惜那侍女会武功,反应太快,一把将人拉开了。
而刺下的簪子,只浅浅刺到了那女子的右臂上。
真是遗憾。
更遗憾的是,那女子受伤后,没有她想象中的失态,只是玩笑般地说疼。
够了。
她摸上自己的眼睛,再看了眼天上的月亮,心满意足地笑了下。
随即纵身跳下水。
其实春末的河水还是很冰啊。
*
御医范彭半夜匆匆赶来长公主府,满脸严肃谨慎。
将翊安的手臂上了药,包扎起来,并写了方子让人去煎药。
伤口在肩下三寸的手臂上,血虽流了不少,却不在要害之处,细细将养着便无事。
范彭看似心如止水,冷静沉着,其实很想死。
之前撞见一次王爷的风流事,好不容易躲过一劫,这回怎么又撞上不该看的。
他行医数十年来,经验丰富,就没碰见过这种情况:伤者本人分明还受得住,没怎么嚎,伤者丈夫哭的跟那什么一样。
纵然长公主玉体金贵,身上有个伤口是天大的事情,心疼自是应当。
但堂堂一个王爷,难道不要脸面吗,怎么就能哭成这样。
范彭回去的路上,又在思考,今夜目睹境宁王失态的模样,真的不会被灭口吗?
做大夫难。
做皇亲贵胄们的大夫,难上加难。
那女人下手不留情,翊安的确很疼。
但上过药后,伤口冰冰凉凉地,很快疼痛便缓和下来。
接着她受不了了,某个醉酒的男人,还在床边蹲着,捂脸嘤嘤嘤地哭。
翊安是被他抱回来的,他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除了脸红,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本以为他被吓过后,酒也该醒了。
谁曾想,这后劲太大。
知道的晓得他在耍酒疯,不知道的还当他脑子有病。
“喂,”翊安好笑地踢踢他:“我还没死呢,你别哭。”
方才御医范彭过来,信誓旦旦地安慰翊安,用这药膏一定不会留疤。
谁知齐棪不仅不高兴,还吼了人家一句:“留不留疤有什么要紧?谁关心这个。你想办法让她别疼了!你看她,小脸苍白。”
说完就开始哭。
翊安看得出来,那一瞬间,范彭甚至想先替齐棪把脉,看看他是不是哪里不正常。
齐棪被翊安地话气到,睁开通红的眼睛,含着哭腔训她:“你瞎说什么?”
翊安笑,弯腰哄道:“好,不说不说。男子汉大丈夫,你这是做什么?还掉金豆子呢。”
“我心疼死了,我就要哭。”齐棪理直气壮。
“哎——”翊安无奈地叹口气,掏出帕子将他脸略略一擦,“齐大人,醒醒吧,你明早起来可怎么活啊。”
齐棪乖巧地任她擦,不忘辩驳:“我根本没醉,清醒着呢。”
“……”好的,醉鬼说没醉就没醉,不跟他争。“那你能别哭了吗?好丑。”
“这好商量。”
翊安替他理了理散落下来的凌乱头发,揶揄道:“这么在意我啊?”
虽然被他哭的满心无奈,但通身比坐在火炉边都暖。
居然会有个男人,因为她受一点点小伤,当着外人的面痛哭流涕。
便是父皇,从前也不曾这般宠她。
“我当然在意你,我没了你,肯定活不下去。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害怕?”
本来在船舱内看着,一切都好好的。看见阮间那厮挨打,真是大快人心。
花燃还说,阮间没带半个护卫出来,他那点功夫,都不够挽骊露一手的。
谁知,翊安身后那女人竟下此狠手。
要不是挽骊动作快,后果不堪设想,她若出事,他也跳河算了。
齐棪声音含着哭腔,翊安听得想笑。
不知怎么,嘴还没弯起来,突也有了哭意。
齐棪喝醉后,一张嘴还这么会骗人。
什么叫没她就活不下去,哪个男子会为女子殉情呢,骗子。
翊安把他从床边拉起来,紧紧抱住他,拍着他的背道:“我没事的,别难过了。”
“怪我,就不该让你过去。”
翊安安慰他:“是我自己故意去找茬的,这次能抓住阮间的把柄,比什么都高兴。而且,我还替你报仇雪恨了。刺杀你的人,肯定是他派来的,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过两天就好了。”
“殿下,你对我真好。”他感动地轻声道,“可是……”
“没有可是,”翊安将下巴放在他的肩上,柔声说:“我想为你做一点事情,你是我的,谁也不能动你分毫。”
“真的吗?”听声音,终于有一点高兴起来。
“当然,因为我喜欢你啊。”翊安坐直,看着他的眼睛,莞尔道:“我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但那时候你太讨厌,我只能把喜欢都藏起来。现在,你重新把它们翻找出来。”
齐棪的心绪慢慢平复,安静很久,在翊安深情缱绻的目光里,捧着她的脸便想亲下去。
“滚!”翊安突然改色,嫌弃地吼道:“你洗把脸去!”
两人当夜睡得晚,且一个醉得不清,一个受伤流血。
翌日,双双近午时才醒。
翊安没受伤的那只手,去翻齐棪的眼皮。
哪有这种人,明明早就醒了,只因不想面对,故意装睡死过去。
任她怎么戳,怎么掰,齐棪就是不睁眼。
翊安心生一计,忽委屈道:“我伤口好疼。”
齐棪当即翻身坐起,皱眉道:“可是睡觉压着了?我去喊范彭来,再给你上些止疼的药。”
“哈哈哈哈哈——”翊安奸计得逞,大笑:“境宁王爷,你还有脸见范彭吗?”
齐棪瞬间面露菜色,眼神无助又绝望。
他本想装得什么都不记得,但翊安是过来人,岂会让他如愿。
再加上雪后蝉那破酒古怪,昨晚明明没醉,就是半点藏不住心里话,想到什么说什么。
今早起来还记得清清楚楚,半个字都没忘。
在翊安面前胡闹就算了,在魏思荣夫人面前出丑,大骂花燃,踹连舜钦屁股,在范彭面前狂哭……
还有阮间被挽骊打断腿,最后昏过去,那个像翊安的女子刺伤翊安后,选择跳水自尽。
翊安的深情吐露,他同样记在心里,但眼下高兴不起来。
“殿下,”齐棪认真地说:“我求你,你让我去死。”
翊安指着屋内各处:“撞柱,悬梁,割腕,自刎,你随意。”
“你不拦我?”
“我拦不住吧。”
“我觉得你拦得住。”
正在贫嘴,听屋外豫西嬷嬷轻声道:“两位主子,可起了?花指挥使和连指挥使正在外候着呢,有一会了。”
齐棪双手捂住脸:“还是想死。”
作者有话要说:小齐想要的表白,在他最狼狈的时候来了。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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