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歌台上远远缓缓走下,朝真夜走近,垂下的袖摆如散落的杏色露台的花蕊,黑发乌压压散在背后。
黑夜下、月光中,明丽得仿佛散发着光晕,在起舞过后,因寒夜而微微苍白的容颜上也带出健康的霞晕。
阿离慢慢行至在他身前,真夜的目光也随之缓缓下落,柔婉和煦得仿佛一抹虹光。
她喃喃问道,声音带着不自觉的微颤:“刚才那首歌……”
像是在问问题,实际上,却又像是在等待些什么。
一阵夜风吹过,将两人头顶几盏照明的灯笼吹得摇曳,暖色的光洒满他们的发顶与肩臂。
海水自桥下静静走过。
碎发凌乱地扫在瓷白的肌肤上,那双赭红的双瞳幽暗又璨丽,美不胜收,满溢着一种从所未有的、也从来不被真夜所察觉的情感。
金发男孩没再说话,他搭在自己衣襟前的手终于动了动,褪去外衫地、将其搭在少女瘦削的肩上。
略显笨拙地、阿离默默拢住衣衫,其上残留着的对方身上馥郁气息,驱散了冬夜的寒冷,将她的脸熏染得更为美丽。然而,当她抬头,再去看他时。
真夜却已经不再投下注目。
他的面容依旧动人,看向无边的夜时,铂金色发丝也被灯火勾勒出柔和的亮色光边,不一样的是,刚才在台下观舞时,那种温柔的色彩——却已经从他的身上褪去、无影无踪。
那双注视远处的眼瞳,没有神光,只剩下一片压抑的浓雾。
黑发女孩的眼眸瑟缩了一下,又很快暗淡了下去。
能够看清的……毕竟有限。
你要怎样,才能打开一扇从内闭锁的门呢?
——
直至分别,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沉浸在一种沉寂又安静的氛围中,他们走回到之前阿离等待的地方。
“我先回去了……”
金发男孩“唔”了一声,静默地注视她远去。
晚风送来充盈着水汽的冷空气,他在风中站了站,良久,才迟钝地迈入进背风的阶梯。
房檐的吊灯拉长了他的影子,自黑暗里渐渐浮现出一个少女的影子。
“美しい目(美丽的眼睛)……”
百目鬼在他身后缓缓站起,她的黑发无风自动,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是么?”
“是的,羽衣大人……也想要么?”她偏头认真问道,面上带出令人悚然的残忍之色,神情却是无知无觉的。
在她去而复返过后,就一直躲在真夜的影子里慢慢等伤恢复。
等去了京都,听说那边妖怪更多,也许能恢复得更快一点。
真夜缓缓摇一摇头。
“眼睛只有待在人的身上才好看。”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从衣服下取出那条红色的手绳。
对着阿离离去的方向,原本不管怎样都发不出声音的金色铃铛,却在对准的此刻,忽而地响了一响。
金发男孩面容一愣。
缀在梅花结后的金色铃铛还在响,他就将其握住在手心,半天没有动。
百目鬼明白那是什么,不由跟着沉默了下来。
·
“要带上她么?”过了几息,她问真夜。
人类是食物、人类也是敌人。
但如果羽衣喜欢,带上人类一起,也没有什么关系。
一百年过去,人类少女就会死去,最后能够永远待在一起的,还是她和哥哥。
真夜依旧摇头,手中铃铛的声音渐止,直至完全停歇下。
“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没有说明,仅仅只是流露出的落寞姿态,便已让百目鬼心领神会。
她仿佛猛然惊醒一般,意识到什么——
「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就好像阿离所问的,京都并不是她和羽衣的目的地。
“我会努力……变得更强……”
黑发少女走近一步,双手环在真夜的肩,无限眷恋地将头枕在其上,再抬起那一双金红的双眸时,其中已涌动着义无反顾般的决然与坚定。
真夜明白,她是误会了。
他可没有向阴阳师复仇的意愿,以现在的力量,不过是以卵击石,那只是随口说说看看宴的反应的。
但他并没有辩解的意思,能够用寥寥几语获得忠诚,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他只是默认般接受了少女的心意,抬手碰了碰对方长长的发,告诉她。
百目鬼很有用,以后也会很有用。
——
临近离开之日,真夜开始整理随行的东西。
要带的东西不多,只有三件。
他从角落里找到了初来这个世界时做的白玉子,里面还存放着羽衣的妹妹、小狐妖爱花的尸体。
这个,会是他未来很重要的备用身体。
想到这件事情,其实还挺无奈。
在没被因陀罗关起来之前,真夜的白玉子有很多,每一个都很合他心意,每一个都能成为他的新身体,被他一一存放在本体身边了。
但现在流落到了这种世界,能找到的合适的躯壳就很少了,每一具都要认真珍惜。
还剩的另外两件,一个是原身的手环,一个是宴送他的手绳。
他将这三样东西贴身收好,其余都并不重要。
倒是在最后两天,财川没那么频繁地来找他了。
真夜也不用工作了,阁主给他换了一身装扮,衣服当然也是财川买的。
他等待接自己走的船,直至源氏的宝船破开风浪,在晨雾中缓缓驶入杏原湾。
金红的刀旗在杏原上空飞舞,那艘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大船再度出现,出现在它绝对不会出现的地方。
即使白天的离人阁并没有什么游人,然而这样的动静依旧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岸上城下町的百姓随风而动,很快在码头上站得密密麻麻。
有船的纷纷撑着船泊在远处,也遥遥望向这边。
——源氏阴阳师即将离开杏原的消息并不稀奇,只是,去往京都的水道,却从来不包括杏原湾啊。
真夜那时还在睡,他没心没肺,捡得性命一条,就将源氏、源赖光抛之脑后,完全没能知晓打乱他计划的居然又是他们。
直到阁主亲自敲开他的门,将还在被子里的他抱起来,宴迷迷糊糊在被子里抬起头,也只来得及看见两个人的背影。
他被急忙忙的阁主牵着,踩着鸦头袜穿过回廊,上到离人阁里他从未踏足的楼梯,没有束发,没有换衣服,披着头发就被带到了临时改成迎客厅的厢房。
寒冬的早晨,等到了襖门门下,真夜才在微冷的空气中回神。
这时,门从内被拉开,露出里面正襟危坐成两排的源氏武士,一个熟悉的人,静静坐在浮世绘的屏风下。
银发的源氏少主一身出行打扮,银色长发在后束成高的马尾,晨光下更显英气逼人,他看见真夜,便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露出那张俊美的面容。
即使是在重逢时,他的脸色也并没有多大变化,甚至说是有些臭。
许久没见,真夜仍能忆起破魔矢刺穿身体的刺痛感,他面上不动声色,却暗自疑虑,心中惴惴不安,不清楚对方为何来此,马上,阁主就给了他答案。
“大人,这便是羽衣了。”
“不知她……与您所说的藤原氏,有什么关联?”
源赖光没说话,只是朝一旁望去。
一个墨绿狩衣、阴阳师装扮的青年从旁走过来,他用西洋眼镜下那双茶色的眼瞳定定看了看真夜两眼,激动、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褐发青年蹲下来,扶住真夜的肩,仿佛又觉有些唐突,可实在抑制不住兴奋,于是双手只是虚虚落在真夜的身旁问道:
“紫儿,你……你还记得叔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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