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院,正厅外,
徐嬷嬷想听屋内徐婉宁母女在说什么,有心附耳过去,看对面飞霜冷脸瞧着,又不好动作,只尽量竖着耳朵。
以前自然是敢扒着门缝偷听的,甚至还能出言将飞霜挤兑走。
可这段日子她没少被徐婉宁压制,康宁长公主又开始倚重飞霜,徐嬷嬷终于体会到了被辖制的滋味。
正没奈何,屋中突然传来一声杯盏碎裂的声音。
伴随着的,还有康宁长公主骤然拔高的声音:“放肆!”
难道是大姑娘终于惹恼了长公主?
幸灾乐祸的心驱使着,徐嬷嬷掀帘子进去:“出什么事了?长公主......”
“混账东西,滚出去!”康宁长公主瞪着突然插话进来徐嬷嬷。
徐嬷嬷乍着胆子没动,一叠声的劝道:“这是怎么了?长公主殿下哎,千万息怒,免得气坏了声子,大姑娘但凡有什么错处,慢慢教导便是了......”
徐嬷嬷话说一半,陡然听得一声轻笑,她像被被掐住了脖子。
似乎......有哪里不对。
地上有摔碎的杯盏,看碎瓷的散着的位置,的确是怒极才会摔如此远。
徐嬷嬷对上一双波澜不惊的眼,大姑娘嘴角分明挂着笑意,但却让人脚底发寒。
“嬷嬷方才说,我错?”徐婉宁笑眯眯。
“奴婢.....奴婢也是护主心切......”
这话搁以前,康宁长公主大抵会信个十成十。
可她此刻正是盛怒,又想起徐嬷嬷曾说过徐婉薇不少好话,甚至感叹着“大姑娘要是像二姑娘那般乖巧懂事”云云,不禁心头拱火。
于是,
徐嬷嬷不单被斥责了出去,还罚了三个月的月例。
因徐嬷嬷推门进去,房门大敞着,厅中的声音便传到廊下。
院子里的小丫头偷眼看徐嬷嬷青白的面色,心说:徐嬷嬷果然不招主子待见了,飞霜姐姐那里,可得相与好了。
飞霜瞥一眼徐嬷嬷憔悴的老脸,上前将房门重新关上。
康宁长公主怒气暂歇,对上亲女的目光,倒有些手足无措。
以往的时候,都是女儿闯了祸事,她虽不很严厉的训斥,但的确是要说上两句。
抚慰的话,倒一时不知如何说起,只满怀关切的看。
徐婉宁看得出康宁长公主想要关心自己,但不知如何下手的窘迫,心头叹口气,却又似乎生出了一种柔软的感觉。
在记忆中,康宁长公主从不曾给过徐嬷嬷这么大的没脸。
这是一种进步,不是吗?
她倾身去握康宁长公主的手,有些感叹似的满足:“母亲,女儿很开心。”
康宁长公主反握住徐婉宁的手。
顿了顿,她另一只手拍了拍徐婉宁的手背,像懊悔又像是承诺般的:“以后,母亲会好好护着我的婉姐儿的。”
徐婉薇是知道夏氏去静心院的事。
母亲出马没有不成的,继好几日的失眠之中,她终于睡了个安稳的午觉。
这一睡,再起身时便是两个时辰之后。
日西斜,徐婉薇带着贴身丫鬟柳叶去夏氏的院子,正看到远处走来一个小丫鬟,看方向也是去夏氏院子的。
走的近了,柳叶惊声道:“姑娘,这不是......”
“你来这里干什么?”徐婉薇的脸已经沉了下来。
这个小丫鬟看着很面熟。
换句话来说,徐婉薇前几日才见过她,而后便开始了失眠的事。
小丫鬟红蕊看到徐婉薇有些怕,但想起飞霜姐姐告诉她的,她是揽月阁的人,旁的主子管不着她,便又鼓起勇气。
她细声细气的:“奴婢见过二姑娘,我们姑娘让我给三夫人送样东西。”
“什么?”徐婉薇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但心中还怀着几分侥幸。
直到小丫鬟从袖袋中拿出一张,记录着夏氏从大房拿去许多物什的单子,她眼前一黑,心中竟生出中“果然如此”的宿命感来。
“岂有此理!”徐婉薇作势要撕。
红蕊也不阻拦,迅速道:“这样的单子,揽月院抄录了好多张,二姑娘尽管来拿。”,之后便狗撵兔子一般跑了。
目睹自家姑娘被气了个仰倒的柳叶:“......”
恨恨的将被自己捏的皱巴巴的单子塞到柳叶怀中,徐婉薇冲夏氏院子,带着哭腔:“母亲!”
三老爷徐言明从迎春阁回来,才进屋,脚边便被砸了个茶碗。
他原喝了个半醉,正要发火,抬眼便见妻女两个肿着眼泡相对而坐,憔悴极了。
奇了怪了,这母老虎还有被人欺负的一天?
徐言明腹诽着,半好奇半关心的:“这是怎么了?”
半个时辰后,
听完夏氏哭诉的徐言明跳脚:“岂有此理,明日我便找大哥说去!”
徐言明如何能不跳脚。
他虽整日无所事事,但外头浪荡,喝酒、听戏玩窑姐儿,哪一样不要钱,对府中钱财账留意不少。
别看徐府也算书香门第,算得上朝中清流一派,可养着一大家子人呢。
清流么,一眼望到底的穷。
这些年若不是老太太将中馈甩给康宁长公主这个大嫂,由大房贴补着,堂堂侍郎府连维持体面都难。
再往深里说,大房贴补本质上是公主府的进项养着整个徐府。
便是他,银子不凑手而妻子又因为他玩儿女人,所以将钱袋子攥的死紧的时候,从大房得来的古玩玉器,还很典当过几样。
如今这单子上的东西,且凑不齐。
所以,此事必须作罢!
