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炫与阁主准专程而来,在此处等她们,似乎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情而已,在得到肯定的答案过后,她们就带着阿离一起回去了。
但又有一些不一样,真夜能够感觉到,她们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有了改变——少了一些嫌弃,多了重视。
源赖光的出现,似乎再度验证了「日照姬」的价值。
也许再不久,不、用不了多久,他就也要跟着阿离一起去小阁楼上学习歌舞了。
明明这具身体可是货真价实的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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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个认知,再回到他和宴的房间,真夜怎么也无法安心休息了。
为了不打扰他,宴已经关了门悄悄出去了,临走前,帮他生起了火炉,暖烘烘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脱去妖怪少女递给他的那件外衣,躺回被褥中,真夜踯躅半晌,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去看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为了更好的演戏,他用妖力使得疼痛减缓了,这样虽然不是办法,但至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会影响到什么。
「这具身体,坏了也没有关系。」
躺在榻榻米上,真夜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
「好不容易看到的希望曙光,就在这一箭下全都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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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解决后,就又想到了前途无望的上京计划。
他一会儿想着源赖光临走时说的:“要把杏原城所有的妖怪都铲除掉”,一会儿又想到他在船上、问他是不是妖怪时的那种目光。
即使房间已经渐渐暖和起来了,也气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翻来覆去,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躺了半天,才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在梦里,久违的,他梦到了过去的事情。
那时候他刚和因陀罗单方面的成为朋友,但因陀罗从来都觉得他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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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接近我和阿修罗?”
在训练的森林,在忍宗的广场外,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从来只会拧着眉毛对真夜说这句话。
嗯……也不光只这一句,他有时也会说“离阿修罗远一点”就是了。
冷冰冰的模样又傲慢又不耐烦,臭屁得不得了。
这样说吧,因陀罗有多么坏呢。
他们两兄弟养了一条小黄狗,因陀罗宁愿带着那条小黄狗玩,也不跟他玩。偏偏,真夜真的很害怕那条狗,往往有狗在的地方,就没有他,因陀罗就每天把阿修罗和那条狗带在身边,两人一狗,形影不离。
对那只小黄狗,真夜有很深的阴影。
他刚在地球找好驻地,知道羽衣忍宗所在的位置过后,就披着自己的小蓑衣过去了。真夜打不过羽衣,只能挑其次,从他两个正好跟自己同龄的儿子身上下手。
他找到因陀罗训练的小树林,跟踪勘察了几天,终于有一天鼓起勇气、下定决心现身。
——那个时候,他真的很好看因陀罗。
两位完美继承了羽衣力量的孩子中,因陀罗拥有和妈妈一样的眼睛,他又上进,又有才能,是选为手下的不二人选。
有了因陀罗的力量,假以时日,复活母亲的计划一定能够实现。
然而,没等他想好怎样才能作为正义使者、超级华丽又神圣地登场在因陀罗面前时,就感到裤腿被轻轻地扯了一下。
一只尾巴毛卷卷的、只有肚皮是雪白的小黄狗正叼着他的裤脚,三角形耳朵支楞着,两只小豆似的眼睛黑黢黢,又黑白分明,炯炯有神。
见他望过来,它就松开了那片衣角,后退一步坐下来,身后的尾巴摇出了残影。
明明是只狗,嘴巴……居然在微笑!
