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衣第一天到来这里时,宴就明白,他似乎并不喜欢这里。
只需要笑一笑的工作。
——他却从来不曾对杏原湾的游人笑过,一次也没有,哪怕是千里迢迢为他而来的客人。
金发的小狐子似乎永远都神游天外,想一些谁也不知道的事情,即使面对着的人是宴,他说话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不擅长说话没关系,工作的话,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因为大家,真的很喜欢日照姬哦……羽衣,只要一直坐在我的身后就好啦。」
渡过的时光太过舒心,以守护者的名义自居,以至于忘了自己的弱小。
·
“爱花,已经死掉了。”
在屋内,金发男孩的声音静静传过来。
没有忧愁,没有悲伤,他的口吻那样平淡,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妹妹,而是这个世界上另外一个人的事情。
又好像只是一个已经死寂的灵魂,最后的呢喃。
又是一阵寒冷的海风,拂过屹立在海湾的繁华阁楼,海浪声压过了他的尾音,在少女神明脑中延续成一片嗡嗡的声响。
她忘记了说话,忘记了流泪,只是呆呆站在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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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千代死后,由父亲玉藻前一手带大的两个孩子,凝结了两人爱意的双生子也因为半妖的身份,迎接了最终的命运。
——在玉藻前远行时,爱花的手镯意外摔碎,泄露的妖气迎来了路过的京都阴阳师,引发祸事。
在窗下,妖怪少女在这句话中抬眸,脸上已分不出是水光还是泪光。
自那个时候起,她流出的,就不再是掺杂了怨气的黑色液体,那些眼泪澄澈无比,是一颗渴望爱、即使对其近在咫尺的半身感到胆怯,也想要触碰的心的温度。
海水以她湿透的衣衫上不住滴落而下,在走廊上留下湿痕。
犹如彷徨的海妖,少女迈开赤着的双足,来到金发男孩身边。
她低头将脸颊凑过去,仿佛渴饮着琼浆玉液的小鹿,湿漉漉的黑发与对方金色的发丝蹭在一起,用脸颊缓缓地磨蹭着对方的脸颊。
笨拙地安慰着低落又忧郁的金发小狐子,想叫他不要难过。
明明已经叫她走了;明明源氏的肃清已经开始;明明受了这么凶的伤,如果不想连累别人,就最好找个地方自己偷偷死掉……就好了——
……可是,她依旧还是回来了,无论跋涉多么远,走了一圈还是走回到他的身边。
真夜迟疑伸出的手,在空中顿了一顿,才慢慢放下在少女发上,用手指指腹轻轻抚摸那些冰冷的发丝。
他心中早已隐约明白对方的身份,但疑惑不减反增。
真夜的目光落在手边地上,两人交汇的倒影,仿佛相互取暖的两只小狐狸。
实际上,他们一个是拥有羽衣皮囊的黑泥怪,一个只是拥有爱花眼睛与记忆的妖怪。
怪异的兄妹组合,让真夜自己都有些搞糊涂了。
他试图想象因陀罗的脸,将其代入到阴阳师身上,一股难以辖制的仇恨便如脱笼猛兽一般倾泻而出——
金发男孩的手按在百目鬼的发上,接受着对方的安慰。
那浓密的睫羽垂下来,实际上,却是在感受着离他如此近的少女的感情,仿佛也能够从中体会到什么似的,再开口时,他的嗓音已然微微沙哑。
在那依旧平静如常的口吻中,却仿佛暗藏着铭心刻骨的疼痛:
“京都的阴阳师,杀死了她。”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我手臂上的伤,也是他们的杰作。”
“迟早有一天……”
他因压抑这恨意而停顿几息。
“我会替她报仇雪恨,让这世间那些瞧不起我们、视我们如邪魔般、赶尽杀绝的阴阳师受到应有的惩戒——”
从始至终,都貌似平和的口吻间,在最后一句脱口而出时,仿佛有阴毒冥火在熊熊燃烧。
那张隐约在月光中、秀美娇妍的容颜因为仇恨而晦暗,暗金色的眼瞳中戾气横生,然而,一种区别于平常,叫人头晕目眩、毛骨悚然的美陡然而生,毫不留情牢牢抓住了所视者的眼球。
如注视日月星辰,在窗下凝望他的百目鬼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近乎痴痴地一眨不眨看着他。
那张人偶一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呈现出熏熏然的情态。
她任由满心满意的爱将自己空虚的灵魂充盈,在汹涌的情·潮间,默默无言地收拢了回抱住他的手。
犹如最虔诚的信徒匍匐在神明的膝下,被完全驯服、而收起全部锋芒的猛禽,栖在主人的麾下。
真夜回神,静静摸了摸她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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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的羽翼下,杏原城笼罩在一片宁静的氛围下,夜深人静,坐落在神山山腰的城主府邸仍旧亮着莹莹灯盏。
几个仆人提着箱型灯巡回穿行在各个庭院中间。
雪落过后,新年已近,停留在杏原小半年有余,插在城堡另一端的源氏的刀旗、也终于到了收走的时候。
此时,源氏家主的书房内,一位须发皆白、头戴乌帽子的老者,同源氏族长两人,一站一坐在案前,烛火下,面容严整。
正在商议启程着回京都后的事宜。
“复兴之塔、例行的祭祀时间已经快要到了。”
“登塔的巫女们都已经选择好了,没有差错。
只是,藤原那边的委托,依旧毫无进展………
如果按照他们所提出的要求,找到那样的少女,实在是太耗费时间了。”
“源氏寻找巫女的宝船,可不是为了那种事情而起航的……与源氏同样并称为京都三大阴阳师家族,真是没落了。”
“最有权势、只为大名做事——但毕竟宗家有那样一个无法成为阴阳师的继承人,重操旧业、打这种主意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两人话中提及到藤原,也就是与源氏、贺茂,并称三大阴阳师家族的京都另外一个世家,然而,提起这个家族,言语中却颇有反感与无奈,仿佛从其身上,接收到一个无法推脱的麻烦委托。
说话间,但见后面屏风后微微一暗,一个比起武士、阴阳师,更像是忍者打扮的黑衣人出现在了绣着红白梅图的屏风后。
室内仿佛凭空起来一阵微风,烛火也有了轻微的掠动。
“族长大人,赖光少主已经平安回府了。”
来人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态,额头碰着榻榻米,出声禀报道。
此时,源氏族长与其家老的谈话已经暂歇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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