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仇恨着京都阴阳师的原身,拿到了这种情报,会怎样做呢?
真夜试着从羽衣的角度来想事情,假设是源赖光杀了他的兄弟羽衣羽村——
那真夜……应该还挺开心的。
「果然人与人之间并不能达到绝对的共情同理。」
他不是羽衣,对于玉藻前与爱花,也没有任何的感情。
真夜很清楚……自己只是偷取他人躯壳,苟延残喘活在这个世界的外来者,有一天碰到了原身的父亲,真正的大妖玉藻前,必定是难逃一劫。
无论是人类那边,还是妖怪阵营,哪里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在暴露之前,尽量活下去,活到他回到本体身边的那一天。
因此……他对放出眼珠里所见之事,搅乱阴阳师阵营,这样危险且容易暴露自身的复仇行动,并不感兴趣。
那段记忆中,真夜唯一放在心上的,只有源赖光最后那段话。
不管这所谓的蛇神到底是真是假,这个世界的力量……都有其可取之处。
——
源氏的府邸在京都的边缘。
背后是一片崇山峻岭,整个家宅坐卧于河川之上,依山傍水,比起住宅,更像是一片古老的自然园林。
除却本丸殿,其余建筑物都像是被点缀在溪水湖畔中的装饰品。
听闻源氏本家、分家等级森严,虽然同住在一片区域,但是族人之间也会有互不认识的情况,住宅面积占地过大……可能也是其中原因之一。
真夜被源赖光亲自送到了溪流之上的一座巫女神社中,交给那边的源氏巫女教导。
源赖光来去匆匆,说下次再见真夜时会给他带礼物,便跟着下属一起离开了。
真夜倒是挺想再去找他,好跟他旁敲侧击一下蛇神的消息,只是巫女修行很快就开始了。
源氏的修行出名的严苛,在这接下来的大半年里,没有小斋与少纳言乳母陪伴,真夜都将独自一人作为巫女在这里进行修行。
不过没有人在面前管他也很好,装紫姬习惯了,真夜也需要有回归自我本性的时间。
跟在神社的本职巫女身后,真夜开始了自己的修行。
这里的巫女年纪平均十五六岁了,因此,看上去才不过十一的真夜过来她们中间,大家都感到很稀奇。
除了教导她们的那一位巫女,其余的见习生并不知道真夜藤原养女的身份,在傍晚修习结束,她们都围了过来:
“好漂亮的金发,以前没在京都见过你呢。”
“是因为什么原因过来的?”
她们七嘴八舌地讨论道,因为声音好听,也不会显得吵闹。
“我是因为家里吃不饱了的缘故呢……”
“被人贩子捉住,醒来就在这里啦,现在也回不去了。”
“父亲是医师,我也想要帮忙,所以在这里修行,想要以后成为祛除污秽的神职人员呢。”
林林总总、各种缘故都有,甚至还有因为爱慕源氏的武士,而进入源氏成为巫女的。
除了这位为爱而来的、以及那位父亲是医师的,除此之外,竟然没有一个人是自愿进来的。
为了避免麻烦,坐在位置上的金发女孩微微一笑,依旧半真半假道:“我是被赖光大人带进来的,原本……在海边打渔来着。”
「啊,是被源氏的人从外地诓骗过来的……」
年轻女孩们站直一点,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怜悯。
源氏的巫女修行出了名的严格优秀,然而跟其一样出名的,还有源氏巫女会遭受神隐的传说。
修行中的巫女、特别是灵力高强的巫女莫名其妙消失不见,无论怎样都再找寻不见,就仿佛被神明所隐藏起来一般。
这样的消息一直被源氏阴阳师严格封锁着,然而随着神隐的进行,言论愈演愈烈,慢慢地,仍旧是流传到了寻常民众耳中,使得很多人对于源氏巫女这一职位望而远之。
除非是特殊原因,在京都,没有人会将女儿送到这里的。
也是因为这个传说的缘故,最近渐渐都收不到能成为巫女的女孩,源氏为此发愁。
这才有了经过杏原的源氏船队,才有了真夜与源赖光的初遇。
·
所谓「神隐」、巫女的莫名消失,拥有源氏阴阳师记忆的真夜能够知晓其中内幕。
然而,跟身边这些“祭品”不一样,他是真正进来、接受修行的阴阳家后裔,即使只是养女,源氏的人也不敢朝他下手。
不必担心会有神隐的危险。
她笑得温和无害,看上去没有什么心眼的,加上年纪小,大家只会可怜她,甚至转过来安慰她。
——人们容易对与自己相同境遇的生物放松警惕,且产生同病相怜的错觉……这很好。
交流一通过后,对于新人的好奇很快就消退了,大家也四散而去。
回去入住的和室,真夜多了两位室友,也许是刻意安排,正好是那两位主动拜入源氏的少女。
喜欢着源氏武士的叫做“槿”,父亲是医师的叫做“纯子”。
修行生活清心寡欲,异常清苦,即使彼此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能相处谈话的时间也很少。
真夜一心想要打探蛇神的消息,并没有要跟她们搞好关系的意愿。
倒是两人怜惜她少小离家,对她关爱有加,平日的日课有时见她做不完了,都会主动帮忙,真叫真夜摸不着头脑。
·
时光荏苒,一晃便到了六月。
真夜一掰手指,回去怕是得下一年了。
期间,思念他的御帘中夫人给他送了许多东西,但都被源氏的人拿走了——修行就是一件清苦的事情,贵族小姐也应当和其余巫女一视同仁。
真夜没有办法,就学着写信寄给她,让可怜的养母不用太担心。
