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胸牌

    两个小小的少年在废弃的战斗机间相拥, 四周是散落的零件,小白鼠们像是读懂了气氛没有再闯进来, 静谧的火光照亮了两个人的身影。

    “先生”

    “我头疼,不想说话。”

    画文只当路德是生病了变得脆弱, 也没有推开他, 任他这样抱了许久,恍惚觉得自己也曾拥抱过一个人, 在很小的时候。

    路德默不作声闷闷不乐,画文不明白他发个烧怎么就委屈了起来,担心他是不是跟这些矮人一样有些精神失常了, 半拉半哄地把他带出了矿洞。

    穿过树林的一路上都没有再遇见矮人,他们就像从未存在一般,全都躲了起来,没留下一点踪迹。

    倒是有几只羽毛艳丽的大鸟穿梭在林间,靛蓝的羽翼有些像孔雀,看起来身强体壮翅膀结实, 要是打下来烤着吃应该味道不错。

    要不是扶着路德,他都想用能量枪看能不能打两只来看看, 可惜飞得太快一眨眼就不见了。

    回到了“狮鹰”边的阵地,安格斯正拆发动机拆得满头大汗,两人把路德扶进驾驶舱休息,画文给路德打了一针, 翻了翻医疗包, 这是最后一针抗生素了。

    终于要面临药物稀缺局面了, 现在三个人里两个伤病号,又落难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星球上没法补给,往后的山穷水尽画文已经可以预想到了。

    “药物不足了”安格斯把降温的冰袋敷在路德头上,同样紧张了起来,“我伤的不重,把剩下的都留给元帅吧。”

    画文抖了抖空空如也的医疗包,把匕首别到了自己身上“伤的重不重我这个医疗兵说了算,药物我会想办法,往后还有食物,水,各种麻烦都不少,今天先保存体力吧。”

    闭着眼烧得昏昏沉沉的路德不放心地睁开一条缝,看向了似有打算的画文,担忧地朝他伸出了手,画文拍了拍他的手背,露出安心的笑容“先睡吧,睡一觉就好了,我们会一直守着你。”

    路德听着这声音,渐渐睡了过去,他实在是太累了,带着伤一路奔波,到现在才爆发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变小的身体也会随之变弱,这样就病倒了。

    但他觉得更可怕的是孤独。

    幸好文在他的身边,即使只是轻微的气息,也足以让他沉沉睡去。

    等路德睡熟了,画文才从驾驶舱出来,迷茫地抬头看向天空,太阳还是高高在上,依旧是烈日当头,连角度都没怎么变过。

    安格斯跟着出来,扶着机甲走到了发动机边继续修理,长叹了一口气“这里真不是人能呆下去的地方,瞧这日照,你知道吗,现在已经晚上九点了,我的天,这里的时间和外头完全不一样,我估算了一下,大概要48个小时才会过一个昼夜。”

    画文打趣道“那我们可能需要学会在白天睡大觉,在黑夜吃早餐。”

    当真正的夜幕降临时,又过去了十个小时,这一次画文是开不出玩笑了。

    路德还没有醒,之前所受的一切伤痛集中发作,烧了快十个小时不见好,画文焦急地给他喂了水物理降温,安格斯寸步不离地观察他的情况。

    驾驶舱内亮着一盏灯,安格斯把发动机修好了,暂且可以维持驾驶舱的电力和温度控制,入夜的戈壁滩冷风习习,外面只有鬼哭狼嚎的风声。

    “这样下去不行”画文摸了摸路德滚烫的额头,拿起能量枪站了起来,“我去树林看看有没有草药,或者找那群矮人,他们能存活这么久一定有别的方法。”

    “那些矮人,”安格斯欲言又止,“如果他们还有点良心的话,就不该放任堕落,其实联邦在清算了斯图亚特的叛徒后,元帅一直没放弃过寻找这支特种突击队,十多年杳无音信,无论他们是叛逃还是被逼无奈,元帅都希望他们能够回归联邦。”

    画文轻叹了口气“都过了这么久了,但愿他们能走出来吧,我先去树林有一趟,很快就回来。”

    面临这样的局面,安格斯也无法阻止他说太危险了,只能点头“你要小心,我会照顾好元帅的,我不希望他睁开眼就失去了你。”

