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决绝

    酒后酣睡, 醒来已是第二天的光景。

    江无留下一封信不告而别。傅云遥等人也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

    畅通无阻行至浮屠鬼域大门,踏出城门时陆增湘突然喊了一声,继而面带凶光大步流星到他们身前。

    她凶道:“姓傅的!我师父叫我转告你苦海无涯那个叫清风的老道士和掌上灯都没见!”她见眼前几人都毫无惧色的打量她,心里自觉被冒犯, 更是恼怒, “哼, 别以为你们施了点小恩小惠我就会感激你们!姑奶奶姑且饶你们一条狗命, 下回再叫我遇上,我定不会手下留情!”

    宁长渊心想:顾拂月养出来的徒弟和她一样口是心非, 凶巴巴的, 以后肯定也和她师父一样没人敢要。

    鬼域大门轰然关上。

    为了防止陆增湘心血来潮再作妖, 宁长渊上桥前便纵身一跃十分自觉地趴到傅云遥背上:“你可得把我背紧些。”

    子逍心中有气,故意把浮桥踩的摇摇晃晃。

    宁长渊发问道:“哎你们说江无去哪儿了?”

    子逍恶狠狠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背着你太舒服了是不是。”

    宁长渊眯着眼睛享受道:“当然舒服,可惜你享受不到。”

    “我与师兄相识时, 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宁长渊提眼道:“那他背过你吗?”

    子逍急道:“我与师兄青梅竹马, 礼乐书法皆由他亲自教导...... ”

    宁长渊一针见血道:“扯这么多他还是没背过你。”

    子逍气结, 一个你你你......你了半天。

    傅云遥对他惯来有问必答,头一回没说话。但宁长渊从他绷直的侧脸轮廓来看, 傅云遥不高兴了。

    过了半晌,前方传来声音:“你喜欢他?”

    傅云遥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宁长渊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这个他指的是江无。

    呵,感情傅云遥这是吃醋了。虽然吃的是清离的醋, 可宁长渊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逗弄傅云遥的机会,他道:“喜欢。”

    傅云遥背后一僵,宁长渊继续道:“喜欢——他做的菜,可别说,江无的手艺真不错。”还状似回味的咽了两下口水,他伏在傅云遥耳畔吹着气,“小道长也会做饭?”

    果不其然见他的耳根迅速红了起来,傅云遥沉吟片刻后道:“那有何难。”

    宁长渊眉眼含笑道:“那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能品一品小道长的手艺。”

    浮屠鬼域高耸城墙之上,立着两个人目送他们远去的身影。

    年轻刀客掀开斗笠轮廓深邃,两颊瘦削,粗眉细眼,一副冷酷的长相:“仙子,您为何不告诉神君。”

    紫衣女人面上黑纱在风中轻动,隐隐可见从她半边脸上有如同青筋一般的黑色纹路从脖子一路隐没在领口。顾拂月抬起右手手掌,掌心一个骇人疤痕。那四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淹没在漫天的黄沙里。

    ·

    修真之人穷尽一生,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修成正果,凝琉璃仙珠,入珈蓝。

    当年顾拂月从西海回珈蓝向武帝复命,大殿之上并无一人关心西海妖患之事,众人口中谈及的皆是已遭到报应的珈蓝罪神宁长渊。从前总在殿上呛声斗个你死我活的死对头,突然化干戈为玉帛。

    上回还站在宁长渊身后的谄媚之人,突然挺直了腰板。他们成群结队,义愤填膺细数宁长渊从前所犯桩桩罪责。一个个义正严辞,口诛笔伐如同被杀父母,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也能被搬出来套上个大逆不道的罪名。

    极尽恶毒之言语汹涌澎湃间,直至那时顾拂月才幡然领悟,月桂短暂一叙,竟是诀别。

    月桂池前的嘱托,是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所以才事先赶走了西门雪问,断绝与西门家的来往,他早就料到待他身后,武帝会清算他身侧之人。

    原来此去无修,竟是一去无顾。

    “哎,从前宁长渊风头无两的时候,多少谄媚之人眼巴巴贴上去与其称兄道弟。最后那段时间,思无邪凄清冷静、门可罗雀,可悲可叹啊。”

    “他死的倒是轻巧,可怜从前与他交往过的都受了牵连。就说那从前与宁长渊关系最密切的西门家,前几日几名仙君去了域北,一顿折腾,折腾完后还大摇大摆的去了武德殿,上赶着要去武帝面前论功行赏。”

    “哎我怎么记得,那西门雪问不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儿,早被宁长渊赶出了思无邪,连带着宁长渊对西门家都不待见了。上回那谁与西门雪问起了冲突,捅到宁长渊跟前,他人都没见,直接给西门雪问判了罚。这再怎么算账也算不到西门家头上吧,这么荒唐不讲理的事儿武帝也能忍?”

