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真人大宴前三日, 宁长渊难得起了个早。他所居松池毗邻云海,人立在悬崖旁边,观松柏苍苍,坐看百川山岚在云海中沉沉浮浮。
距离早钟响起还有一段时间, 天光都没亮干净, 这时候顾拂月已经拿了扫帚在扫石阶了。扫帚扫过枯枝落叶的声音与清晨鸟鸣之声交相辉映。
宁长渊盘腿坐在巨石之上, 远远望着顾拂月扫地。看了一会儿伸了个懒腰, 顺着石头躺上去。苍穹辽阔,万里无云:“今天也是个好天气, 下午云梦泽放假, 刚好叫上徐子陵下山去转转。”
他从巨石上起身, 远眺过去顾拂月已经扫了一大截石阶,她身侧还有一人正与她一并。宁长渊瞧着那人怎么好像有些面熟,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不就是那日常无鸠身边的小矮子, 好像叫孟舟。算了, 他多管闲事个什么劲, 人家又不领情。
宁长渊从巨石上一跃而下,回头看了一眼, 孟舟好像给了什么东西顾拂月,后者竟笑着收下了。自己为她做了这么多,别说笑,半句好话都没讨到,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到了午饭饭点, 徐子陵早为他打了一份饭:“玄思还在闭关看书呢?”
宁长渊道:“可不是。”
徐子陵觉得惊悚,本以为书上写的什么废寝忘食都是骗人的,谁知道现实生活里还真有这种人。
他道:“玄思这么爱学习,我看和傅云遥倒是挺配,他们俩要是能结成道侣......”被宁长渊一个眼剜打断。
没过一会儿,顾拂月从门外走进,整个饭堂突然就安静下来。原本拥挤的饭堂,突然空出一片位置,没人愿意接触她。
“这里!”宁长渊纵目看去,那个叫做孟舟的少年冲她招着手,他桌前打了两份饭,另一份应该是给顾拂月的。
顾拂月从他们身侧经过,身旁带过一阵飘香。宁长渊稀了奇了,顾拂月也用起香来了。不对,她哪里来的香。
徐子陵嗅了嗅鼻子:“这味道怎么怪怪的,又有些熟悉,长渊,我们是不是在哪儿闻过。”
听徐子陵这样一说,宁长渊也觉得有些熟悉。可是究竟是在哪里闻过,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用完中饭,二人走出饭堂,商量着下午要去哪里玩:“这云梦泽可不同于天鹭山,里头奇景不少,不过想你也不会喜欢。不过我昨日才知道,西峰那儿有个山洞,常有弟子聚在那里开赌局,要不我们下午去瞧瞧?”
徐子陵见宁长渊无动于衷:“下午还有大后天宴会的彩排表演,听说以温若安为首有三千弟子御剑表演。”他恍然意识到宁长渊和温若安八字不合,又道,“要不,我们下山去?”
宁长渊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那个孟舟和顾拂月是怎么回事?”
徐子陵狐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我说你不会是喜欢顾拂月吧。”
宁长渊嗤一声:“喜欢她?谁敢喜欢她,我可没犯贱的毛病。”
徐子陵见他表情坦荡,不像说假:“听说那个孟舟闯了祸得罪了温若安,也被罚去扫地。同是天涯沦落人,一来二去的不就熟了呗。不过我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孟舟之前一直是常无鸠的跟屁虫,好不容易攀上温若安,怎么突然就把人给得罪了。再说了扫地就扫地,你扫东山我扫西山的,这两人还扫一块去了,真是......等等!”徐子陵恍然顿住,急看向宁长渊,“你还记不记得在天鹭山的时候,寝室里闹老鼠,咱们俩怎么灭的鼠?”
宁长渊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么一件事儿,徐子陵道:“我记得我们当时从陈老头那儿偷了一种香,老鼠最喜欢那种香味了,然后我们用香把它们引到山洞俱在一起才把它们一举歼灭的对不对!”
宁长渊凝眉道:“你现在说这个做——”话音戛然而止,宁长渊与徐子陵对了一个眼神:坏了坏了!顾拂月身上的就是那香味!他说怎么闻着这么熟悉。
宁长渊与徐子陵拔腿就往回跑,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被宁长渊恶狠狠揪住的弟子双腿打颤道:“他、他们往西峰去了,还有温师兄常师兄也跟着一块去了。”
宁长渊一把松开那弟子的衣领,几步走的飞快,徐子陵小跑着才跟上他。宁长渊衣摆一挥,铮一声上邪出鞘,徐子陵喊道:“云梦泽不让御剑!你忘了上回的事儿了!”