    “放心吧,从监狱星球逃出来都安然无恙,我的小命可硬了。”画文披了件厚实的披风,顶着刺骨的寒风冲了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是黑到没有边际,纯粹的没有任何光亮,这黑矿星球到底处于哪个星系,无从得知,只能感觉到这里的虚无,如同身处黑洞,仿佛除了自己没有别人。

    抬头望向天,隐约有一个巨大的轮在空中旋转,按理说这么黑自己应该是看不见的,但总觉得有一股吸力在天空中暗动,几乎要把人的灵魂抽去。

    站在寒风中愣了愣,画文摸上了自己的心跳才回过神来,一块硬硬的胸牌在胸襟口袋里,那是曾经牺牲的医疗兵艾德的胸牌。

    不知道为何,今天这块胸牌在胸口微微发烫,似乎在指引着他什么,一心寻找药材的画文来不及多想,随着光脑的手电灯一路摸到了树林。

    奇怪的是一进去树林,狂风就消失了,好像有一个屏障在树林四周抵御着大风。

    “嘿,老伙计,出来干活儿了,”画文戳了戳脑海里许久没吱声的系统,“帮我看看,哪些可以用作药材异星球的植物可算是为难我了。”

    原来您还没忘了我这个小废物,系统自暴自弃地说道,目前黑矿星球上的植物来自于宇宙的各个角落,混杂多样,不过都不具有明显的治疗功效,但是动物可以。

    “比如那些白耗子”画文看着满眼认不出名的动植物,摆了摆手,“那可不行,鼠后看起来就不好惹,没看到这些矮人都不敢偷猎,只是和它等价交换的吗”

    那还有别的动物,虽然数量稀少,比如您今天看见的那几只蓝色飞鸟,它的头冠有一定药用价值,可以让人濒死复生。

    画文听了一惊,四处听着有没有翅膀拍打的声音“有这么厉害的效果的话,肯定不好抓,那些矮人说不定也不会放过它们,我们或许可以布置一个陷阱”

    还没走出两步,一个深蓝色的影子从眼前一闪而过,那熟悉的靛蓝羽毛和清脆的鸟鸣,正是那蓝色飞鸟

    送上门来的宝贝岂能不抓

    画文丢开碍事的披风飞快地跟了过去,一边用能量枪瞄准,模糊的蓝色影子在眼前忽闪不停,那鸟儿飞得极快,根本来不及开枪。

    跑到最后气喘吁吁,画文只恨现在自己是个小短腿,小孩儿的身板根本跑不快,那蓝鸟儿几下就把他甩得老远,还挑衅地高声鸣叫,似乎在嘲笑他追不上。

    “啧看我不抓到它,拔了他的毛,剔了它的骨,串起来烤着吃。”画文缓了口气准备砍断树枝做陷阱。

    它的肉建议还是不要吃,特别是内脏,有剧毒系统在一旁建议道,话音未落,一声凄厉的鸟鸣从不远处传来。

    画文猛地抬头“它被别人抓住了”

    跟着声音跑过去一看,果然蓝色羽毛洒了一地,这鸟儿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一支眼熟的飞箭正插在它的胸口,穿透了过去。

    画文赶紧四处张望了一番,没有矮人的动静,这应该是被矮人的陷阱伏击了。

    “周围没人吧”他向系统再上了道保险。

    没有,目前附近空无一人,您可以实施偷窃行为。

    “这怎么能算偷救人命的东西,能算偷吗”画文脸不红心不跳地辩解道,“实在不行被逮住了,我割个头冠就走”

    知道矮人不在,画文也不嫌弃血淋淋的蓝鸟,直接拎了起来鬼鬼祟祟地往回走。

    嗯虽然附近没有人,但是教官大人,您还是得小心,有的时候没有人会更危险。

    画文不禁毛骨悚然“你别给我插小旗每次你一出声准没好事”

    系统有点委屈不是您戳我的吗您真的要小心,一般捕鸟不会只放一个陷阱

    系统的声音和画文的动作同时一顿,他们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妙的风声从远处袭来,一低头,画文拎着的蓝鸟正好撞上了一条悬空的细线。

