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娘子来重整万鬼窟前, 此处凶煞恶鬼肆虐其中,尸骨如山,流血漂橹,来往修士皆不得好死。是为人间无间鬼狱。
百年之前, 鬼娘子横空出世将万鬼镇压在浮屠塔下, 重整秩序, 收留无主孤魂与三界难容之人, 才有了如今的浮屠鬼域。虽名为鬼域,却也不过是另一处烟火人间。
“卖包子咯!新鲜的脸盘大肉包子咯!”
走进浮屠鬼域, 一干人面面相觑。人声鼎沸、商铺肆立、车水马龙, 与人间繁华都市无异, 与想象中乌烟瘴气、恶鬼殍野之地大相庭径。
惊疑错愕之时,宁长渊已从吆喝声最嘹亮的包子摊上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一个肉包和他的脸盘一样大,商家当真是童叟无欺。
“便宜你了。”宁长渊把一只包子扔到凑到自己身边的子息手中,子息将包子一分为二, 一半送到丑狗嘴前讨好它。自己咬下一大口肉包:“仙君, 真好吃。”
宁长渊随口应道:“人肉做的, 能不好吃吗。”
子息噎了一下。
宁长渊继续道:“你平时在街上听人叫卖是怎么吆喝的?是不是刚出锅的大肉包子!”
子息点点头。
宁长渊道:“那他是怎么喊的?”
子息道:“新鲜的大肉包子。”
宁长渊道:“这不就是了吗?谁家的包子会用新鲜,这可不就是人肉新鲜吗?”
子息欲哭无泪:“仙君, 你别吓我。”
宁长渊摊摊手,重重咬了一口包子:“你还真别说,这人肉馅的包子还真好吃。”
子息脸色更难看了。
寒光一闪,一道鞭子似闪电狠抽下来,傅云遥及时拽了宁长渊一把。鞭子抽了空, 地面硬生生被抽出一条一寸长、半丈宽的沟痕。
好狠的手!
方才的鞭风与宁长渊擦身而过,惊魂未定!
陆增湘怒道:“你若再满嘴胡言,污蔑浮屠鬼域。被我师父听去,可就不是一鞭子的事儿了!”
宁长渊躲在傅云遥身后,挑衅地冲她挤了个表情。
陆增湘气急:“你!”奈何她全然不是傅云遥的对手,不敢贸然上前。
鬼娘子在前头喊她,“湘儿。”
陆增湘应道:“是,师父!”她恶狠狠瞪宁长渊一眼,赶忙追上鬼娘子。
一路走来,游魂没见几只,街面上来来往往的人看上去与寻常人无异。
浮屠鬼域三十二条大道,直通中心浮屠塔,浮屠塔外立着七座十字金碑,金碑上刻着封魔神咒。传闻这封魔神咒乃是北境西门家的手笔。
子逍道:“从前听说西门雪狂就在浮屠鬼域,本来我还不相信,现在倒是有几分信了。”
宁长渊问:“西门雪狂?谁是西门雪狂?”
子逍莫名其妙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子息悄声道:“西门雪狂乃是当世第一刀客,刀法精湛,来无影去无踪。有传他是域北西门家后裔,西门家曾为珈蓝前战神宁长渊效力,宁长渊死后,珈蓝清算其党羽,西门家首当其冲。”
宁长渊眼中不明暗光闪过:“既然西门家已被珈蓝清算,为何还会有西门雪狂。”
子息不确定道:“大约是逃出来了吧。”
宁长渊心中生疑。当年武德殿与思无邪势同水火,若是珈蓝真要清算西门家,又怎么可能留下活口。莫非是有人相助?可是他性情暴躁目中无人从前便树敌无数,就连与他交好的玄思也在最后一刻给他一剑。宁长渊实在想不到,会有谁在他死后去帮西门家。
陆增湘拦在他们身前,不让他们再跟了。
宁长渊道:“天都要黑了,那我们住哪儿?”
陆增湘道:“是你们自己要进来的,还想包吃包住不成?”
