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乌金西坠,天边晚霞灿烂一片。天际几只仙鹤飞过,在云层横拉出一道流光。
“站住,你是谁?来这儿做什么!”因为怕宁长渊再惹祸, 也是担心道明心气不平前来报复, 鹤元真人安排了弟子轮班在此看守站岗。
“在下天鹭山傅云遥, 请问这是秋瞑居吗?”秋瞑居是特意安排给天鹭山的居所。
那人一听是天鹭山的人, 口吻添了尊敬:“这儿不是秋瞑居,秋瞑居在峰谷, 还要往旁再走条山道呢。”
“谢谢。”
“客气。”
宁长渊挣扎着爬起身, 从床前窗户里探出头去, 正瞥见傅云遥转身离开的身影。半年不见,他长高了,好像也更清瘦了。
宁长渊不解道:这秋瞑居离这儿这么远,傅云遥怎么会走偏到这里来。
第二日宁长渊早早起了床, 昨晚徐子陵帮他换了新的绑带裹住伤口, 原本残破不堪的脸也因为明月山的灵药消肿不少, 至少能看出个人样了。他没告诉徐子陵今日要外出的事情,可是徐子陵似有所感的警告了他一遍:“你身上伤口没好, 稍微用点力就出血,要是不想死就给我乖乖躺着。”
宁长渊表面答应,阳奉阴违。他都准备了这么久了,鬼门关也走过几回,这点小伤就想阻碍他要做的事。
玄思还没有要出天书阁的动静, 宁长渊特意写了张小纸条,差一名云梦泽小弟子前去送信。
天书阁百层,书籍从易到难,顶楼的书籍难上加难、极难参透,鲜少有人上顶楼。未免意外,怕他不认得人,宁长渊还特意叮嘱道:“长得最好看的就是。”
小弟子点头称是,小跑着送信去了。
云梦泽座于中境之心,地跨三江,山中多四时异景。其中有一方名为空谷幽兰,外面看似不过一个山洞,山洞里却是别有洞天。
宁长渊是无意间发现的这个山洞,他进去探索一番,里面奇观异景得天独厚。若是将玄思带来,一定能叫他开心。
夜幕垂降,宁长渊满心欢喜地在空谷幽兰中等待玄思到来。
他在空谷幽兰中等得快要打瞌睡的时候,听见外面窸窸窣窣响起声:玄思来了!
地面上的人在没至膝盖处的草丛里走着,突然从地面伸出一只手将他拖了进去。
傅云遥跌到洞中,洞口即刻被咒印封住。
傅云遥抬起头,正与宁长渊大眼瞪小眼。
“怎么是......”你?!话未问出口,宁长渊看见傅云遥手中攥着的信。
那一刻,他直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他千算万算竟忘了傅云遥也会去天书阁顶层的事儿,那个傻小子送错信了!他看着傅云遥的脸,唇红齿白,一双长眸潋滟,眉梢微微扬起。也不怪那傻小子,的确是好看!还是看了无数次都觉得好看的那种好看!
只是傅云遥居然会来赴他的约,真够稀奇的。他还以为天鹭山一别,傅云遥再也不想见他了。
傅云遥抬头查探出口,靠在一侧的宁长渊抱着双臂道:“别费功夫了,明天天亮才开呢。”
这是宁长渊亲自布下的阵法,下了个定期解除的死咒。除非时间到,或者用内丹去冲撞,否则无人能解。
傅云遥没声了,抿着唇就那样看着他,宁长渊寻思着:你看我干嘛,我才冤枉呢,折腾半天,白费功夫了。
可是看见傅云遥苍白如纸的手指,与过分瘦削的脸时,宁长渊想起他刚刚丧母之事。
“既然都进来了,不妨进去看看?”