    “哼,你还真别不信,武帝还真就睁一只眼闭眼了,听说那几人从武德殿出来时还得了赏赐,这事儿传出来,大家都明白了武帝的心思。就在方才,天门前就集结了十几名仙家,要一同前去域北呢。怎么,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话语声远了,顾拂月像是被钉子钉住了脚步,怔怔立在原地。珈蓝中栽种在道路两侧的铁树银花,散发出的金银光芒在她脸上变幻。

    一名路过的仙君瞧见了她,上来招呼道:“拂月仙子,恭喜。”

    短短六字,出自不同人之口,心境亦是大不相同,却听的她心头一颤。

    她轻轻点了点头,道一声:“客气。”

    那人道:“听说今日许多仙家在天门前聚着,仙子要不要一同前去瞧瞧。”

    顾拂月扇羽微垂,双手紧攥成拳,过了半晌,她道:“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宁长渊一死的消息传来不出一日,珈蓝的几名仙君就没事找事逼上门来。

    往后几日来人更多,那些人变本加厉,登堂入室,烧伤抢掠,嚣张至极,将整个西门家砸的七零八落。年少的家主上前阻拦,却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打骂还无可奈何不敢还手。谁人都知道他们就是在盯着,盯着他们还手,盯着他们犯错,这样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将他们这些宁长渊的“余党”一并铲除。

    无望的阴霾如同北域常年呼啸的雪花,刹那之间席卷西门家。

    如今的西门家就好似被臭名昭著的前主人抛弃的野狗,不论珈蓝还是其他什么闻所未闻野鸡山里蹦出来的散修都能来踩上一脚。

    顾拂月初到域北,还没走进西门家的门,就听见门内传来一阵讥讽嚣张的笑声与哭泣求饶之声。

    入目处花瓶桌椅被砸碎在地,堂上装饰的字画摆件被撕的粉碎,有些价值的都被趁乱收入囊中。他们抢的抢,砸的砸,场面混乱无比。

    书房暗格在一顿敲砸后被找到,里面挂着一副宁长渊的画像。画中的年轻战神,身着白衣金甲,头束一尊价值连城的白玉冠,脚蹬一双金线战靴,上邪剑尖直指,英姿意气透出画像夺目逼人。

    一名不知哪座仙山跑来的修士冷笑一声:“哼,这时候了还敢藏匿宁长渊的画像,我看你们西门家就是想造反!”说罢就要去撕拽画像,西门雪问冲上前去想要护住画像,被人一脚踹翻在地,几人围追上来,又是一顿毒打。

    年轻的家主被人脚踩着脑袋,口中鲜血直涎。已至耄耋之年的西门老夫人跪倒在那名仙君的脚边,一面磕头一面求饶。

    先前招呼顾拂月过来的年轻仙君见她一直立着不动,十分“大度”地将一只从屋中搜来的仙碟塞在她手心,脸上有些讨好的神色,低声细语道:“仙子你在发什么呆呢,你跟我来,那间屋里有个密室,里头宝贝多着呢。”

    顾拂月手中紧紧捏着那枚仙碟,反复摩挲仙碟光滑的外延。沉默半晌,她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我穷尽一生,孤注一掷,走了许久的路才走到了这里。”

    那些仙君有些莫名的看着她,忽见她一个抬手,摔烂了价值连城的仙碟。

    那仙君跺脚痛心道:“拂月仙子,你这是做什么啊!”

    眼前一片清影旋过,书房内传来一阵接二连三的惊叫:“顾拂月!你疯了吗!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我!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要护着西门家的小畜生!”

    先前被这一变故惊到的众人也逐渐回过神来,接二连三诘问道:“好你个顾拂月,别以为前些时日你在西海立功武帝称赞你几句你就了不起了,西门家乃是叛贼宁长渊的余党,今日你若护着他,便是与整个珈蓝为敌!你当的起嘛!”

    西门雪问抬了抬高高肿起的眼皮,抬头看清护在他身前的顾拂月,伸出手去拽了拽她的裙摆,口中的话语混着鲜血含混不清:“ ......仙......仙子......不......不必为我......”

    顾拂月垂眸看他一眼,面对在场虎视眈眈的众人,冷笑一声。而后,轻轻向前一步,裙摆顺手而出。

    双手间幻化出两把偃月弯刀,她直视众人,目光毫不退让,凌声道:“我这两把刀贯来嘴挑,前些日子刚尝过西海妖兽的血,不过它近来有些饥渴难耐,也就不嫌弃在场诸位了。”

    她从来话少,对外也一直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虽是个女子,却比男子还要好强,渴望进益,野心勃勃。为了往上爬,总将生死置之度外,对自己狠,对他人更狠。谁人都道她是个心狠手辣的冷美人。

    顾拂月气势逼人,手上两把偃月弯刀下亡魂无数,不容小觑。

    对峙间,一群大老爷们气势竟比她弱了不少。

    领头的那个仙君曾经想要调戏于她,提前领教过顾拂月的厉害,心中清楚虽然自己这边人数占优,可是以顾拂月那不要命的性子拼起来,恐怕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于是一时之间胆怯下来,恶狠狠抛下一句扬长而去:“好你个顾拂月!今日就先放你一马!待本仙君回珈蓝禀明武帝,将你与西门家的乱党一同治罪!”