宁长渊无比真挚地点点脑袋。
陆增湘被噎了一下,她见过的仙道众人形形色色,大多都是装腔作势的伪君子,这等厚颜无耻的还是第一次见。
陆增湘道:“你们自己看着办!”作势往地上挥了一鞭子,甩出一道分明的沟线来,“你们谁敢越过这条线就是这个下场!”
陆增湘一转身,宁长渊迅速一跳到线内,又疾速退回来。
陆增湘气急:“你!”
宁长渊故伎重施时,腰腹处被人踹了一脚,顿时四脚王八仰翻在地,子逍急忙上前扶起他:“仙君!”
丑狗呲牙咧嘴,狂吠不止。
宁长渊抬头一看,鬼娘子正立在眼前。
陆增湘得意洋洋地喊了声“师父!”眉毛都快挑到天上去。
子逍道:“你怎么随便踹人呢!”
没想到第一个为他出头的竟然是子逍,宁长渊心想:“接下来三日一定要少与子逍斗嘴。”
子逍又道:“要踹就踹的重些!他这个人就是欠收拾!”
宁长渊:……
子逍嘴里这样说着,却向前一步,将他护在了身后。
鬼娘子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傅云遥,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宁长渊一眼,透露出几分耐人寻味的嘲讽意味。鬼娘子转身离去时,子逍大喊道:“站住!你打了人就想走!”
鬼娘子道:“这里是浮屠鬼域,凡事我说了算,你能奈我何!”
丑狗凶神恶煞扑上去,被陆增湘一脚踹了回来,恶狠狠威胁道:“臭狗!小心把你皮剥了做狗肉煲!”
这对师徒手段狠,说一不二。宁长渊见丑狗如此维护他,心里十分触动,吹了声口哨将它喊了回来。鬼娘子师徒扬长而去。
他们在城中逛了一遭,发现这里井井有条。听当地人阐述,鬼娘子也并非外界谣传那般心狠手辣,相反十分开明。为了避免有欺压等不平之事,鬼娘子还设了府衙用来调节各方争端。若是出了什么命案也由鬼娘子出面解决,绝不姑息任何过错一方。
入夜前,他们在城中找了个客栈歇下,意料外的白天看着那么多人,可是到了晚上偌大客栈只有他们一拨客人。掌柜的说平日里来人很多,只是最近出了点事儿人才少了,就算是来城里做生意的,也会当日来当日走。
宁长渊一问才知道,当年万鬼窟中的恶鬼都被鬼娘子镇压在了浮屠塔下,浮屠塔上有一枚浮屠眼,乃是某位高僧的舍利子所化,用来镇压恶鬼。阴虚之日的时候浮屠塔中的恶鬼暴动,结果这个档口传出了浮屠眼失窃的消息。塔内镇压的恶鬼就像是一枚随时爆开的□□,眼下浮屠鬼域人人自危。
几人吃过晚饭,宁长渊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休息。丑狗缩在他的脚底下酣睡。
宁长渊刚翻了个身,惊觉脖子一凉,陆增湘手里拿着把匕首抵在他脖前。丑狗猛地惊醒狂吼起来。陆增湘登时狂退几步,用脚去踹它,丑狗被踹一下又扑上来。凶神恶煞极为难缠。
犬吠声吸引来了其他人,陆增湘叫嚣道:“姓傅的!赶紧把掌上灯给我交出来!否则你姘头今天就没命了!听到没有!”
子息忙道:“陆姑娘!冷静点!”
子逍道:“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都说了掌上灯不在我们这里。”
陆增湘气急,手伤一个用力在他脖子上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痕:“好,不在你们这里是不是,那我现在就杀了他!”
她话音未落,竟被宁长渊点了穴道,登时动也不能动。只能咬牙切齿道:“你居然会法术。”
宁长渊道:“雕虫小技罢了,你这么想要掌上灯是要做什么?”
陆增湘双唇紧闭,一副死也不会开口的模样。仙道中人都是道貌岸然,没一个可信的。
宁长渊可不懂什么怜香惜玉,他一把将人拎起,森森笑道:“既然陆姑娘不肯说,那就只能找你师父讨个说法了。”
陆增湘顿时急了:“你敢!”