这段日子,整个户部都因南方水灾的事忙的陀螺似的。
徐言昭诗词歌赋精通,实务上却空中阁楼似的欠缺极了,忙中出了许多错,日日忙到月挂中天的时候才回府。
若是以前溜号便也溜了。
同僚看在他尚公主的份上,也少有责难。
可如今太子殿下坐镇户部,忙起来甚至直接歇在衙门。
给徐言昭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再敷衍了事。
这一日,徐言昭才进府门边被旁边窜出的一个人拦住了。
被唬了一跳,他细看才惊道:“三弟?你这是......”
“大哥,你可回来了!”徐言明如蒙大赦。
他本来都上床了,可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便索性等徐言昭回来,好生告上一状才能安歇。
半个时辰后,
徐言明打着哈欠走了,心满意足的那种。
大哥可是答应他了,绝不会追究从前金玉古玩之事,还能有银子花就行。
他有些得意的对跟在身后的小厮道:“大哥也真是好运气,我怎么就没有娶个公主呢?”
小厮知道自家爷什么德。
默默听了,只提醒到:“老爷,天黑,小心脚下。”
书房里,
满脸疲累的徐言昭恨恨骂道:“真真是个孽障,徐府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因已经夜深,书房离静心院着实有段距离,徐言昭将满腔怒火暂时按下。
他心道:明日赶早,要好生提醒康宁看好女儿,再这样下去,徐府的名声要是不要?!
第二日,徐言昭起晚了。
户部还有差事,他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答应徐言明的事更顾不上了。
户部,
今日没有大朝会,萧彧集了部中大小官员议事。
他回京之前,在舅舅镇南王军中历练好些年,作风强硬利落。
被叫到回事的官员,大到尚书小到员外郎,知道这位主儿雷厉风行容不得懈怠,皮俱绷的紧紧的,少有疏漏。
在一片冷肃利落中,回话犹疑不定的徐言昭便格外显眼。
丢人现眼的那种显眼。
萧彧冷眼看他:“徐大人,昨夜休息的可好?”
“回......回太子殿下,下官昨夜三更才回的府,并没有......没有......”
户部右侍郎林辉悄没生息的扯了扯唇,也真好意思!
平日里风花雪月的假清高便罢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便是尊贵如太子殿下,年迈如尚书大人,都恨不能一个人生出八只手来,还回府休息,嘁!
“救灾如救火,你拿着朝廷的俸禄,受着百姓的尊崇,关键时候就是这般为国为民的?!”萧彧手指重重的宽大的几案上点了点,月白的俊脸寒霜逼人:“此时正是用人之际,等此间事了,若再如此懈怠,还是早寻个闲缺养老去吧!”
这话却是说的极重。
尤其是萧彧乃是国之储君,而徐言昭却是壮年臣子。
被训斥该去养老,几乎是要断绝日后仕途的意思。
徐言昭冷汗涔涔,又羞又惧自不必说。
周围的官员们,对这位侍郎大人的前途又有了新的评估。
这日之后,徐言昭发现原本对他和煦的同僚们,冷淡了许多。
便是他在事务上不凑手时总主动帮上一把的那几个,也再不凑上来了,求上门去,只说自己手里还有事务积压着呢。
徐言昭第一次觉得,在官场上的路泥泞起来。
他却不知,以前其他人先因他是长公主之夫而客气,后来又见太子殿下屈尊去徐府,便更客气。
可如今亲眼所见,将来皇位继承人对徐言昭不假辞色。
如此,谁有那闲工夫烧冷灶。
且说徐言昭受训斥的这一日,
午间用饭的时候,四喜肃着一张脸来叫他:“徐大人请吧,殿下召你。”
“四喜公公,不知殿下......”
“这咱家可不知道。”四喜不冷不热的。
四喜这却是故意给徐言昭没脸。
谁能想到就这样一个人模人样的探花郎,竟任由自己妻子和嫡女的库房被人来回的翻腾,就差将整个徐家都供养上了,真是好一个清高的读书人!
徐言昭进去的时候,萧彧正在用饭。
春寒未消,他却只着一件玄色劲装,勾勒出修长劲瘦的身躯,用饭的速度很快,姿态却优雅,像一头高贵而强势的猛兽。
半刻钟后,萧彧放下碗筷。
四喜悄没生息的将东西撤了下去。
“时间有限,孤长话短说。”眉黑目重的青年一手撑着膝,气度卓然:“若不论君臣之礼,孤该叫你一声姑父,可对?”
“臣不敢。”徐言昭诚惶诚恐,心中却禁不住想,难道太子是为了之前人前严厉训斥自己的事,想要缓和缓和关系?
也对,康宁毕竟是他的亲姑姑,礼法不外乎人情么。
正胡思乱想间,徐言昭便听上坐的青年冷嗤一声:“你倒有自知之明,孤倒是觉得,不是不敢,而是不配!”
什么?!!!
徐言昭不可置信的抬头一瞬,青年漆黑眼眸深不见底,威压重重。
萧彧站起身,脊背笔直身姿挺括,犹如矫健的黑豹,给人以巨大的压力。
他走到徐言昭面前,静默的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审视的目光压得对方禁不住弯了腰。
徐言昭正值壮年,站在不过弱冠的萧彧面前,却显得羸弱又疲软。
他听到萧彧低沉的,不辨喜怒的声音:“听说孤的小表妹,最近在你府里的日子,过得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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