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叫人毛骨悚然的美貌,简直是年幼的、另外一个的翻版。
他在心中咀嚼「日照姬」这三个字。
「果然是像真夏的日光一般,叫人忽视不了、闪闪发光的存在。」
他想要说点什么,但说不出口。
跟未来看不出喜怒、心中城府深不可测的源氏族长相比,现在的源赖光才只是个即将元服、还未元服(十五)的小少年。
在昏暗的光线中,他必须要凝聚注意力,才能洞悉对方的神情变化。
月光倒映在湖面,反射出粼粼的波光,在船内的两人,一坐一躺,狭窄的船舱间,只有寒夜冰冷的空气在其间弥漫着。
源赖光无法形容女孩的目光,那是一种了无生气的注视,带着幼兽般的警惕与慎重。
他心中有很多疑惑,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在这样的静谧实在叫人难以忍受之时,意识到必须要说点什么。
“我的刀……在哪里?”
源氏少主轻声问道,一说话喉咙又是一阵疼。
醒过来,他就下意识地摸刀了,但是什么也没有地摸了一空。
他低沉的嗓音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会叫人想到落了雨的山林,在船蓬下响起。
在这声音中,对面女孩的眼眸里怯意更深,但终于多了几分神光。
专注观察她的源赖光知道她在听,心里不由放松了些许。
他心知,现在这种不能动弹的状态要一直持续到天明,要想弄懂到底发生了什么,还得靠面前的小孩,必须安抚好她。
“不必担心,已经没事了。”
.
然而,在他可以称得上低声下气地温柔安慰过后,对方依旧毫无反应。
金发小女孩依旧只是怯生生地抱膝坐着。
她因长时间打起精神、而感觉疲倦地微微偏着头,眸光仿佛脉脉的一缕斜阳。
娇嫩的脸颊在幽暗的光线下更显雪白,她垂着眼眸看着源氏少主,唯一的变化就是这样的注视仿佛更专注起来——
那是一种,使得被看着的人恍惚会有,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被这样盯着的错觉。
源赖光放弃了。
也许对方是个小哑巴。
他在自己的言语中未曾找到半分的纰漏,想不出为什么女孩能一直沉默着。
就在他闭上眼睛,准备安静等待白天到来之时,才终于等到了一些动静。
衣袖摩挲所发出的悉索声音在身旁响了起来,女孩似乎自膝上抬起了下颌。
她在黑暗中直起腰。
“谢谢你救了我……”
她解释道,“刚才,我太害怕了。”
“这样的事情,以前也有发生过,所以……”
从头顶传下来的、那细声细气的声音里,带着虚弱的音气,在黑暗中,不用去看,源赖光似乎能够想象她此刻的神情,该有多么无措无助。
没由来的,在这迟了太久的感谢与道歉中,他的不耐消失了,从小女孩开口的那一瞬,心中的烦躁忽而得到了轻微的缓解。
“没事,我没有怪你。”
源氏少主平静地回答她。
·
在得到回答的那一刻,大筒木真夜便明白了,自己并没有暴露身份。
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在此刻松懈下来,他在黑暗中发自内心的感觉愉悦,又在银发少年睁开眼之前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源赖光问他:“和你在一起的太田现在在何处?”
有了前面的铺垫,金发女孩在一怔过后,终于开始回答他的问题。
“他……死掉了。”
源赖光也怔住了。
“……哦?是谁干的?”
“……妖怪。”
女孩落寞地、又很一本正经地回复道。
“妖怪杀死了所有人,就只剩下我和你了,我们躲在这里,就不会被发现了。”
源赖光侧头看着水渠上面的街道,在这种傻话里,居然真的认真听了一听,除了水与风,远处还有人的嘈杂声,无论如何,也不像是所有人都被杀了的样子。
他就转过头来:“我听见……”
“嘘——”
金发女孩马上端起手指,俯身在他耳边,示意他不可以说话,“这些…都是妖怪的幻术。”
两个人凑近之下,变得逼仄的视野中,她的眼神那么真挚,其中的急切与担忧仿佛要将为实质从垂下的纤长浓密的睫羽上,滴落在源氏少主的心上。
在耳尖泛起粉色的同时,源赖光却没有马上回答她。
“……你难道…不相信我么?”
也许是这样的沉默让她感觉伤心,那双金色的眼瞳颤了一颤,很快弥漫上一层迷蒙的水光。
远处天空淡星几点,从这个角度看,星星就仿佛装饰物缀在她的发间,但那双眼眸中的星点比脉脉星河更璀璨。
少年源赖光沉默几息,妥协道。
“……我信你。”
女孩终于心满意足,还挂着眼泪地微微笑了起来,依旧是那令人头晕目眩、却不露声色的笑容。
远处的人声很快就近了,火把、灯笼的光芒倒映在水面,压过了月色柔和的光芒,立即让船上的人所觉察到。
在源赖光的注视中,女孩侧目警觉起来,她仿佛竖起毛茸茸耳朵的猫或者兔子,撑着船板慢慢躺下来,使得自己的身体潜入平面以下、船的凹槽下,就靠在源赖光的手边,以避免被灯火所照耀到。
停在渠中的船只并没有成为被怀疑的对象,随着脚步声渐近,混在其中的人们的声音,也终于能够被听明白。
“少主!”“赖光大人?!”
“这里已经找过了!”“还是没有赖光大人的踪影吗?”