宁长渊眨眨眼,微微笑了笑:“你看我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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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府衙外的一面鼓被敲的震天响。他们事先打听过,鬼娘子平日里就住在府衙里。
鬼娘子走到厅堂,就见大门被人一脚踹开。白日里的傅云遥一行就这么闯了进来,她细眉一簇,十分不悦。
宁长渊将被五花大绑的陆增湘推出来,陆增湘狼狈喊了一声:“师父。”甚至不敢抬头看她。
鬼娘子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宁长渊扬起脖子,给鬼娘子看他的伤:“你徒弟半夜三更闯到客栈伤人,你管是不管!”
鬼娘子冷笑一声,“哦”了一声:“你想要如何处理?”
她话音未落,陆增湘的火烈鞭突然到了鬼娘子手里,冲着宁长渊当头抽下。他躲闪不及,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鞭子被傅云遥抓在手里,将他的虎口抽出一道一寸深的伤口。
鬼娘子扔下手里的鞭子,拍了拍掌,就见外头十数人涌了进来。她拢了拢衣袍,坐在堂前,单手撑着下巴冷冷看向堂下五人。
去路被堵住,可是就凭那一群歪瓜裂枣别说傅云遥,想要挡住一个子逍就够呛,更何况还有江无与子息在场。
他们几人很快冲到院内,子逍随意一扫便又倒下数人。原本坐在府内堂前的鬼娘子的声音传来:“就算现在你们能走出这里,却走不出浮屠鬼域。若是不信,大可以试试。但是我敢打赌,你们连这道门都走不出去。”
他们隔得那么远,鬼娘子的声音却是逐字逐句、极其清晰地落在他们耳朵里。便知此人非同一般,不好对付。
宁长渊不信,直往外走。还没到门口,脑海一片眩晕,胸口一阵血液翻涌。他顿时明白过来:“你给我们下毒!”
其余几人也感觉到身体的异样,傅云遥余光瞥见院里种着金如兰。又想到他们进大堂时,堂内点了犀角香,金如兰一旦混上犀角香就是剧毒。
鬼娘子从堂中走出来,依旧一身鸦黑,周身上下绕着重重鬼气。她负手而行:“是你们自己要闯进来的,与我何干?这犀角香乃是特质,除了医仙谷的张神医便只有我有解药。只是医仙谷距离此地万里之遥,只怕你们走不到那里,就已经毒发身亡了。”
宁长渊气急,白日里信了那些人的鬼话,还以为这个鬼娘子是个明察秋毫的人。没想到此人竟是如此蛮不讲理、阴险歹毒。他甚至怀疑这师徒倆是不是一开始就在给他们下套。
傅云遥开口道:“你想要如何?”
鬼娘子轻轻笑道:“我要你们两日之内找出浮屠眼,若是你们找不出来.......浮屠鬼域不介意多几座荒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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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门前,宁长渊一把拉住傅云遥,抬起他的左手查看他的伤口。猩红的肉触目可见,宁长渊心中一跳,他看了都疼。
他往伤口上轻轻吹了吹气:“是不是很疼?”
傅云遥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盯着他的动作,眉眼之间含了一些笑意:“不疼。”
宁长渊脖子突然一热,傅云遥用手指轻轻擦过他被陆增湘挟持时划伤的伤口。那道伤口并不重,宁长渊赶着带人去找鬼娘子讨说法也是因为,再晚个几分钟,他的伤口就要愈合了。
眼下血已经凝固住,完全没了感觉。傅云遥的眉头拧着,眼里有自责之色。
宁长渊轻车熟路从他怀里摸了摸,却没有摸到熟悉的药瓶。奇怪,就是在这儿放着的啊。他抬头望去,却见傅云遥撇过了脸。月色之下,雪白的脸皮染了一些红晕。
江无靠在门口,眸光复杂看着门外摸来摸去的二人,适时咳嗽一下打断。从袖间飞出一样东西,宁长渊伸手接过,发现是一瓶金创药。
他还没来得及道一声谢,江无背着剑迅速回了客栈。客栈门前晕黄的灯光只给他剪出一道落寞的背影。
宁长渊得了伤药,赶忙拉了傅云遥的手为他涂抹。那伤药也是神奇,刚涂上去没一会儿,傅云遥就感觉不到疼痛了。看着那个金灿灿的药瓶,他恍然之间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难看起来。
宁长渊随手收药的时候,傅云遥突然伸手向他讨要。他也没多想,就大大方方给了傅云遥。
黑暗之中,突然传来一声:“狗男男。”
宁长渊抬头一看,就见陆增湘坐在围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她从墙上一跃而下,走到他们跟前冷嘲热讽道:“不过你们和前些日子外头来的那群臭道士一样就要死了,不过是他们死在大牢里,你们死在野外,以后只能去无间做一对亡命鸳鸯。”
宁长渊飞快捕捉到她话里的信息:“前些日子外头来的臭道士?大牢,你说的是谁!”
