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清离

    “哥哥, 你为什么不出去啊?外面那个人看上去很担心你。”这是宁长渊第一次听瞿宁开口说话,声音软软蠕蠕的,她身上还穿着那件碎花小红袄,头发左右两边扎一个发髻, 发髻用红绳绑着两个蝴蝶结。

    宁长渊嗤笑一声:“他哪里是为了我。”

    掌上灯中有一方天地, 可窥人前世今生。宁长渊登时有了主意:“小妹妹, 你可否帮我一个忙?”

    瞿宁乖巧可爱道:“哥哥你说。”

    宁长渊道:“既然你是灯灵, 那想必带个人入幻境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瞿宁道:“哥哥想带谁?”

    宁长渊露出一个笑容:“就他。”

    ·

    “云上君,你在想什么?该你了。”

    太湖仙境中, 傅云遥与一名仙君两两对坐于千年的无叶流樱木下。恰逢流樱花开, 无数粉色花瓣竟相拥簇。偶尔微风掠过, 吹落一两片正好飘落在棋盘边的茶盏之中。

    伏殷见他心思不在棋盘上,顺着目光望去。正见数名仙君在太湖中游船,其中一青衣仙君面容隽秀温柔,身姿挺拔。

    伏殷道:“哦他叫清离, 本身是一株兰花, 被某位神祗精血灌溉过有了灵识, 虽化形不久,却得到高人指点飞升成仙了。”

    傅云遥的唇轻轻翕动:“清离。”扇羽轻垂, 一朵粉色花朵正好落在他执子的指尖。

    傅云遥回过头去,坐在船上的清离正好也好看过来。两相对视,清离点头微笑。

    ·

    百年一度的珈蓝夜宴中,下了蒙蒙小雨。

    傅云遥与清离相遇在石桥之上,傅云遥没带伞, 蒙蒙细雨打湿了他的脸庞,衬着夜色,将他的眸光雕刻的异常深邃。

    清离与他打过招呼:“云上君。”

    “清离仙君。”

    清离将手中所执白伞交到傅云遥手中:“我再走百步便是居处,云上君还得回天鹭山,这伞你就拿着吧。”

    不待傅云遥开口,清离便走下石桥。

    宁长渊看见,清离走后,傅云遥愣愣拿着伞,转过身去望着清离的身影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宁长渊跟着傅云遥回了天鹭山,见他一回屋就将清离所赠的白伞端端正正地搁置在架子上,而后又回身重新将水滤干再放了回去。

    宁长渊心中嗤笑,看不出来这情尘两不沾的傅云遥,有了这点少年心思后行为举止如此小心翼翼。今日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一只大白鸟从窗外飞进来,扑腾了几下身上沾着的雨水,径直蹦上了傅云遥的肩头。

    宁长渊一眼认出这是自己豢养百年的小白,指着它的鼻子骂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你主人都没死透呢,竟这么快成了他人的宠物。”

    要说这傅云遥也真是有够小肚鸡肠,这时候自己没“死”多久,他便将当年自己从他手中抢过的大白领回来了。若非是他知晓是玄思与武帝联手设计他,他都要以为对付自己的这些功劳里也有他傅云遥一份了。

    宁长渊的注意力很快被端坐在房中提笔写字的傅云遥吸引,他行到傅云遥身后,见他落笔沉缓,一笔一划写的认真。

    今日,雨。

    寥寥三字,就此搁笔。

    西窗旧雨,雨打芭蕉,傅云遥端坐在青木案前,鬓角两缕发丝垂下。他眼睑低垂,睫羽浓密投下一圈阴影,看着纸上几字出了神。

    调皮的大白在此时此刻也格外乖巧,安慰似的凑近贴了贴傅云遥的脸颊。

    宁长渊奇怪,自己还没凉几日,这一人一鸟亲昵的好像是傅云遥才是喂养它百年的主人似的。宁长渊伤心之余诸多叹惋!自己连畜生都喂不熟。

    ·

    不久后,清离被武帝选中,即将赴任东航所执掌的九霄城祭司一职。

    “此番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云上君,这只玉箫赠与你,愿你吹奏它时,能偶尔想起我。”月桂树下,清离将一只玉箫相赠。

