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年纪,不学无术,交易场上的套路却玩得很熟练!
这样的儿子,让作为父亲的杏原城主汗颜,原本带上他一起,也只是为了能让其在源氏少年的面前混个眼熟,现下好了,在对方心里,一定是已经“印象深刻”了……
此时再去拦人也已经晚了。
样貌富态的城主大人,乌帽子下的脸因紧张而轻微抽搐着,随时做好抢在源氏少年发作之前,大骂儿子一顿的准备。
然而预想到的大怒、拂袖而去,并没有发生。
白发红瞳的「赖光大人」仍旧不动声色般正襟危坐于原地,脊背挺拔如修竹,他顺着城主儿子的手,垂眸凝睇船下的金发女童,在两鬓垂下的银发下,目光间如飘转一泓的虹光,明灭不定,阴晴不定,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
虽然还未进行元服之礼,这位源氏阴阳家的少爷,却比之他的父亲、源氏的族长大人还叫杏原城主感觉难以应付。
「莫非……这小女孩真符合他心意?」
他见对方盯得一眨不眨,心下惊疑,看了眼真夜,又否认道,「不应该啊,阁中那么多的歌姬都不感兴趣,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又怎么可能……」
不敢揣度对方的心情,城主只好静观其变。
随着城主少爷的话音落下,那船上撑船的下人便放下了船桨,走上前要“请”真夜上船。
冬夜中,仿佛一股寒潮直冲头顶,叫他几乎坐立不住。
身体本能地在害怕那把刀,好像被宣判死刑的囚犯、面对着绞刑架——避无可避的恐惧感支配了心神,让真夜短暂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再接近……恐怕原型暴露。
金发男孩下意识地将身体靠后,手搭住手摇舟的边沿时,腰也已经慢慢贴到了冰冷的舟壁。
从这里跳下去,再游上岸去……也没关系。
「无论如何,都要避开来……」
“没有这样的规矩!”
宴蹭地站了起来,张开双手拦在了他们的身前,也将那把刀所散发出来的威压暂时从真夜身边隔了开来。
她气势汹汹道:
“看演出不给钱也就算了,还要我们倒贴服务么?可没有这样的好事,就算是城主也是不可以的!”
那双碧蓝的双瞳瞪圆了,往日小犬一般笑得毫无包袱的少女、此刻所散发而出的凛然气息,居然叫城主少爷被吓到般地呆怔了半晌。
反应过来,便是铺天盖地的羞恼。
“你——”
在他猛地起身,就要揪住宴的衣领的时候,杏原城主终于低声喝止住。
“够了,在源公子面前,到底还要出丑到什么时候!”
“分明是她……”
声音尖哑的城主少爷仍觉不服气。
他的父亲却不停歇的揪着他骂了一通,并借此找到了退场的由头,赶紧催促下人扔给宴赏钱,再撑船回府、离开离人阁。
而在这场闹剧下,从始至终,源氏公子的表情都未曾变过分毫,好似局外人一般,俊美的脸上蒙着一层死寂的冷漠。
只有城主少爷,被骂得垂着脑袋,也仿佛笃定自己做得没错。
——在离去前,他还遥遥看了一眼真夜,其中是仍不死心般的势在必得。
·
在他那灼热的视线望过来时,水上的「日照姬」似有所觉般抬眸,可爱的脸庞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惶然。
而后,她看到了城主少爷,脸上神色微缓,那双金色的眼瞳中的神光亦是摇曳几下。
就这样,在水面上,顶着那阴霾的注视,她在源赖光的眼底、
忽而,福至心灵般,朝对方露出来一个毫无芥蒂的微笑。
仿佛雨过天晴,临水照花,月落空山间,四周寂然无声。
灯火仿佛披拂的晚霞,日照姬人如其名,女孩的肌肤比百合的花瓣更洁白,唇瓣如咬过的莓果,铂金色的发丝在火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光泽,垂落在她柔软的颊边。
那双灿金的双瞳也仿佛瑰丽的水晶琥珀,纯粹而纯真。
她自以为矜持的笑容那样孩子气、又甜蜜。
就如传言所说的,那孩子的美貌能够照亮黑夜,然而又有所不同的,那笑容并非能治愈人心,而是越过了城主的儿子,仿佛强光一般,叫源赖光感到了一阵剧烈的刺痛感,心脏都为之猛地紧缩起来——
他仿佛置身在常暗下蛰伏的野兽,静静等待猎物撞上来的那一瞬,却猝不及防地、被一簇纯白的光束照了正着,内心涌动的黑暗也被照射得一览无余。
源氏少年的神色陡然一紧,放在膝上的五指陡然紧握,在一阵克制自我般的微颤过后,放松开来,手背暴起的青筋也逐渐褪去了。
此时,凝眸再去看,那艘手摇舟早已远去,只有城主儿子在他身旁,眼神依旧阴霾,却又不觉轻轻嘀咕。