上回宁长渊带徐子陵御剑上剑峰,又被道明骂了一顿。宁长渊道:“温若安他们就可以御剑,凭什么我不行!”
“人家那是为了表演,你这能一样吗!”
宁长渊可管不了这么多,救人要紧,他身形一跃,居高临下看徐子陵一眼。徐子陵犹犹豫豫内心挣扎,宁长渊也不等他了,纵剑向西峰赶去。
偌大的西峰要找个人如大海捞针,只是西峰里有个天井似的岩坞洞,四面封闭。宁长渊思来想去那里最有可能,于是直奔岩坞洞而去。
待他赶到时,正见温若安和常无鸠孟舟从岩坞洞方向走来。三人有说有笑:“这回这小丫头片子肯定是不行了,估计醒来就哭着喊着要下山了。刚刚孟舟把她骗进洞里,满筐老鼠倒进去的时候,吓得她一直喊救命,哈哈哈哈哈。孟舟这回你功劳最大。”
孟舟道:“谢谢常师兄,谢谢温师兄。全仰仗常师兄想出这么好的主意,要我先去打听她怕什么,送了特制的香给她,也仰仗温师兄配合,将我罚去扫地,这才能完成整出计划。”
常无鸠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温师兄和我都不会少了你的好处的。”
孟舟犹豫一会儿道:“可是师兄,把她一个人那样丢在那里不会出什么事吗?那香很厉害,我看老鼠都爬满了......”
常无鸠哂笑道:“不过就是被几十只老鼠啃一下死不了,就算死了,也只能怪她修为不够,这都扛不过来。”
温若安道:“明日就是祖师爷的寿宴,各大仙山甚至是珈蓝都要来人,半点差错也不能出。”
常无鸠道:“师兄放心,待会我就找人过来处理。就算这丫头命硬不死心,等她醒来也得是很多天后了。到时候祖师爷的寿宴早结束了。”
话音戛然而止,宁长渊手持上邪拦在他们身前,咬牙切齿道:“温——若——安!你这个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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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在岩坞洞口发现了浑身上下被鼠群包围的顾拂月,他又踢又踹又脱了外衣去打忍着恶心恐怖将顾拂月身上的老鼠赶跑。见她浑身上下全是血,衣服被老鼠咬破,皮肉被啃下来好几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他抱起顾拂月风风火火往回跑,心里又惊又愤,恶狠狠的剁了几下脚,竟从草丛间惊出来个人。
孟舟屁滚尿流滚出草丛,徐子陵见了他气不打一出来,正要将人揍一顿,孟舟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不、不好了,宁长渊他——”
徐子陵双瞳剧缩,一把揪起孟舟的衣领:“宁长渊他怎么了!”
孟舟哭哭啼啼道:“他打晕了常师兄,还、还——”
听到这里,徐子陵倒是松了一口气:至少听上去吃亏的不是宁长渊。
“……还杀了温师兄,跑了!”
“......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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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找到宁长渊的时候,他正坐在水池边往水里投石子,蓬头垢面,衣裳破败。身上好几十道剑伤,血肉模糊的,也是伤的不轻。
徐子陵气喘吁吁跑到他身前,将一包行李往他怀里塞:“哎哟我的祖宗哟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投石子。”
宁长渊向怀里扫了一眼,看向徐子陵:这是什么?
徐子陵将他扶站起来,推搡着他向外走:“还问什么,下午彩排大家都在找温若安,我把他先藏起来也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找出来,你惹了这么大的事儿还不赶紧跑!”
宁长渊定住脚步,徐子陵推了几下没推动。
他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又瞥徐子陵一眼,“你这样帮我,你怎么办?”
徐子陵道:“我能怎样,人又不是我杀的,充其量就是个藏尸的罪名,我演技好脸皮厚打死不认不就得了!我爹好歹是桃源之主,他们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也不敢拿我怎么样。哎,你去哪儿,下山的路在这边!”他后知后觉宁长渊是要回去,徐子陵赶忙拦在他身前:“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去会怎样?”
“我知道。”淡淡三字打断了徐子陵要说的所有话。
宁长渊目光沉静,平静的有些过了头,一瞬叫徐子陵怀疑他是被人夺了舍了:“就是因为知道我才不能走,玄思还在这里。”
徐子陵喃喃道:“你疯了疯了。”他自暴自弃道,“该死的,我也要疯了!我和你一起去!”