    玉箫赠意中人,春风解其意。傅云遥聪明一世,偏偏这时候脑子缺了一根筋,竟没能读懂清离赠箫的意思。推拒了他递来的玉箫。

    “九霄城城主东航与我是旧识,我已书信一封请他关照。”

    清离微微垂下眼睑,敛去眸底失落神色道:“承蒙武帝厚恩,信任于我,要我出任九霄城祭司一职。清离必定鞠躬尽瘁、赴汤蹈火。云上君,再会。”

    清离几步一回头,几番欲言又止。傅云遥手中紧握那只玉箫,一言未发。

    ·

    眼前场景一换。

    风云突变,明朗白昼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天际隐现火光,这一幕竟与当年被鲜血染透的弑神之战时相似光景。

    紫电闪烁,雷声轰鸣,哀嚎声四起,天地一片黑暗。

    隆华撕碎诏书的一刻。灭城之战,已然打响。

    皓修城首当其冲。隆华与殷梨最后一刻仍在护城,随同千千万万的皓修城百姓被焚于天火之下。其后,秋霜城城主慕白也与秋霜城百姓一同殉城,天火一路焚到碧落城,天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碧落城城主镜尘的尸体亦不可寻。

    最后,仅剩九霄一城。

    高悬于城池之上的星宿象征守护城池的祭司,其余三城在战争打响前便因为祭司的抛弃而陷入永夜。只九霄城上一颗最亮的启明星与六颗星宿,照耀着暗夜中的九霄城百姓。

    珈蓝逼战,每一日都有一名祭司毅然决然走出城外赴死,一颗接着一颗的星宿坠落。

    六日后,九霄城上只挂着清离的启明星。

    每一颗星宿陨落,人们眼中的光芒坠落一分。

    清离告别东航:“能与东君相识,清离此生无憾。只恨相逢恨晚,相聚时日太少。为人为神,皆逃不过一死,其余道友不过是先去了另一方天地,东君不必伤怀。愿九霄平安,东君安好。”

    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城门。

    横风吹动青色衣摆,束发飘飘,城墙上插着的旗帜如招魂幡,在风中狂摆呜咽。

    城门轰然关闭。

    东航拍栏顿足,悲痛欲绝。

    面对诛天仙神,清离浑身上下毫无怵意。腰板挺得笔直,眉锋锐利,眼中毫无惧色,义正辞严道:“我要见武帝!”

    为首的仙君冷冷笑道:“见武帝?此乃武帝亲发诏令,引天火灭邪祟。清离仙君,看在你我同事一场我劝你及早回头,何必与这群不知死活的凡人站在一起。”

    清离斥道:“戚宴白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假传武帝圣旨,肆意残害生灵,我绝不相信武帝会令天火下凡!”

    戚宴白原本得意的面色一变,咬牙切齿道:“容不得你相不相信!这便是武帝的意思,既然你如此不识好歹执迷不悟,那便怨不得我了!”

    清离手中化出一把长剑,身躯毅然决然挡在九霄城前。他虽生的柔弱清俊,可是此时此刻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不能逼视的骇人气势。

    “那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字字句句,透出孤注一掷,不死不休的决绝与勇气。

    晚风吹彻,萧萧瑟瑟,悬于九霄城之上的最后一颗启明星如流行坠落。万民恸哭,凭栏歌响彻山河,震人心魄。

    清离与启明星一同于九天坠落时,他的身躯之中突然迸发出一道刺眼光线,刺得现场诸位神仙睁不开眼,傅云遥双目通红,一眨也不眨。

    宁长渊惊道:“不惜魂飞魄散受永世之苦,也要保住九霄城不被天火所焚!牺牲小我换大我的行为傻是傻了点,可是如此大义,倒真令人佩服。”

    无尽烈火中,九霄城安然无恙。

    晚风吹彻,拂动在每一个人脸上,清离的尸身破碎,无处可寻。

    他说到做到,真没人能从他的尸体上踏进九霄城。

    藏在人群之中的傅云遥擦了一下眼,御剑离开。

    宁长渊追着傅云遥一路回到天鹭山,跟着匆匆脚步一路行走。摇摇晃晃走过浮桥,见他快步向右。

    宁长渊心中奇怪:“这时候傅云遥不回云意峰,去云清峰做什么?”