    破风之声随之而来,这不是白天可以看见利箭的轨迹,漆黑一团中画文只能凭本能狂躲,能穿透这么大一只鸟的利箭那杀伤力可不是吃素的

    侧身躲过一支擦过鼻尖,还没松下一口气,另一支直取面门从正前方袭来,画文只来得及往后一仰,胸口一阵剧痛,像是撞上了一堵墙一般,被这巨大的力道直接钉到了地上。

    在晕过去之前,他隐约看看胸口上插了一支箭,但不是很疼,只是一时间无法呼吸,像是有什么东西替他挡住了

    与此同时,远在树林外的路德猛地睁开了眼,被高热折腾得满眼冒金星,但胸口的一阵窒息让他瞬间就从梦魇中清醒了过来。

    “元帅你醒了”安格斯惊喜道,连忙喂他喝水,“感觉怎么样”

    路德环视了一周没发现想要见的人,脱口问道“文呢他在哪儿”

    安格斯有些为难地开口“他去找药材了,就在树林那边,我想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怎么能让他独自一人”路德撑起酸软的身体起了身,声音嘶哑干涩,心里的预感也越发不妙,“不太对劲,我要去找他”

    “元帅不行,你身体还没好”

    安格斯阻拦不住,路德摇摇晃晃地打开了舱门,在呼啸的风声中,一步一步踏入黑暗。

    树林深处的一处水塘边,架起一圈篱笆和篝火,两架和这里格格不入望远镜支在门口放哨,栅栏里是一排木屋和一个半球形的飞船改造而成的庇护所。

    所有矮人围坐在一处火堆前,一人面前一杯酒,一支白花,都沉默不语。

    而火堆旁还放着的一个担架上,正躺着他们刚搬回来的画文,手里还攥着一只蓝鸟,生死不明。

    矮人把蓝鸟拿了过来,破开肚皮把剧毒的内脏放进了每个人面前的酒杯里。

    这些布置在画文到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矮人们似乎在做最后的一个仪式,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平静与茫然,他们要放弃一切去追随死亡了。

    今晚是画文的突然出现打破了他们的计划,看着这个还昏迷不醒的外来人,矮人们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排,诡异地静默着。

    “艾特,”一个矮人凑了过来,戳了戳画文的脸皮,“他怎么还不醒”

    坐在首位的艾特摩挲着酒杯,神情复杂“他没有受什么伤,一会儿就会醒如果还不醒,那就是在装晕。”

    这下子所有矮人都死盯着画文看了,躺着装死的画文实在憋不下去了,慢慢爬了起来,揉了揉微微发疼的胸口,讪笑了一下“嗯晚上好啊,各位”

    “外来人,我们不杀你,你也不要妨碍我们。”艾特凝视着他,眼里已经没了曾经的凶狠,仿佛一天之内就老了几十岁,瞳仁里尽是油尽灯枯。

    画文捂着闷痛的胸口看了眼他们“你们是打算自我了断了吗”

    悲壮染上矮人们的眼神,他们都湿了眼眶,埋下头看着杯里的毒酒,酒杯里是自己扭曲变形的脸,他们都快记不得曾经的自己了。

    联邦的特种突击队,曾经的尖兵力量,被折磨到如今的地步,从十五年前的精兵强将变成了现在这丑陋枯槁的矮人,他们已经看不到未来了。

    “从叛逃联邦开始,我们就已经回不去了,”艾特高声说道,和众人一起举起酒杯,“做了这么久的孤鬼野鬼,是时候回家了。”

    画文连忙道“就这么回家你们没想过真的能从这里出去吗”

    “年轻人,你没发现这个星球的不同吗”艾特目光深沉地看向他,“全宇宙为之疯狂的黑矿石,这里无穷无尽,多少珍贵稀有的植物在这里层出不穷,在没有我们人类到来之前,这些黑矿鼠是如何生存繁衍的,你没有想过吗”

    “它们”画文忽然想到了什么,“它们是通过曾经的虫洞带来的植物的种子,还有黑矿”

    艾特高深莫测地说“所以我们不敢惹鼠后,它们才是这里的主宰,没有了黑矿鼠整个星球都会崩溃,但是现在,鼠后沦落到要和我们交换繁衍,不然没法延续后代,连它们都没法出入了,我们普通人类还有什么办法呢”

    画文不禁不寒而栗,如果说这个黑矿星球曾经是黑矿鼠的巢穴,那么现在洞口被封死了,连巢穴的主人都只能坐吃山空了,要重连通道谈何容易

    “可是正是因为曾经有过这个通道,不是就表明可能还有出路吗”画文还在挣扎,他不相信一个夹缝空间就能困住他,“你们就不想出去看看吗”