宁长渊斜他一眼:“不是还在别人的地盘上吗?怎么着,你不怕了?”
徐子陵愤愤道:“怕屁,去他妈的!我早就看那温若安不顺眼了,欺负女子算个什么东西,我那会看见顾拂月身上的伤,就想扒了那王八羔子的皮抽他的筋,顺带把他骨灰也给扬咯。”
宁长渊笑了笑,徐子陵也笑,这时候除了笑他还真不知道该做别的什么表情。
倏然间,他的笑容凝在唇角,宁长渊点了他的穴道,动弹不得:“心意我领了,一起送死就算了。我这人抠门,从不做赔本买卖。”
当天下午的彩排没有进行,全部的云梦泽弟子都出动漫山遍野地找温若安,终于在傍晚时分在一处没到膝盖的草地里找到了人。唯一的好消息是温若安没死,只是身负重伤昏迷不醒。
同时,宁长渊跪在云梦泽的祠堂,祠堂上百盏烛火明明灭灭。鹤元真人等一干云梦泽前辈围坐其中,一个个徘徊走动,长吁短叹,心急如焚。
天色逐渐阴暗下来,霜降时分,冷风萧萧,露气浓重。
长明灯火随风摇曳,光线与阴影在宁长渊脸上交错,寒风透过破败的衣服灌入,冻的他有些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牵动在场所有人的心绪。
一名弟子推门而入道:“不好了掌门!温师兄的灵骨断了!”
断了灵骨就是断了仙途,恐怕穷其一生再难有进益。
鹤元真人跌坐在椅中,失神喃喃道:“怎......怎么会,他可是百年来我云梦泽最出色的弟子!怎......怎么会......!”
原本被风带的半阖的大门又一次被猛地踢开,道明真人手中提着剑杀气腾腾出现在门口,直奔宁长渊而去。幸亏鹤元真人及时拦下,凌厉剑风扫过,一缕长发飘然落地。
鹤元真人道:“道明兄息怒,宁长渊是昆仑山的人,哪怕犯了滔天大罪也应该问过道华真人再行解决之方。况且,事情的起因还尚未查清,如今不好定论。”
道明怒气滔天:“好一个尚未查清,好一个不好定论!那我徒弟就白白被人打了吗!鹤元!那可是我唯一的徒弟啊!这些年我在他身上费了多少的心血栽培他,如今,全都毁了!若安如此要强,你要他醒来后如何是好!”
鹤元真人的衣袍被人扯动,沉沉烛火下,难辨宁长渊的表情:“一人做事一人当。师叔,要杀要剐随你处置。若是我师父问起......。”而后,他自嘲一笑,“算了,他不会问起的,反正我只有给他丢脸的份。”他扬起头,闭上眼,视死如归。
“听到没,这可是他自己说的。”道明一把甩开鹤元真人,扬起手中利剑,当头劈下的一刹,他突然犹豫了一瞬,面色无比狰狞。长剑被掷在地上,清脆一声。
转身的刹那又停住,脸上闪过一丝不甘与痛苦,手中幻化出一把龙骨尺回身“啪”一下狠狠打在宁长渊身上。这把龙骨尺也是昆仑仙人留下的仙物,威力与道华真人的拂尘无二。道明毫不留情地打了他三十下,打得他趴倒在地吐血不止,浑身痉挛不止。
鹤元真人道:“道明兄,快快停手!再这样打下去,可就要出人命了!”
道明怒吼一声用尽余力甩下龙骨尺,踉跄着跪倒在地。夜风吹彻,他的大半身躯淹没在阴影里。半晌,他慢慢站起弯身捡起地上的龙骨尺慢慢走出了祠堂。
道明前脚刚走,徐子陵后脚跑进来:“长渊!宁长渊!”
他远远瞧见友人趴倒在地动也不动,急切上前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把推开弯身在宁长渊面前的鹤元真人:“别碰他!”
徐子陵一脸戒备的看着在场众人,见宁长渊浑身浴血,身上没一块好肉,森森白骨都露了出来。
眼泪断了线似的一直往下掉,几次探出手去,却又不敢:“长......长渊......宁长渊......”