傅云遥犹豫的功夫,被宁长渊半推半嗓向前走了几步。
二人摸黑走在山洞中,过了半晌,传来傅云遥的声音:“那日,你为何不辞而别。”
宁长渊后知后觉他说的是去年的期末考试,那时候他与徐子陵打赌说是若能过了礼教课,定要再三年一试中打败傅云遥夺取冠首,这话正被傅云遥与子逍听见。子逍笑他痴人说梦,贻笑大方。宁长渊年少气傲争强好胜,经不起挑拨,便单方面下了战书,要与傅云遥次日校场一见高下。
不料第二日,宁长渊得知困了他四年的礼教课竟然过了,喜不自胜。管他什么三年一试,什么校场之约,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赶忙收拾了东西,要坐最早的一班马车离开天鹭山。
收拾到书桌时,宁长渊赶紧扔了那本看了就头疼的《明礼》,傅云遥抄的厚厚一叠纸吹起页脚,他突发奇想,在书桌前坐下执笔给傅云遥写了一封信。
那日校场上,傅云遥没有等来他,一名弟子前来通报这才得知宁长渊离开的消息。
傅云遥跑去山口,刚好见马车绝尘而去的背影,他在后追出一段,终究没有追到。慢慢踱回藏书阁,失魂落魄呆坐在青木案前,清风一页页地翻着眼前的书本,将半本书全部翻了个个,露出压在底下的信。
傅云遥打开,宁长渊的字写的和他这个人一样桀骜不驯:哈哈哈我走了,这回没人气你了,也没人和你争三年一试了。小道长,可别想我啊。
门外琼花被风吹进,淡淡花瓣落在信笺之上,傅云遥捏着信封,迟迟没有动作。
宁长渊想:傅云遥这人心性好胜,自己留下的那封信上所写,好似是自己将三年一试让给他似的,所以他一直记挂在心耿耿于怀。啧,傅云遥可真是够记仇的。
这时候宁长渊自然不会往枪口上撞说他留了信,不算不辞而别,道:“书念够了,就走了呗。”
傅云遥好看的唇形被他抿成一条直线,眉宇之间闪过一丝失落之色,终究是一言未发。
走了一小段路,原本黑暗的山洞两侧亮起点点荧光。傅云遥惊诧,这洞中的花草竟都会发光。
突然,宁长渊牵过他的手,傅云遥下意识拍开,宁长渊“嘶”一声痛的倒吸一口冷气,竟是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傅云遥见他疼的额角都出了冷汗,凝着眉掀开他的袖摆,见衣裳之下绑着密密麻麻的绷带,白色的绷带渗出不少血来。
“......你这是...... ”
不论仙道还是人间,惯来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傅云遥肯定也知道他被道明打的爬不起来一事。
外头怎么说来着,说他妒恨同门师兄,将人打成残废,惹火了道明为门除害。只可惜,祸害遗千年,他这个祸害命太硬没死成。
宁长渊扯下袖子不以为意道:“死不了。”
他强自定了定神,又嬉皮笑脸去拉傅云遥的手,这回傅云遥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没再甩开他的手。任由他牵着向前走:“你别看这些花花草草好看,他们当中有一种食人草,若是碰到了就算不被吃也要被啃一块肉。你牵牢我,跟着我的脚步走,可千万别碰到了。”
傅云遥应没应他,宁长渊没听清,反正他也习惯了。
他牵着傅云遥走过那段路,一阵凉风拍在二人的脸上,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草原出现在眼前。实际上他们还在空谷幽兰中。
许久没呼吸到这样清新的空气,感受这样空旷的自由。宁长渊松开了傅云遥的手,自顾自撒腿狂奔起来。傅云遥眉心一皱,刚想提醒他伤口,只见宁长渊一阵狂奔乱跑惊起藏在草丛中的无数萤火虫、荧光点点飘荡在半空中,傅云遥竟看的晃了神,一眨眼的功夫,宁长渊的身影就不见了。
他向前疾走几步找宁长渊,突然被一个身影扑倒,由于刚好站在一个山坡上,二人径直从山坡上滚下。
宁长渊浑身上下不断有血渗出,湛白衣裳都被染红一片,可是他却在狂笑不止,真像是疯了。直到滚到坡底平地上方才停下来。宁长渊胸膛上下起伏,呼吸急促。
傅云遥坐起身,伸手要去掀他的衣服查看他的伤势,被宁长渊将他的手摁在胸口。手掌之下,有鲜血渗出,心脏跳动剧烈“砰砰砰砰”,隔着一层薄衣传到他的掌心。宁长渊唇色苍白,却仍旧笑:“小道长,这里如此偏僻无人来访,你要对我做什么?”
傅云遥抽回手,唇角微微下压偏过脸去,却无意瞥见对方眼里那点故意的戏谑。心中涌起被人戏耍的难堪,站起身来。听见宁长渊道:“来都来了,就当陪我看看星星吧。”
他一低头,正好撞进宁长渊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里,他的眼珠很黑,里面星光点点,好似盛满整片星空。流光溢彩,十分动人。
傅云遥也不知自己是着了什么魔,竟真的又坐回去。宁长渊伸出手去拽他,其实傅云遥早就看见他的小动作,可是碍于他的伤口没有抵抗,整个人被他拽躺在地。二人并肩躺在草地上,任由晚风拂面,睁眼便是星空月色。
呼吸逐渐平静,四下一片沉寂。宁长渊眼中笑意不减:“接下来,我可要再给你展示一个好东西了。”
傅云遥瞥他一眼,不知宁长渊又要玩什么花样。
宁长渊问他:“你有何喜欢的东西?”