    艾特冷漠地回过了头“出去看什么看亲人的坟墓,还是联邦的覆灭”

    听着一个曾经的联邦人说出这样的话,画文不由得蹙起了眉头“无论你是不是对联邦带有仇恨,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们还放不下吗”

    艾特没有吱声,低头看着杯里的毒酒。

    “你们当年被逼无奈的叛逃给联邦造成了多大的损失,我们都不再计较了,元帅这十年都没有放弃对你们的找寻,相信你们还活着,你们还是我们联邦最厉害的突击队。”

    画文缓缓站了起来,俯视着沉默的矮人们“现在正是联邦的危难之际,帝国抢占了联邦大半的能源星系,数十万人的军团全军覆没,如此生死存亡的时刻,你们只想着逃避吗”

    艾特声音干涩,不敢抬头“可我们都回不去了十五年前,家人葬身在了敌人之手,背叛联邦的那一刻,就回不去了”

    画文知道他们不是真的恨联邦,他们只是在憎恨无能的自己,起身用力摁住了艾特的肩膀“那你们这一身的本事就荒废在了毫无用处的忏悔上能在条件恶劣的星球苟且偷生这么久,我真不知道是你们的骄傲,还是你们的耻辱,你们家人真是蠢,替你们白死了”

    “你说什么”被戳到痛楚,艾特一把推到了画文,揪着他的领子将他按倒在地,混浊的双眼暴起血丝,“不许你这么说他们”

    画文挣脱不开,只能继续用言语刺激着他“你们父母真是眼瞎白养了你们这群懦夫”

    艾特扬起拳头就要打下来,画文忙护着脸侧过身去,“叮咣”一声,一块亮闪闪的胸牌从他胸襟口袋滚落在地。

    胸牌本来每个士兵都会拥有,用作代表身份和姓名,以便意外牺牲收尸的时候能看出是谁,这玩意儿并不稀奇,但艾特扫眼看到了上面模糊的名字,怒气冲天的面容瞬间凝固。

    他丢开了画文,连忙俯身把胸牌捧在了手里,不断摸索翻看上面的名字艾德马修。

    艾特拿起这胸牌怼到了他的面前,极力压制住心里的急切,勉强沉声问道“这个胸牌是你的还是你捡的”

    “这”画文定眼一看,这是他一直放在胸口的艾德的胸牌,现在上面出现了一个凹陷下去的小洞,明显是被利箭戳出来的。

    原来替他挡了一箭的就是这个胸牌

    画文看了一眼艾特眼里激动又痛苦的眼神,心里恍然猜出了几分,原来世间竟有这么巧的事。

    艾特正用欣喜若狂的目光盯着他,可这胸牌的主人已经死了,死在了自己面前。

    不忍心告诉他真相,画文只能撒了个谎“这是我一个战友的,你应该看出来了,我只是个医疗兵,艾德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胸牌,我帮他捡到了还没来得及还给他,结果半路出了意外,落到了这里来。”

    艾特一把拉住他的手“那他那他现在还好吗他有没有说起什么关于他家的事”

    画文努力地回忆着艾德死前的话“他好着呢,他说,他住在联邦副主星三区,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叫艾蕾,他兄长艾特”

    画文没再说下去了,抬眼瞅着艾特,这矮人果然红了眼睛,激动得手脚发抖。

    这和之前的自暴自弃不一样,他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把胸牌珍惜地握着,喃喃着“他没死,母亲也没事谢天谢地”

    “是啊,”画文缓缓坐起,心口如释重负,“他们还活着,他们还在等你回家。”

    其余的矮人都围了过来,期许的眼神如同被点亮的一盏盏蜡烛,重新拾起了新的希望。

    “太好了我们家人说不定也没事”

    “艾特的母亲和弟弟都在,我们爸妈也肯定还活着”

    “如果真的还活着,我儿子正好成年了”

    “十五年前我以为他们都死了,天哪,还差点要随他们而去”

    他们互相抱着痛哭,虽然黑矿的辐射让他们都变得矮小了,但脸上苍老的痕迹无法抹去,艾特眼角的细纹全是泪水,算上来他可能已经快四十岁了,与家人祖国分离十五年了。

    如果倍受折磨的十五年是仇恨支撑的,那从现在开始就是回家,回到祖国,回到所爱之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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