陆增湘嚣张道:“本姑奶奶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回不待宁长渊出手,傅云遥迅速将人反剪住。陆增湘连连喊道:“放开!你给我放开!我要告诉我师父,你们都死定了!”
宁长渊十分自在地借用了一下傅云遥的渊虹,傅云遥也没拦他。剑柄顶在陆增湘的后背,顿时吓得她动也不敢动了:“你们要做什么,我警告你们啊,你们要是敢......”
“敢什么?我看陆姑娘一直对我穷追不舍,莫不是暗恋我?”他就是一句玩笑话,身侧一道视线扫来。
陆增湘咬牙切齿道:“呸,你们这对狗男男!死断袖!谁暗恋你了!呸呸呸!”她连连呸了好几声,像是生怕脏了她的嘴。“我师父说的对,天底下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这鬼娘子怎么这么教导徒弟。宁长渊在她跟前蹲下,仰着脸看她:“陆姑娘你年纪还小,殊不知这世上有坏男人,自然也有好男人,你这样一竿子打死不合适。”
眼前男子肤白胜雪,一双细眼微微吊着,唇似点绛。温润无双。陆增湘就这样的距离看着他,面上红了红,她怔了一瞬,又呸了一声:“死断袖!快放开我!”
宁长渊道:“放开你可以,你得告诉我你说的前些日子来的臭道士是怎么回事?大牢又是怎么回事?”据他所知,浮屠鬼域与外界来往频繁,并不会轻易做出扣押人的事。
陆增湘重重哼了一声:“我说了你就叫他放开我。”
“当然。”
陆增湘憋着气道:“前些日子外头来了来路不明的臭道士,然后浮屠眼就丢了”
“所以你把人抓了关在牢里了?”
“你这不是废话!他们一来浮屠眼就没了,不是他们偷的是谁偷的!”
“他们认了!”
“他们要是招了我师父还要找掌上灯做什么!”她方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半个字也不肯说了。
宁长渊追问道:“掌上灯,这又和掌上灯有什么关系?”
陆增湘重重扭过头,哼道:“我只回答你一个问题。”
“行。”宁长渊也不逼她,与傅云遥对了个眼神,后者松了手。陆增湘重获自由,赶忙后退到安全距离。又想放狠话,就听见宁长渊道:“陆姑娘,明天带我们去牢里走一遭吧。”
“你凭什么命令本姑奶奶!”