“汪呜——”
真夜原本没什么感觉,然而,当这种生物开口朝他叫了一声过后,他的内心建树全崩塌了,神圣的登场完全被抛到了脑后,只剩下了惊恐。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凶残的生物?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树上,而远处本该在练习忍术的因陀罗,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本来想要追上去,继续自己的华丽登场——这是准备了好久好久的,不在今天进行,也许以后都没有勇气办到的事情。
只是,这种想法很快就在底下连成一片的犬吠声中碎成一片了。
狗叫的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传过来,他的心跳得厉害,手脚不住发软,坐在树上,也感觉头重脚轻随时都好像要一头栽倒下去一样,只能死死抱住树干,等狗离开。
然而小黄狗一直从中午叫到傍晚,刺眼的太阳下山,树林中出现了飘渺的雾气,在夕阳扫了真夜满身时,阿修罗这小子终于过来找狗回家吃饭。
听到他的声音,小黄狗站了起来,它朝阿修罗的方向望过去,末了,还绕着树转了两圈,又汪呜叫了两声,才撒着欢地跑开了。
等到真夜感觉小腿肚子没有在发抖、顺着树干滑下去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他站在空荡荡的树下,这时肯定也找不到因陀罗了,想到一下午的担惊受怕,为了不发出声音被人发现、而一直忍耐……
此刻心里又生气又难受,见四处无人,不由“哇”地一声气得哭出来了。
蜷着手指哭,啜泣着,哭到咳嗽,哭得小身板一抽一抽的。
「为什么会害怕狗哇。」
「为什么会这么没用呜……」
哭累了,就垂头丧气着走着回去了,明天还要接着来,希望不要再碰到狗了。
直到很后来,真夜才知道,因陀罗早就觉察到他了。
那天下午,他被狗吓得困在树上的时候,因陀罗就一直在旁边的树上看着。
看着他爬树,看着他发抖,看着他气哭。
真夜还始终认为,就是因为这一次还未实施就失败的登场,导致了后面,他跟因陀罗套近乎一直不顺畅,毕竟错过了这一次,他就再没有那天那样鼓起勇气过了。
殊不知,因陀罗早就给他贴上了“不怀好意的的奇怪跟踪狂小孩”的标签了。
那时,那个长发小孩看他的眼神,就已经与源赖光的如出一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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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的水纹透过木制窗棂倒映在墙面,真夜在半梦半醒中醒过来,耳边是温柔的海潮声与夜中熟悉的丝竹乐声。
他躺着,热得有些难受,房间昏黑一片,只有角落里炉火的光芒在屋里隐约着。
已经到了夜间,外面挂在檐下的灯笼也都亮了起来,散发出的光芒、将樟子门格子模样的影投射在屋内,把屋中的布置照得一片朦胧的橘黄。
看起来更暖和了一点。
阿离似乎中途来看过他一次,但是真夜睡得很沉,小渔女在他的床边坐了一会儿,就默默地回去了。
真夜一时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他感觉自己似乎还在做梦,但身体的疼楚又不是梦里所能感受到的。
“宴…?”
他试着叫了一声,但没有人回应,黑发少女应当是去海上工作了。
真夜就掀开被子慢慢坐起来,伸出受伤的手,虚虚握了几下,一用力,一阵闪电般的刺痛,便如毒蛇一般咬穿了他的神经。
金发男孩忽而弓起了身,握着那只手半天没动。
时间一分一秒流走,背后再一次渗出汗来,连鬓发也汗湿了。
等他有了些力气,手也没有那么疼了,才慢慢爬起来,只穿着里衣去打了热水,在海面背面的走廊上简单冲了个澡。
做完这一切,时间也不早了。
冬夜里,在昏暗的渔火下,真夜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撕下来用来包扎的布条早已被血液斑驳,黑紫的妖气和阴阳师淡蓝色的灵力在其上缠绕着,看上去颇有些骇人。
——该怎么办呢?
橘红的灯火下,金发男孩的脸面无表情地静谧着。
冲下来的血水顺着伸开的手指不住流下来,淅淅沥沥溅在足边,又顺着木板的缝隙渗透下去。
如果只是疼痛,还能够容忍。
不能容忍的,是毫无进展的计划。
他因猛地涌上来的、无法抑制的愤怒而死死握住栏杆,垂首盯着地上木板扭曲的纹理,被水打湿的金发遮盖了耳朵、垂下在两鬓,遮住了两边的视野。
这些时日,长长的也只有头发而已。
难道,真的要等待阿离长大?
这个想法甫一升起来,真夜又有些想笑——被自己居然会将希望寄托在小姑娘身上的懦弱气笑。
他慢慢松开手,直起了身,余光中却正好瞥见装着食物的盒子自少女手中向下坠落,嘎达一声,砸在了地上。
一道身影正站立在转角处。
黑发蓝眼的小姑娘依旧一身工作时的打扮,白色束带挽起来和服的袖子。
她仿佛刚回来不久,一双蔚蓝的眼睛定定盯着真夜手臂上的伤口。
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静静对视了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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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光落到这里,已经很朦胧了。
宴黑色的发在渔火中披拂着一层耀眼的橘红,那双湛蓝色的眼瞳底,也仿佛盛着一层蜜色的光泽,其中有什么在闪烁着,终于,意识到什么的,她俯身捡起地上的食盒。
“羽衣……这个,是阿离让我……”
但在这时,仿佛反应过来似的,真夜向外挪开一步,转身兀自进了屋子。
当她鼓起勇气,再抬起头,只能见到金发男孩的背影。
没有解释的心情,更没有要跟她打招呼的意思,在与她对视上时,那张浸在幽暗水光中的容颜上,有的,只是无尽的阴郁与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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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缠在他手腕上的红线……一直都没有延长过。
等不到回应的爱,最终只会像寒风中的花朵,在懵懵懂懂绽开过后,就很快凋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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