傅云遥迟迟不答,宁长渊心想:这人居然连一个喜欢的东西都没有,人活到这份上,实在没意思。
于是他道:“看好了。”
只见宁长渊伸出手,手指对着星空的方向动作。而后,天上繁星竟如棋盘棋子一般,在宁长渊的操纵下移动。
宁长渊将星辰摆成一朵琼花之状,对傅云遥道:“像不像你。”
傅云遥抬眼看他。
宁长渊没读过几本书,想不出来什么有文采的话,只道:“琼花高洁典雅,像你。”
他大袖一挥,数只萤火虫从草地间掠起,慢慢飞到他身前,凝聚成一朵琼花。宁长渊手指拈花,将他送到傅云遥跟前:“琼花送美......”他本想说美人,可傅云遥生性高傲,不喜别人讨论他的外貌。他曾亲眼见过不知哪家没长眼的纨绔子弟调戏于他,被傅云遥打得一个月没下的来床。他从前几次三番在危险边缘试探,现在想来也真是找死。他赶忙话锋一转,“君子。”
傅云遥眼睫轻垂,伸出手去却没有接过花,而是学着宁长渊的样子用手操控星盘,用满天星辰画出一人负剑骑在马上。少年策马,春风得意。
宁长渊连连拍掌:“画的真好!画的真像!”
傅云遥道:“你知我这是在画谁?”
宁长渊心想:这可不就是我嘛。他认真观摩一会儿,惊叹傅云遥画技一绝,连他得意时候挑眉的小表情也刻画的惟妙惟肖。
宁长渊探出手去,在原画上微微做了一些调整,将他手中长剑抹去,轻轻吹一口气,那朵傅云遥没收下的萤火虫聚成的琼花飞散去天际,又重新聚成一朵被画中人执在手心。复一施法,那幅星辰所作之画竟真的动了起来。只见无垠夜空遥远天际“宁长渊”策马奔来,马匹与人越来越近,似乎还能听见嘚嘚马蹄声。一勒马绳,马匹仰天无声嘶吼,“宁长渊”微微俯下身,将手中琼花递送到傅云遥跟前。
傅云遥看身侧真正的宁长渊一眼,对方正笑眼盈盈望着他,他垂眸片刻,终于接过了那朵琼花。
“宁长渊”送出了花,勒马回程时被傅云遥出声喊住,两个宁长渊都回头看他。
只见傅云遥大手一挥,又画了一株梅花,手指轻弹送到“宁长渊”手中。“宁长渊”微微点头,倏然一笑转身骑马奔入夜空之中。
宁长渊忙站起身:“哎!你回来!”伸手抓了个空,明明送花的是自己,怎被回礼的却不是他。
他看傅云遥一眼,心念一动,被傅云遥捏在指尖的琼花顿时又散做荧光点点,飞散开来。淡淡光晕笼罩二人身边,如痴如幻,如梦如雾,宁长渊得意地挑了挑眉。
看他如此幼稚计较的模样,傅云遥嘴角竟勾起一丝笑意,长眸微微弯起。
这一笑,犹如春风过境,洛阳花开,艳丽不可方物。
宁长渊也笑,连日心中阴霾在这一刹一扫而空。
玩够了,宁长渊又枕着手臂躺下,空气间弥漫着一股青草的清香:“今晚夜色真好啊,是吧,小道长。”
傅云遥没答话,过了一会儿,他道:“再过几月便是三年一试。”
宁长渊一挑眉。
傅云遥背对着坐着,宁长渊看不清他的表情,傅云遥的声音低低的,像是随时散在风里轻的快听不清:“届时便是毕业礼,你来吗?”
傅云遥这话问的奇怪,他已从天鹭山离开,毕业礼与他有何干系。他又转念一想,两年前的毕业礼他被罚过,没参加成,如今想想,的确有些遗憾。可他决计不相信傅云遥是因为这个理由与他说这件事。
宁长渊灵光一闪,他明白了,用屁股想都知道此次三年一试的夺冠者必定是傅云遥,他是想让自己去参加他的夺冠礼,看看他无限风光的样子,这厮还记恨着他那封信的事儿呢。
为了哄傅云遥开心,宁长渊道:“好,我去!我一定去!”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这都不算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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