“就凭你们费尽心思也要让我们帮你们找到浮屠眼。”
陆增湘恶狠狠地瞪着他们,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半晌蹬了蹬脚,重重哼了一声扭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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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他们四人分头行动。宁长渊本想拉上江无一组,硬生生被子逍半道拦截。热络地搂过江无的肩头非要与他一起行动。
于是,傅云遥与宁长渊丑狗、江无与子逍子息一组就这样定了下来。宁长渊本不想带着这狗,可是它太凶,除了宁长渊没人能吼住他。平日里子息拿了那么多好吃的贿赂它,也只不过有个咬的轻一点的待遇。宁长渊说要把狗留在客栈的时候,客栈老板脸一下惨白,求爷爷告奶奶要他把狗牵走。
待两人一狗走出客栈时,穿一身艳红的陆增湘已经在等着了。其实她生的好看,只是总凶着一张脸,看人的时候总瞪着人家,半点少女气都没有。
今天的宁长渊穿一身淡青色长衫,更衬得他整个人儒秀俊雅,夺目逼人。陆增湘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不自在挪开目光,余光瞥见他脚边的丑狗,嫌弃道:“真丑。”
丑狗撒丫子就追着她跑,宁长渊吹一声口哨,将它叫了回来。它走在宁长渊脚边,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吼声,像是在威胁陆增湘。
宁长渊觉得蛮有意思,越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它吼得越凶,对上傅云遥却半声不吭哑巴似的。原来畜生也欺软怕硬。
他们这一路上街,谁多看宁长渊一眼,丑狗就瞪着一双狗眼凶巴巴地冲那人吼。一路从东吼到西,整条街都是犬吠。
陆增湘将他们带到大牢,看守见是陆增湘问都不问就把人放了进去。谁都知道这个小姑奶奶不好惹,稍微惹她不开心就是一顿火烈鞭伺候。
他们一路畅通无阻,走道旁的牢房十分阴暗,还隐隐回荡着严刑拷打的惨叫声,再配上这里阴森恐怖的氛围听的人头皮发麻。陆增湘走过去的时候,一阵铁链撞击声响起,下一秒,一张血淋淋的人脸冲到牢房前,扒着铁窗的手上手指全部被切断,祈求看着陆增湘:“陆姑娘!求你给鬼娘子求求情,让她杀了我吧!让她杀了我吧!——”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什么东西抓着他的脚腕将他拖了回去,随后一阵生不如死的惨叫响彻大牢。
这一路走下来,走的人是心惊胆战。宁长渊也算是长了见识,在这里看到了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酷刑,简直就是翻版的十八层地狱。
在鬼娘子英明果断的背后,也有着让人不敢抵抗的严酷与狠毒。
他们走了许久,几乎要走到尽头。眼前的窄道突然豁然开朗,还有阳光照进来,驱散了先前的黑暗。显得暖烘烘的。一声清亮的“哥哥”响起。宁长渊顺着看过去,魏安正扒着栏杆看他,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本在宁长渊怀里的丑狗汪汪叫了两声,从他怀中一跃而下,撒丫子狂奔到牢房前。隔着铁窗用脑袋去蹭魏安的小腿。
陆增湘警惕看宁长渊一眼:“你们认识!”
宁长渊漫不经心道:“我们的命还在你师父手里头攥着呢,你怕什么。”
陆增湘冷哼一声:“你们最好老实一些。”
宁长渊纵目一看,发现原来陆增湘口中的他们,指的是一群云梦泽弟子。他来时就想过,这群“可能偷了浮屠眼”的人进了这里会是怎样。看了先前那些人的下场,他觉得抽筋剥皮都是客气。
可是眼下一看,他们所在的牢房极其宽阔,还有暖阳相照。床铺虽然简陋但是打理的也算干净,最重要的是他们身上的望鹤兰门服干净齐整,各个虽然精神不大好的模样,却也没有明显的外伤。应该是没有受过什么折磨。
魏安惊喜地喊了宁长渊好几声:“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目光又落在陆增湘身上,神色一变,“哥哥你快走,这个女魔头不是什么好人!”
气的陆增湘抽出火烈鞭:“你说谁是女魔头呢!”
眼见着他们俩绊起嘴来,一直默不作声的傅云遥开口打断道:“陆姑娘,麻烦你将他们放出来吧。”
陆增湘道:“凭什么放!他们还没供出浮屠眼的下落呢!”
当下有云梦泽弟子反驳道:“谁偷你浮屠眼了!”
“就是!”
“那玩意儿究竟是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平白栽赃,口血喷人!”
陆增湘一张嘴吵不过这么多人,心里又气又急。宁长渊慢悠悠道:“陆姑娘放人吧。”
陆增湘瞪他一眼:“好,你挨我一鞭我就放了他们!”
“说好就一鞭。”
陆增湘没想到他真敢应下:“本姑奶奶说话算话!”
傅云遥闻言扯他一下,拦在他的身前。又被宁长渊闪到了前面,他冲着傅云遥使了个眼神。傅云遥当下明白,陆增湘就是想冲他出这口气,这鞭子必须打在宁长渊身上才能消。
他冷着一张霜白如玉的面孔,当下就要拉宁长渊离开。被宁长渊一把甩了手:“傅臻,别闹!”