他在信里写道:
「修行的生活很轻松。」
因为没有成为巫女的天赋,更没有成为巫女的打算,藤原送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学习礼仪,顺带给他的藤原贵女生涯镀层金。
因而,本职巫女交给他的日课,一般都是简单的神社清扫、贡品摆放工作。
都这样了,他的两位室友,还争着帮他做,所以就更轻松了。
「这里的巫女姐姐也对我很好,有什么事都会帮我完成。
我很想念您和少纳言妈妈,还有小斋姐姐,杏子姐姐……」
他提笔写上,把可以写上的女孩名字都加上去了。又问她们最近过得如何,有没有什么高兴的事情,期待回去跟她们团聚的那一天。
捏着毛笔,真夜托腮又想了想,不知道还有些什么人是应该提到,却没有提到的。
半晌,才撑着脑袋沿着刚才写的地方写下去。
「还有小灰。」
将信交给看守神社的武士送出去,真夜没有着急回去,而是捡了一把扫帚,假装清扫溪边通往神社的那段石板路。
路边种了很多樱树,到了夏天都不开了,除了一点落叶,没什么要扫的。
清晨的鸟鸣声里,真夜数到最后一节石阶,丢开扫帚沿着路边溜走了。
复兴之塔的位置在黑夜山。
也就是源氏宅邸背后方向的那座山,其中妖怪遍布,许多妖怪族群在其中繁衍生息。
源氏能够在那之间建立祭坛,应该是拥有自己的秘密通道。
这条「神隐」之路,应当就在神社附近。
他沿着晨雾弥漫的小径走,两边巨木环合、绿意盎然,等走一段时间,出了神社的范围,石板路消失了,变成了一条曲折的羊肠小道,眼前也豁然开朗起来。
平整的山地间芳草茵茵,不知名的紫白色小花团簇盛开在其中。
远处高山林立,源氏的阁楼建筑巧妙融入其间,一湾长而清澈的溪流飘带一般自山间绕行而来。
红绿交叠的一株凤凰花树,屹立在溪畔,探伸出大半树冠,在阳光与晨雾间开得正灿烂,树与溪中倒影交相辉映,红的是花,绿的是叶。
真夜站在尽头凝望青山碧水,半晌,才拾步而行,越过花丛,走到溪边。
溪水潺潺生光,清澈见底,随着他的靠近,水面也渐渐浮现出一道朦胧的剪影,金发金瞳,白衣绯袴。
只是清晨,阳光就已经开始热烈起来,直垂而下的发在光下仿佛就要散发出光辉来,自从养长之后,就再也没有翘起来的倾向。
过去这么长时间,这张脸依旧漂亮得叫人感到陌生。超脱男女界限,只剩下纯粹的美的视觉感观。
与他在幻觉中见到的那位巫女,有一些像,又有一些不像。
真夜垂首端详片刻,忽而福至心灵,慢条斯理,临水一笑。
水中女孩也娉娉婷婷笑起来,一缕金发落在她眉心,这样纯粹无邪的笑容飞上眉梢,让那张稚气可爱的脸说不出来的顺眼,说不出来的治愈。
只是看久了……又有一丝说不出像谁的,若有似无的妩媚自她上挑的眼尾倾泻而出。
真夜就冷下脸来。
一阵风来,将水面与水中他的倒影都模糊不清。
风中传来的,还有另外一人的呼吸声。
他侧目望去,一人合抱的凤凰树另一边,还站着一个黑发赤眸的小公子。
两人隔着树四目相对,但见他面容健气可爱,一身不伦不类,又像弓道服、又像是狩衣的打扮,手里还拿着一把有自己一半高的长弓。
箭矢背在身后,小少年年纪与真夜差不多大,前面几缕发丝是源氏独有的绯红。
真夜看他几眼,心底便确认了他的身份。
但他假装不知,双手背在身后,以一种又好奇又懵懂的口吻问道。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对方也像是确认了他的身份,闷闷道:“我一直在这里练习。”
他抬手拉弓搭箭,对着河岸对面一颗歪脖子树射过去,并不算高大的小身板挺拔极了、架势十足。
手指离弦,但听「笃」的一声,箭矢于水面划开波浪,直挺挺插在了对面树的树干上,本就不多的树叶纷纷扬扬落下,仔细看,那旁边已经散落了很多箭矢了。
在他射箭期间,金发巫女慢慢挪步越过树,一面看着那射出的箭矢,一面走到了他的跟前。
她一动,凤凰花所落下的影子就跟着在其发上、脸上游移,原本在光下看不太清的面容一点点清晰起来,在幽暗处更显得动人非凡。
源博雅的弓随着她的走近而垂下;等到她完全走过来,站定在他身旁,源博雅的目光瞥见到她无声蹙起的细眉,那双拿弓的手就已经完全垂了下来,静静悬在身侧。
他没再继续第二发的练习,而是以一种很无辜、又很茫然的目光看着真夜,一双朱红的眼瞳盛满小动物般的无措。
当女孩板着脸走过来,一股紧张感便笼住了他的心神,使得源氏的小少爷无法再继续下去。
他开始觉得……自己才是那个闯入别人领地的冒失鬼,甚至有了我不该这样的错觉。
明明,这里一直以来都是他的秘密练习场地才对。
他在心底倔强地想到,就听见女孩软而轻的声音响起,仿佛一声叹息。
“可是,对面的树…好像会很疼的样子。”
她抬头嗔怪地看了博雅一眼,那一眼说不出是生气还是责怪,说不出的鲜活灵动。
这样一派认真地考虑道,她因同情而再次注视向对岸,浓密的睫羽于微冷的空气中铺展开来,金发垂下在颊边,那张精致秀美的小脸上渐渐流露出一股天然的悲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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