氿仙阁歌舞未歇, 一切如常,翊安颇为惋惜地冷眼看着。
半日之后, 这里的繁华热闹将散。
“殿下怎么今日来了?”
颜辞镜急促促到她面前,面上挂着欣喜的笑。
翊安心里冷笑, 语气俏皮道:“齐棪公务繁忙, 我趁他不在家,来看看你。”
颜辞镜无奈:“殿下这话真让我惶恐, 若王爷为此生气, 倒成了我的不是。”
他与她说笑的神情太过自然。
听上去处处为她考虑。
哪怕是在翊安跟齐棪关系最僵的时候, 他也总是温和地劝她想开些, 从未离间过他们夫妻的感情。
以至于翊安认为他, 是个心里温柔宽和的人,是真心将自己当成朋友。
陪伴, 倾听,劝解。
这样让人舒服的性子, 却在背后心狠手辣。
他是跟自己有仇, 还是跟齐棪?
“怎么, 不想我来, 嫌我喝了你太多酒吧。”
翊安调侃的语气亦与平实无两样。
“哪里敢,殿下大驾光临, 是氿仙阁的福气。”
“颜阁主真会说话。”翊安打趣。
他城府颇深, 翊安从前只知道他说话让她爱听,却未深思过。
其实是颜辞镜此人天生八面玲珑,见人自然说人话, 见鬼便会说鬼话。
翊安这两天换了头油,他一句不曾多问,就像不以为意似的。
反而关切道:“殿下如今出门在外,要当心才是。”
“为何?”
颜辞镜眼睛里满载担忧:“阮间身残,必定心有怨气,保不住会做出什么事。”
“多谢提醒,我省的。”
翊安也怕狗急跳墙,这两个月暗卫不曾离过身。
看了会舞,翊安没答应饮酒,惋惜道:“今日还有事,我先走了,过两日再来与你喝。”
颜辞镜绝不是会出言留她的人,“我备好酒,等殿下过来。”
翊安走了两步,回头莞尔一笑:“对了,头油送了瓶给朋友,现下不够用。你再给我备两瓶吧,我很喜欢。”
颜辞镜笑意更柔:“好的。”
翊安面具下的脸微冷,嘴角的弧度却未变,转身离开氿仙阁。
永别。
她半句废话也没问,那些没有必要的试探,不做也罢。
仅凭在听到她要头油时,他眉宇间如常的笑容,她就彻底醒悟,这个人不值得。
*
氿仙阁被封后,上京城里议论不断,纨绔们纷纷哀叫。
胆大的人甚至放话道,听竹卫横行霸道也就算了,怎么连这些风花雪月之事都要管。
存心不给人活路。
左司指挥使连舜钦放话出去:“很多人还不清楚,听竹卫不给人活路,是什么样的。”
此后一片寂静。
这日,魏思荣跟猴似的又蹦又跳,白绸子长袍外罩了层淡紫的薄纱,蹿进公主府。
这炎热灼人的天气,翊安为见男客,还不得不穿戴齐整,打扮得体地出去。
一肚子气,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恶毒腹诽道,大男人穿什么紫色,莫不是有龙阳之好。
“姑母。”魏思荣双手合十,放在嘴边,学和尚又没个和尚样子:“氿仙阁为什么被封?您快跟我讲讲。”
翊安懒懒地看他眼:“怎么?相好见不到了,来这跟我闹呢。”
“我哪里有什么相好。”魏思荣忙摆手:“姑母误会我了,我就是想问问。”
翊安点点头:“想是误会你了。我听说你许久不进烟花之地,如今还洗心革面,打算寻个一官半职做?”
魏思荣颇为自豪:“我娘子说,成家后当立业,天天混日子不是事。”
“你听进耳朵里了?我还以为你会嫌她妇人之见,想休妻重娶呢。”
翊安故意给人下套。
“嘘——”魏思荣诚惶诚恐,坐在椅子里,摇着折扇道:“可不敢乱说啊,尤其在我娘子面前,姑母千万给我留条活路。”
翊安佯装震惊:“活路?陈姑娘为人很是娴静,你为何怕成这样?她会打你吗?”
摇头。
“一哭二闹三上吊?”
摇头。
“不让你上床睡觉?”
还是摇头。
翊安彻底迷惑:“那你到底怕她什么?”
魏思荣继续摇头,玉骨纸扇一收,叹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不敢不听她的话,害怕自己让她失望。”
翊安心里捧腹大笑,把怕老婆说得倒是清新脱俗。
“行,你回吧。”
魏思荣正准备走,折扇在脑袋上一敲,又坐回来:“您还没跟我说为什么呢。”
翊安懒得废话,直白道:“怀疑氿仙阁里有敌国细作,抓起来问问。旁的我不晓得,这是听竹卫的公事。”
魏思荣忽道:“姑母,您看我能进听竹卫吗?”
翊安打量他眼:“矮了点吧,而且太弱。”
整日披红挂彩,满头金银,一看就不像正经人。
脸长得白白嫩嫩,又傻又憨,而且半点武功底子没有,进听竹卫只能混饭吃。
“我不矮。”他辩驳道:“我难道不比阮间魁梧,他靠着他爹都能进,我怎么不行?”
翊安就像在带孩子玩似的,“人家靠爹,你靠?”
魏思荣给她扇风:“我靠我姑母,您可是指挥使的夫人,堂堂长公主啊。您一句话的事,侄儿以后肯定孝顺您,给您养老送终。”
“打住!原来你是求我这事的,空着手就来了?”翊安摇头:“越富越抠。”
魏思荣也就是心血来潮,没想到送礼的事,立刻拍着胸脯:“您要什么?一句话,我保证弄来。吃的、喝的、首饰、文物?脸俊体强的美男也有!”