他突然不动了。
就在此时,陆增湘一鞭甩下,魏安吹了一声短促的口哨。丑狗一个跃步冲到半空,刚好为宁长渊挡下一鞭。
狗身当下抽出一道血痕,倒在地上无力的呜呜呜着。
“这不算!”
宁长渊抱起丑狗,目光森寒:“说好一鞭你要反悔?”
陆增湘被他的眼神吓到,不自觉后退了两步,定住身时嘴硬道:“今天本姑奶奶就姑且放你们一马!哼!”
他们一行人从牢里出来,魏安与宁长渊说到。平安镇一别之后,他回云梦泽将唐旭的事情上报。云梦泽得知此事之后,派他们师兄弟几人追踪唐旭。他们一路循着踪迹找来,误打误撞进了浮屠鬼域。没想到他们来的当日,陆增湘就带着一群人说他们偷了浮屠眼,把他们抓到这里关了起来。这一关就是七日。
宁长渊心奇道:云梦泽为何会派这样一群乳臭未干的弟子来追踪修罗鬼君,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嘛。他抬头正对上傅云遥的眼神,突然意识到,傅云遥他们并未向外宣布许世安重生归来的消息。当日魏安虽然在现场,可是那时候谁也没点名许世安的身份,他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修罗鬼君卷土重来这样一件大事,傅云遥为何要瞒着。
宁长渊又问了几句,这群云梦泽弟子一问三不知。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甚至连他们为什么会进到浮屠鬼域,这群人也是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回客栈的时候,子逍与江无他们从外头回来。在外奔波一日,实在累极了,子逍与子息一坐下就开始喝水。
江无倒是面色寻,俊逸的面庞上毫无倦色。他道:“今日我们上街打听,浮屠眼丢失的那日城中来往过的生人。经过排查,其中有两拨人有些古怪。一拨听说已经被抓起来审问了,另一个是个算命的。”
“算命的。”宁长渊现在对这两个字极其敏感,不自觉想起那个戴着幂篱装神弄鬼的白先生。
子逍喝够了水,接话道:“听说这个算命的来了一天,卦摊摆在十字金碑不远处那条人流最密集的街口。别人上来求卦他也不接,出多少钱都不肯算,说是一天只算一卦,还非得等一个有缘人。只不过他呆了不到半天就走了,后来也没人再在城里看到过他。”
“可有人亲眼看到他离开?”
子逍口吻不耐道:“这我怎么会知道。”
傅云遥察觉到宁长渊神色不对:“怎么了?”
宁长渊还没想清楚要不要将这些事情告诉傅云遥,若是傅云遥追查起来,真给他抓到了那个算命的。那他在陈村诈尸被人追的事情必定也瞒不住了,他之前有思考过二十多年前将清离尸体带去陈村的那个道士会不会是傅云遥。
很快他就否认了这个想法,若傅云遥亲眼看到了清离的尸体,为何还能如此淡定站在自己身边。而且一点也不起疑心。
宁长渊掩去眼底的情绪,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他找了个理由留在客栈,傅云遥等人继续上街调查,云梦泽的那些个弟子也都参与进来。临走前,傅云遥拿出一张玉牌放在他手心,嘱托他道:“发生任何事情,捏碎它我就会找到你。”
宁长渊将那块玉牌攥进手心,心底没什么波澜,目送他离开了客栈。
待人都走光了,宁长渊摸出客栈,亲自去街上打听了一下有关那个算命的事情。
茶摊老板给他斟了茶水,见他生的玉净白面,对他的提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知道我知道,当时他的卦摊就摆在那前面。”老板指了指位置,的确离得很近,“这些年进进出出的不少装神弄鬼的神棍,就数他叫我印象最深。手里举着根细竹竿,竿上挂个灰白色的布幡,写了个命字。头上戴着个白色的幂篱,穿的一身雪白。”
“还有吗?”