    只见傅云遥顺着山道一路走到当年给外门弟子住过的宿舍前,宁长渊记得很清楚,他曾在住所前亲手栽下一棵梅树。几百年过去,当年由他亲手栽下的小树苗如今已经长得好高,只可惜这时节并非雪梅花开的时候,上头仅挂着几片新叶。

    傅云遥在那棵梅树前停下,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要不是心里有分寸,宁长渊都要以为他来这儿是要悼念自己这么个关系不好不坏的旧日同窗了。

    傅云遥双手紧攥成拳,指节都被捏的发白,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半阖的双眼睫毛微微颤动,模样痛苦极了。宁长渊方才想上前去看仔细些他的表情,就见他突然从背后抽出渊虹剑,竟是当场练起剑来。

    吓得宁长渊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他站起身,想找个地方好好坐着。前后左右绕看一圈,眼睛落在那棵红梅树上,他跳坐上树,随手扯下别在树上的红绡绳绕在手中把玩。

    几个时辰过后,傅云遥发泄够了。支剑半跪在雪梅树下,汗如雨下,身侧的一口小池潭水面轰然炸开。

    滴在傅云遥的脸上,像极了泪。

    半晌后,傅云遥收了剑,立起身时。

    虚空之中传来瞿宁焦急的声音:“哥哥,他的心魔要发作了,我快控制不住了,你们快些出来。”

    宁长渊奇怪道:“心魔?傅云遥哪里来的心魔?”

    一阵炽热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宁长渊惊了一跳,傅云遥怎么能看见他?

    不对啊,他被玄思打入无修封印时,珈蓝对外称他已死,傅云遥非珈蓝中人,在他眼里自己如今是个死人,见着死人该是这样的反应吗?!

    谁能料到再见竟是在这样的梦里。

    宁长渊强自镇定打了声招呼:“嗨,小道长,好久不见啊。”

    傅云遥微微仰头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瞳色深深,看的宁长渊心里有点发毛。

    先溜为好!宁长渊被把玩的红绡绳绊住脚从树上跌落下来,正好被傅云遥伸手接住。

    宁长渊从他怀中赶忙跳下,背靠着雪梅树,指了指天上一轮明月:“傅臻你看!那是什么!”

    无论几次,傅云遥总会上当。

    傅云遥瞥一眼的功夫,宁长渊已经出手用红绡将傅云遥缠住,看着中招的傅云遥,宁长渊靠在树上大笑不止。

    被缠住双手的傅云遥沉静地望着他,步步逼近,宁长渊敛了笑意。

    宁长渊心想:反正傅云遥被缠了手还能奈我何!

    下一刻,红绡绳竟被解开,宁长渊想逃,却被傅云遥摁住手腕,双手被拉高到头顶。傅云遥手指轻巧一动,红绡绳便缠到了宁长渊手上。

    宁长渊气急败坏:“傅臻!放开我!”

    傅云遥冰霜般淡漠的眼中染上了一丝笑意。

    他这分明就是要看他出丑,拿他寻乐!

    宁长渊自然不能让傅云遥太得意,一双眼睛瞪着傅云遥,整张脸几乎就要贴到他脸上去。

    从前他这样对傅云遥时,对方总不经别过脸去。

    未曾想,一道阴影覆上来。

    温热感自唇上传来,宁长渊瞳孔剧缩。他抬眼望去,近距离看见傅云遥长长的睫羽轻颤。是时,傅云遥抬起眼眸,那一双眼里璀璨如漫漫星海。

    小池潭满池星辉波光荡漾,霎时之间新芽迅速长成新叶。无数梅花刹那间开绽,片片雪白间映着一点如血的艳红,花瓣随风舞动,有些在风中轻轻旋转坠落。

    宁长渊忘了呼吸,只迷迷糊糊地想着:“难不成到了梦里自己也是清离的模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亲妈冷漠脸:不是,他看见的就是你。你这只呆头鹅鹅鹅

    本期重点:

    清离的本体是一株兰花

    某位神祗精血灌溉

    高人指点

    傅云遥写的那几个字

    一人一鸟亲昵的好像是傅云遥才是喂养它百年的主人似的

    傅云遥的心魔

    这样一看,重点有点多【捂脸】用逻辑串起来几乎就是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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