“往南边的小道去看看!”
源赖光听得清楚,甚至认出来几个熟悉的声音。
他张了张口,在声音发出之前,立即被堵住了。
黑暗中,金发女孩倚进他的怀中,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她的身体在颤抖,那冰冷的温度,传递了过来,也许是因为寒冷,也许是因为害怕。
就好像栖在猎人手心中瑟瑟发抖的小雀,她在源赖光的怀中仰面,朝源氏年轻的小少主慢慢摇一摇头。
那张散发着光晕般的小脸就靠在源赖光的胸口,柔软的金发落了一臂,神情依旧是那样惹人怜爱——
源赖光慢慢叹出一口气,闭上了嘴。
水渠上的寻找依旧在继续,来来回回持续好几次,人的跑动声,水面摇曳着的火光,将深夜的城下町照亮。
对于失去源氏少主的杏原、以及其中的很多人来说,今夜注定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
凛冬的风将水面吹出皱纹,而在一艘泊在海滩下的乌篷船上,所有的动静都被隔在了狭窄的船舱外。
风暴中心的银发少年,只是静静听着怀中人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因为寒冷,金发女孩也许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再向他贴近。
她的手已经收了回去,在紧张过后,便是放松下来的困顿。
枕在年轻阴阳师的臂上,女孩的呼吸在警惕地压低过后,又逐渐趋于平缓,她无意识地在挨近,汲取着身边人身上的温暖,直至完全栖进了源赖光的怀中。
而那过分苍白的脸上也逐渐浮现出惬意的薄红,仿佛就要睡过去一般。
源赖光垂眸看着眼底的金发女孩,看着蹭在额上的薄而软的金发,垂下的蝶翼一般浓密的睫羽。
注视对方微微眯起的双眸,他压低声音温柔地提醒道:“外面…好像是我的人来找我了。”
寂静下,女孩仿佛迟钝了片刻,她已经困到迷糊,但依旧固执地睁开眼睛。
“都是妖怪的幻觉哦,是骗我们出去的。”
末了,又伸出手,攥住源赖光的衣襟。
“不要被骗了……要乖乖呆在这里。”
她因困顿,而掉了眼泪,泪珠挂在腮边,祈求的尾音也是软绵绵的。
那担忧不似作假,于是源赖光又想叹气了,他认真听了听,找寻的声音还在继续,只是离这里渐远了。
「看来……也是中了妖怪的幻术么?」
到了这时,已经是凌晨时分,无论如何,他也睡不着、也不能睡,于是只是注视蓬顶,等待天明。
因为从她口中说的话太过荒谬,源赖光并不相信。
毕竟现在在杏原的还有他的父亲,源氏的现任族长,除非是大江山上的大妖入侵,还是几个的那种,否则有源氏阴阳师坐镇的城町、是绝对不可能一夜就被妖怪所屠戮殆尽的。
但也因为太无厘头,源赖光反而乐意相信她也是中了幻术的受害者。
冬夜连虫鸣蛙鸣声也无,见到他放弃,靠在他怀中的女孩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拢紧藏在胸口的手镯。
他的身体很冷……即便如此,背后依旧不断泛出冷汗来。
·
在巷中,冷静下来的真夜很快认出来对方正是那时船上的阴阳师,于是,他麻烦百目鬼,让少女帮忙,两个人一起将他藏到了这边的渔船上。
在躲避寻人的武士、等待他苏醒的时候,真夜已经做好了打算。
——如果源氏的少年流露出半分已经认出他就是妖怪的迹象,即使付出代价,他也会杀了他。
但这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去做的下下策,甚至多半会是失败的结局。
能够让杏原城主坐在下位,这个少年在源氏一族中,地位肯定只高不低,真夜明明早已经在心里把人划分到不要惹的行列,结果因为那一箭,就把之前的谨慎全丢得干干净净了。
动手掐他也完全是太生气了,回想起来,只能说没有成功真是万幸。
「……在这个世界死掉的话,妈妈该怎么办?她还在…等待着我。」
未来,一定要更加谨慎才行。
「这只手上的伤,就当是教训好了。」
被发现是妖怪,羽衣的身份就不能再用了;但为了防止自己暴露,而杀了这阴阳师,未来很久整个杏原也许都不会安宁,京都三大家族之首的怒火,会深深影响到他的计划。
而这件事也会成为一个□□,等到哪一天被翻出来,一切也都完了。
两种结果,哪一种都不好。
他为源赖光没有认出自己,而感到由衷的庆幸……
现在就剩下一件事情。
能拖到什么时候就到什么时候,他不能让阴阳师回去。
「她现在,已经走到哪里了呢?」
黑发绿眸的少女的模样浮现在真夜脑中。
虽然自己的妖怪身份,现在还不用担心被发现,但百目鬼的模样却切切实实被阴阳师看清了。
对方不会善罢甘休,天亮了回去,一定还会告诉杏原城的其他阴阳师,甚至集结起来,搜寻受伤的妖怪少女。
让她留在这里,只会是坐以待毙,所以在船外分别时,真夜同她说。
“快走吧,逃出杏原……随便去哪里都好。”
“只要活着,总有一天会见面;只有活着,才能够复仇,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感谢对方的舍命相救,但隐隐的……金发男孩有一种很懵懂的直觉,直觉深问下去,会带给他更多的负担。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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