友人一动不动躺在地上,毫无生气,徐子陵放声大哭起来:“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嘛!老天怎么敢收你走!宁长渊!宁长渊你醒醒啊!我都叫你别回来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众人见他哭的撕心裂肺,哭吼声都要把夜幕撕碎。鹤元真人意图提醒,喊了他几声都被哭声盖住,伸出手去拍拍徐子陵的后背,徐子陵一把拍开鹤元真人的手,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而后继续放声大哭。
鹤元真人拍腿道:“他没死!没死!”
徐子陵耳尖一动,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你说什么?”
“他是被龙骨尺抽昏过去啦!”
徐子陵定睛一看,发现宁长渊沾血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颤动着,他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到宁长渊嘴前,听见他气若游丝道:“ ......没.......没死 ......也要被 ...... 被你...... 吵死......了......”
徐子陵用袖子抹着眼泪喜笑颜开。
鹤元真人道:“这下肯让我看看了吧。”
徐子陵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您.....您请。”
鹤元真人俯身为宁长渊查看了一番伤情:“我可暂时护住他的心脉,只是外伤过重,需要大量灵药止血。”
徐子陵忙道:“明月山的灵药如何!”
明月山有两绝,江山芜月酒一绝。另一绝便是启明真人亲手炼制的灵药,管你多重的伤,就算半条腿踏进阎罗殿里也能给你扯回来。
鹤元真人道:“那再好不过!”
徐子陵道:“我这就去拿!”
鹤元真人嘱咐道:“快去快回。”为了避免拖延时间,他还另外吩咐其他人去取山门现有的药材。
徐子陵从祠堂中狂奔而出,本想直接去天书阁找玄思,突然想起宁长渊必定不想叫玄思担心,若是他去找了玄思,宁长渊还得怪他。他方向一转,直接去了玄思的住所,前些日子他去玩,亲眼看到过玄思将药放在书架上。
顾不得许多,徐子陵一脚踹开大门,在书架上找到了三瓶灵药:“奇怪,他分明记得玄思带了五瓶来,怎就只剩三瓶了?”
时间紧迫,徐子陵也顾不上许多,揣着三瓶药急忙往回跑。
宁长渊足足躺了一天一夜方才转醒,徐子陵正守在他床边,下眼睑一片青黑用手支着脑袋打着瞌睡。
“哎,你醒了。”徐子陵连声打了两个哈欠。
宁长渊浑身上下包的像个木乃伊似的,胳膊彻底动不了,手指都断了几截。这个时候了,宁长渊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徐子陵见他目光四下逡巡,像在找什么:“别看了,玄思现在还在天书阁呢。你可别得意地太早,明天太虚真人寿宴他还是要出来,到时候还不是得知道。”
宁长渊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对了,顾拂月怎样?”
徐子陵心想:你还有心思担心别人。却也还是如实道:“鹤元真人担心她感染鼠疫,暂时将她隔离治疗,目前平安无事。”
宁长渊一颗心方才微微放下来。
徐子陵道:“我这儿还有两个消息,你听不听。”
宁长渊看向他。
徐子陵道:“这第一个嘛应该算是好消息,云梦泽给昆仑山送去的消息还没得到回复。”
宁长渊心底蓦然一空,强撑笑意道:“的确是个好消息。”
“这第二个嘛,今个儿许多仙山仙门都来人了,天鹭山也来了,你猜这次来的是谁?”
宁长渊道:“除了傅云遥还能有谁。”
徐子陵嘿嘿笑两声:“就是傅云遥,幸好陈老头没来,否则遇上了可又得被念半天。对了,寿诞那天可能琴川谷也要来人,我前阵子听说琴川谷主去太行山了,一时半会儿可能回不来,保不准李宣阳来,到时候我们三又可以聚一聚了。”
宁长渊心里却在盘算着明日,也就是太虚真人寿诞前一天刚好是玄思的生辰,他先前已经踩好了点,只待玄思从天书阁出来,他便给玄思过个生日。只期望到时候自己这副身体能爬的起来。
徐子陵又道:“其实这回我是真没想到傅云遥会来,我以为他还在天雪山呢。”
宁长渊道:“怎么?”
徐子陵道:“这事儿我也才刚知道的,上个月傅云遥的母亲敛容仙子去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徐子陵:“玄思这么爱学习,我看和傅云遥倒是挺配,他们俩要是能结成道侣......”
亲妈:你可真是个小天才~
宁长渊带着眼剜走来
亲妈发抖
小道长下章出场啊!今天九点还有一更!因为发现之前每次12点一次性更新两章就有很多人只看了第二章,可能不知道前面还有一章,所以以后还是分开时间点更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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