    人走之后,西门家人面上并无半点放松。谁人都知道,待那群人回到珈蓝,之后等待他们的将是灭顶之灾。

    西门雪问勉强爬起身,踉跄到顾拂月跟前,见她收了刀,微微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西门雪问歉疚道:“抱歉仙子,连累你了。”

    西门老夫人跪地号啕大哭:“......这可如何是好啊!”

    顾拂月双唇紧抿,闭了闭眼,过了半晌,她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

    复睁开眼来,眼中一片锐利决绝。

    只见她伸出手掌,掌心凝出一颗仙珠。

    西门雪狂一眼认出这便是传说中的象征珈蓝仙神身份的琉璃仙珠。

    “仙子......”他话音未落,却见顾拂月一把捏碎了琉璃仙珠,点点余光化为乌有在她指尖消散。

    顾拂月一挥衣袖,面色如常。

    应人之事,忠人之约。

    即便与她约定之人,再不在人间。

    天道珈蓝。

    她一生的夙愿与渴望。

    她不再回去了。

    短暂的慌神过后,顾拂月已然冷静下来,果断安排道:“振作起来,赶紧收拾东西,我们走。”

    ·

    浮屠鬼域外,长河贯日,有风吹动旗帜,发出猎猎声响。

    过了半晌,鬼娘子似乎是很轻的笑了一声,而后五指并拢,像是将什么东西捏碎在掌心:“起风了,回去吧。”

    走下城墙,陆增湘静侯在原地,顾拂月道:“把那小子带过来。”

    陆增湘挥挥手,两名彪形大汉压着身着望鹤兰衣的少年走来。

    此人正是前些时日就该已经离开浮屠鬼域的魏安。陆增湘拔下魏安口中的布条,恶狠狠威胁道:“他们已经走了,没人救你,你要是再喊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魏安抿着唇,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顾拂月拨开陆增湘,走到魏安身前,眼神示意将人放开。两名彪形大汉不敢怠慢,即刻给人松了绑。

    顾拂月从头到尾上下打量魏安一眼,看的魏安双腿都在打颤。

    绕一圈停下,顾拂月意味深长道:“我没傅云遥他们那么好骗。你放心我曾发过誓,绝不杀云梦泽弟子。所以无论你是谁,只要你是云梦泽的人,我就不会杀你。”

    她见魏安还是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吩咐道:“拿上来。”

    顾拂月从一人手中接过一个包裹,正是魏安进城时背着的后来就再也不见得那个:“你藏得倒深,我可费了不少功夫去找。”

    她从包裹里摸出一个和唐旭给宁长渊的一模一样的小铁盒,又扯出一张□□。那张人皮正是唐旭的脸。

    顾拂月嗤笑一声:“这就是你要找的人?”

    □□无缝的谎言与伪装早已被看穿,原本哆哆嗦嗦,几乎恨不得伏到地上去的少年突然换了神色。

    魏安微微勾起一侧唇角,目光流露出的阴毒的冷意,面上淡定无比,与方才判若两人。他余光一扫,看的陆增湘都不免心里一跳。

    魏安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不告诉他?”

    顾拂月瞥他一眼,傲慢道:“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为何要插手。只是若你敢打这浮屠鬼域的主意,就算我不杀你,我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魏安看着她,而后轻轻笑了一下。原本清澈无暇的眼眸之中邪气横生:“既然如此。再会,拂月仙子。”他将称呼四字咬的极重,像是刻意刺激她。

    看着少年泰然离开鬼域的背影,陆增湘急道:“师父!明知他有诈,为何还要放他走!我看八成浮屠眼也是这个小贼偷的!”

    顾拂月从那抹背影中收回目光,挑了挑眉道:“我教你这么久你却一点长进也无。难道你真认为凭他一个,能从众目睽睽之下偷走浮屠眼吗?”

    陆增湘怔愣道:“师父的意思是......他的背后还有人!那您放他回去也是为了揪出他背后那人吗?”

    顾拂月答非所问道:“湘儿,要变天了。七百多年前的事情,该有个眉目了。”

    陆增湘抬起头,却见晴空万里,哪里有半天要变天的迹象。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有木有人之前就看出来,魏安才是许世安【捂脸

    唐旭算是从犯,他之所以要杀唐旭,e......病娇的台词还是留到后面再说叭!反正小许同学大概是个病娇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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