翊安差点没一口茶呛死。
齐棪从珠帘后蓦然冷冷发出声:“我看你想死。”
魏思荣满脸惊恐,扭过头,见齐棪打帘进来。
接着就听翊安立即撇清关系:“王爷,我可没答应他啊。”
“我知道。”齐棪朝她温柔笑笑,转而厉色对魏思荣道:“跟我出来。”
齐棪说完走出去。
魏思荣幽怨地看翊安眼,双手合十放在嘴边,绝望道:“我命休矣。”
*
自六月来,上京城滴雨未落,天干物燥,热浪吞人。
翊安在府里不出门还好,冰是不断的,只要不多动,并不怎么流汗。
齐棪便没办法,每日骑马回府时,衣衫都汗湿了个透。
他抬头望着烈日,喃喃道:“时间不对啊。”
“什么时间不对?”翊安纳闷,他最近神神叨叨的。
“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年天气反常。”
前世他之所以被罢官,便是因为溱州等地旱灾蝗灾相连,他去探查之时出了差错。
按前世记忆,那并非今夏发生的事情,怎会无端提前。
他不知是忧是喜。
连天公都不遵循前世的安排,想来也不会再有什么事是注定不变的。
这就意味着他将不会重蹈覆辙,同时意味着变故或许更多。
或许,今世去溱州一事,落不到他的头上。
也好。
听竹卫里那位姓颜的是硬骨头,看着斯文温润的,嘴巴却牢,什么酷刑都撬不开。
唯独齐棪说“翊安那般相信你,你竟然害她”时,他才有所反应。
“她都知道了?”
“自然。”
“那她……”颜辞镜嘴角吐出口血来,当即明白过来,苦笑说:“她这性子,最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骗了我一回。”
“被骗的滋味不好受,你害苦了她。”
颜辞镜先是黯淡地垂眸,很快讽刺地笑起来:“怎么是害苦了她?不能生孕罢了,她旁的地方都不会有恙。你若因此冷落厌弃她,便说明你不够在意她。刚好让她看清你的面目。”
女子不能做母亲,在他眼里竟是这样无所谓的事情。
齐棪笑:“原来颜大阁主如此会说歪理,东盛国是这样教你们的?”
颜辞镜缄默不言,连看都不愿意再看他。
右司正在查他的来历,他如今的身份是假的。
齐棪怀疑此人的身世由来,与他们境宁王府有关。
他不是冲着翊安来的,而是冲着自己。
走前,齐棪问:“你猜,阮镛实是会来救你,还是杀你?”
颜辞镜平静地看他一眼,表情纹丝未动。
齐棪从氿仙阁旁人的嘴里得知,阁主常会去各地物色一些女子,带回楼里悉心调养。
大多留下,有时会送出去几个。
齐棪从氿仙阁存储的画像里,找到阮间身边,刺伤翊安的那个女子。
所以当年,棠婳或许就是他们用来安抚张岸鹤的美人计。
只是没想到张岸鹤与棠婳会真心相爱。
棠婳殉情前,只将矛头指向阮家,而没舍得暴露自己这位东家。
翊安的性子,向来不拖泥带水。
她知道齐棪若从颜辞镜嘴里问出什么,定会告诉她。
所以颜辞镜进听竹卫后,她就一字未提,就像不曾认识过此人。
那苦而烫的调养身子的药,她却每日要喝两碗。
回回喝得一头汗珠,眉心紧蹙,有时还被苦得干呕。
齐棪看着心疼,喂她吃了颗糖,“以后让她们别再煎这药,便是不得孩子又如何,对外说是我的问题。”
“比如?”
“说我不举,不能人伦。”齐棪豁出去了。
“噗。”翊安笑着将糖嚼化:“算了,是我眼瞎,交友不慎。我喝些药苦没什么,怎能坏你名声。”
毕竟,那实在是冤枉他了。
齐棪微微遗憾,翊安在榻上虽还算好说话,却没他这般精力足。
尤其正值夏季天热,沐浴过后她浑身清爽,一点汗也不肯再出。
常常不许他闹她。
是夜,齐棪开始跟她讲道理:“你不能只喝药,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嘛。不然你怎么知道那药有没有用,说不定还白白多喝几个月。”
翊安算算日子,有七八日没理他,想来他今夜忍不下去。
于是假装被点醒:“你说的有道理。”
齐棪正气凛然:“对吧,我还能害你不成。”
“那你来吧。”翊安也不跟他忸怩,只想快些结束。
齐棪一动不动,瘫了似的躺在凉席玉枕上。
“我今天出了太多汗,正热得慌。不想动,要不你来?你天天闷在屋里,不出汗对身子很不好。”
“?”
但凡是个人,是个要脸的四肢健全的男人,都说不出来这种没骨气的话。
气得翊安当场想弑夫守寡,一劳永逸。
他想要,还不想动,怎么不去死!
齐棪咬着她的耳朵哄道:“殿下的马术那么好,英姿飒爽,让臣倾慕。来呗,看看咱们谁更厉害。”
翊安瞬时被激起斗志,翻身而上,长发垂在齐棪胸膛上,挑眉道:“齐指挥使,输了别嫌尴尬,要夸我才成。”
齐棪自信满满:“我哪回输过?”
翌日齐棪美滋滋地出门,却得了个晴天霹雳。
他还是得往溱州跑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友情提醒,目前我能看的文,就这一本(以前太青涩稚嫩啦)。
所以大家千万别去考古,怕你们跌里面,气得伤身。
爱我就把我预收收藏一下。嘻嘻,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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