“笑得那么可爱……莫名其妙,又不是没给钱。”
·
真夜回过头来,脸色便沉了下去,刚才的笑容仿佛昙花一现,他的心血来潮。望着远处停着的零星的游船,他放空心神。
杏原城主的那位儿子,那家伙的眼神,真夜全都看在眼中。
这么多日的沉寂,好像是终于有事可以做了。
他无法离开离人阁,但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带他离开,而现在,时遇已然来临,他很期待对方接下来会使用何种手段、来挽回今天的所丧失的颜面,并为此,感到真心的高兴。
只是,今日这一相遇……却是叫他彻底断了接近源氏的心。
只一把佩刀,便已经压得真夜喘不过气来,想来接触越多,暴露得越快,加入源氏只有死路一条。那白发的、打扮成武士的源氏阴阳师,也不知道在族里是什么身份,但见杏原城主的态度,应该只高不低。
大筒木真夜在心中默默将其拉入黑名单,他刚才被刀的神力所摄,未能将对方的神情看在眼里,总觉得……那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现在想起来,连准确的容貌也不太能回想起来了,实在是有些失了分寸。
怪只怪这具躯体如今还太过弱小,还处处受到限制。
不过真夜心底清明,自身力量的强大与否并不重要………内心的强大,才是最终取胜的关键。
这世界的大多事,并不是单纯凭借武力就能够达成的。
就好像当年因陀罗再强大,四方都没有人能做他的敌手,羽衣也还是选了弟弟阿修罗当忍宗的继承者;而即使他们二人都是六道仙人羽衣的孩子,也还是被暗处使坏的真夜蒙骗,手足相残,永世不休。
想到这两兄弟,真夜在水中的倒影又皱起了眉。他回过神,转而朝划船的少女真心实意道。
“宴……今天谢谢你。”
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源氏阴阳师,让真夜切实体会到了危机感,如果不是少女神明出手,他大概率就跳海走了,当然也暴露了妖怪身份。
来日再想接触京都,就只能从大江山那边入手——去那边当妖怪,等着有朝一日攻打平安京了。
虽然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但从来这个世界的最开始,真夜就切身感受到了妖怪世界简单粗暴的生存法则,相较起来,果然还是情感丰富、能讲道理的人类一方,难度较低,更容易入手。
在船头跪坐着撑船的黑发少女,反常地没有立即出声,她垂着脑袋,整个人周围有种忧心忡忡的气氛,头上的呆毛都焉了。
“回去,肯定会被女炫骂了……”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海上有那么多人都看见了,相信等他们绕一圈回去离人阁的时候,女炫就也知道全部过程了。
真夜从未想过在这里久留,自然不会在意这种事情,但还是在沉寂片刻后,幽幽道歉道:“对不起,今天,是我连累你了。”
他低落的口吻,就连音节中因为愧疚而产生的、小的停顿都恰到好处。
那双金瞳实际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宴的背影,带上了从未有过的探究之色。
“没有,羽衣,绝对没有怪你的意思!今天你已经表现得很好了,都是那些人无理取闹!”
少女神明被这郑重的道歉吓了一跳,丢了摇杆朝真夜看过来,“我才是……很抱歉,没能保护好你。”
她的失落与歉意远比真夜来的真挚,明明不是自己的缘故。
那双湛蓝的双眸都黯淡下来,仿佛阴天时蒙着一层灰雾的蓝天,风一吹,下一刻,便会淅淅沥沥落下雨点来。
「羽衣……」
海面涌起风来,将少女的发丝吹向空中,她与真夜对视几息,仍旧带着对自己的沮丧,默默地转回身,继续撑船了。
手摇舟在拨水声、船桨与舟身不时发出的磕碰响声里,推开波浪缓缓前行。
少女宴,是真心为他好的。
大筒木真夜微悟,反应过来,心中又有些空空落落的。
不过一月余的相处,这样的情义……未免叫人感觉莫名。
“你明明知道我是妖怪的……对吧?”
他低声喃喃道,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传开,响起在安静的夜晚,水汽在齿前凝结出团团白雾。
但这一次,宴身形一顿,却没有再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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