那老板回忆了一下,慢吞吞道:“......有.....还有!一般像他们这行的想混口饭吃都得揽揽客,我记得他隔壁几步就是王天师的卦摊,他见人就拦可热络了。那个新来的往那儿一坐,就什么都不管了。有人瞧着奇怪,上门去问卦。他还不理人。
“你说怪不怪......我记得后头还来了个财大气粗的非要他算上一卦,那新来的说他一天只算一卦,不给他算。后来两人还差点打起来了,新来的挨了两拳还是不肯给人算。后来有人喊鬼娘子,那打人的人吓跑了。算命的捡了被踩断的竹竿走了,后来.......后来就没人看见他了。”
“那你可知道浮屠眼是什么时候丢的?”
老板一听浮屠眼,脸色十分难看,神情紧张,声音也不自觉压低了:“听说......听说是半夜的时候。”他叹一口气道,“现在大家满城都在找浮屠眼,要是后天还找不到......”
“会如何?”
老板的神情难看到了极点,目光恐惧地看了城中心的浮屠塔一眼:“万鬼出,尸横野!这里就会变成第二个无间鬼狱!”想起可能到来的场景,老板自顾自倒了一杯水压压惊。
宁长渊奇怪道:“既然如此,大家为何还要呆在这里?却不赶快出城避难?”
老板道:“公子你有所不知,来这里大多是在外面留有污名、仙魔两道都不容的人。就说我吧,当年我本是灵鹫山的一名修士,数十年前我的师父和家中数十口人死于非命,妻儿都惨遭毒手。还被人陷害以入魔之名追杀,是鬼娘子出手救下了我,并收留了我在浮屠鬼域!大家生活在这里,早就把这儿当成了第二个家,现在出了事,我们又怎么能背弃家,抛下鬼娘子呢。况且,离开了这里,我们又能去哪儿!”
宁长渊这才注意到,包括卖茶老板在内,街面上这些个卖糖葫芦的、买油伞、书画的......这些人乍一眼看上去和外头的那些个相貌平平的老百姓没有任何差别。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们个个身怀绝技,只是有意掩盖住了身上的那股气。
老板一拳砸在桌子上:“大不了,我们就和鬼娘子一起拼了!死我也要死在这里!”
他说的庄重热忱,宁长渊对鬼娘子刮目相看三分,可是想起自己亲自接触到的那个蛮不讲理黑寡妇一样的女人,不禁怀疑浮屠鬼域是不是有两个鬼娘子。
他又问:“除了浮屠眼,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那人道:“有是有。只是......”看他神色支支吾吾,想必那另一个办法比寻到浮屠眼还难,“掌上灯可以超度万鬼。只是这掌上灯失踪多年——前段时间在浔阳倒是有传出过消息,我们的人也去找过了,可是.....哎.....”
宁长渊当下了然。原来陆增湘他们要找掌上灯是为了代替浮屠眼。
打听清楚了那个算命的与掌上灯的事情,宁长渊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了一句:“你可知道西门家?”
老板笑道:“这浮屠鬼域谁人不知西门家,西门家的宅邸就在鬼娘子府西去不过两里。现在的西门家家主西门雪狂更是了不起的人物,就是性子太孤僻,不太爱讲话。不过他还时不时来光顾我的生意呢,公子你刚来会儿他前脚刚走,喏你看他喝过的杯子我还没收呢。”
宁长渊侧目看去隔壁桌上还真有个没来得及收的杯子,只是那盏茶还没喝到两口,还飘着一些未散去的热气。好像走的很急。
“那你可知他们是如何来这里的?”
老板思索一会儿摇摇头道:“这就没人清楚了,只听最早来这里的人说起过,他刚来那会儿西门家就已经在了。”
宁长渊和老板聊了大半天,健谈的老板夸他长得好看连喝茶钱都没收。
宁长渊又到了别处询问情况寻找线索,眼见着天色暗下来便往客栈走。突然,他感觉停下脚步,目光四下乱瞟。大概是从离开茶摊开始,他就一直觉得背后有人在跟着他。这种感觉和在浔阳的时候十分相似。他暗自探出灵力,却没有得到任何反馈,他能肯定的是,对方的修为在他之上。
为了甩开身后的人,他绕了些远路。等他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客栈门前点了两盏灯。一个挺拔的身影靠在门口像是在等他回来,他小跑过去刚想喊傅云遥的名字。才发现眼前这人并非是傅云遥。
江无怀里揣着一把木剑,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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