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意外

小说:凶案现场直播 作者:退戈
    穹苍是怎么都没想到, 柳忱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的。而最大的问题是, 不管她怎么分析, 柳忱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都不像是单纯的怨恨发泄, 而是真诚地如此认为。

    怕他们不信,柳忱还重复了一遍“他真的是个神经病啊”

    他说完敛下眉目,唇齿间吞吐出白烟。

    “就因为他,我前妻和我离了, 孩子也打掉了。我坐了一年多的牢,出来后连工作都不好找,只能跟着老乡, 装孙子一样地混口饭吃。这么一大把年纪了, 还没个稳定工作。说出去都没脸见人。”柳忱声线低沉, 说话的神态比他原本的年纪要老上十多岁,“你说吧, 人这一辈子活着有多难不管你前半辈子有多努力, 一次走错路,下半辈子就都没了。尤其那条路还不是你自己走错的,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穹苍若有所思,将手揣进兜里,目光若有所思地在柳忱身上转了一圈。

    贺决云说“他都被你撞死了,你还说他神经病, 这不大好吧比起来, 他可是命都没了。”

    “什么叫我撞死他的”柳忱手上的烟灰落了下来, 洒在他的裤子上,他浑然未觉,梗着脖子道,“是他自己撞过来的。是他在碰瓷”

    穹苍饶有兴趣地靠近了一点“哦”

    贺决云瞥她一眼,继续说“不应该吧田兆华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吗他的那场手术,医院并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他还在照常上班。他那么年轻,医术过人、前途无量,现在还有很多人愿意为他说话,至于跟你同归于尽吗”

    “这我怎么知道”柳忱挥舞着手,烟灰簌簌落下,“我撞死他干什么啊说得现实点,做手术的是我侄子又不是我儿子,他是脚跛了又不是命没了,我跟他之间都隔了一辈关系,至于为了这个去跟田兆华拼命吗我自己也是有老婆的我不需要为自己考虑吗我又不是个疯子”

    柳忱的手被火光烫到了,他顾不上那个,直接把烟头把地上一摁“我承认我是有超速行驶,因为那段路平时车流量就不大,附近也没有监控,我路过的时候一向开得比较快。但是我开过去之前认真看过了,路口没有车,也没有行人。我鸣了下笛,想冲过最后两秒的红绿灯,结果田兆华就蹿了出来。他在我的视线盲区,哐的一个鬼探头,你说我能躲得过去吗这也叫我想杀他我怎么知道他会在上班时间出现在那个鬼地方”

    穹苍两手搭在胸前,斜靠在侧面的墙上。

    贺决云见她一直不出声,解释了一句“鬼探头就是”

    穹苍“我知道,行人或车辆在视线盲区突然出现,他刚才解释了。”

    贺决云没趣“哦。”

    柳忱又从兜里掏出一支烟,颤抖地夹在指尖点了,在火光亮起之后,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缓解自己的情绪。烟草的苦味在他干涩的喉咙里来回盘旋,让他原本就沙哑的声音变得更为粗糙。

    “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就被他给缠上了。”柳忱扯起嘴角,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到现在,还有人说我是个疯子,说我因为医闹去撞死他。我呸我撞死他我能控制他突然变道冲出来给我撞你们自己去看当年的监控录像啊,我的行车记录仪拍得清清楚楚,我撞上去的时候我根本都不知道里面坐的人是他可是根本就没有人信我我没有钱,我对抗不了医院,社会上没有人肯相信我”

    他提起这事,怒火又被勾起。多年的悲愤在长达十几年的压抑后第一次爆发,点燃了他的理智。他激动骂道“法院判我一半责任,我坐了一年多的牢,赔得倾家荡产,老婆也跑了。他拿着保险公司的赔偿金,让家里人过得逍遥快活,还把自己臭得要死的名声洗得干干净净。他算计得可真好,就特么不是个东西”

    他粗暴地捶打自己的腿,怨恨自己的不中用“我特么还残了残了残了”

    “我不是很明白。”穹苍单手摸着自己的耳垂,低沉开口道,“他的动机是什么呢如果他还活着,他未必赚不到三百万。他有家人,跟你也不算有什么深仇大恨,那为什么要用这种激烈的方式来寻死总不可能是为了骗保吧说是陷害,逻辑上说不过去。”

    “这我怎么知道”柳忱站起来,因为坐久了腿有点发麻,一瘸一拐地往下走了一阶,“怎么你们也不相信我”

    穹苍幽深漆黑的眼睛瞟去,单手按住他的肩膀,不轻不重地向后一推,示意他坐下。

    柳忱不满地振臂挥开,一个扭头,对上她的视线,一眼望进她深邃平静的瞳孔。

    这人的眼神里没有怀疑或愤怒,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却闪耀着某种好似能洞察一切的光芒。她成竹在胸的气场,仿佛就在告诉他,只有她能帮助她。

    柳忱莫名像当头浇了一桶冰水,浑身直竖的毛发都安分下来,即将出口的话语也被堵回了胸腔。

    穹苍再次按住他的肩膀,这次柳忱顺从地坐了下去。

    贺决云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下来。

    穹苍问“你平时经常要走那条路吗”

    柳忱点头“我们公司要送货的呀,我基本上都是走那条路。一般是早上六点到七点之间经过。那一天,田兆华一直把车停在路口,等我出现了才突然开出来。出现得那么巧合,他肯定是故意的。”

    穹苍“那么以你对田兆华的了解,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柳忱凑近烟嘴,狠狠吸了一口。他大马金刀地坐着,两手搭在膝盖上,细细思考了很久,才犹豫道“我觉得他是计划好的,他是想洗白。”

    他说完抬起头,想从穹苍的脸上看出哂笑或讽刺,毕竟这种猜测太荒诞了。

    穹苍只淡淡说了句,连姿势都没变化“这么刺激的洗白方式啊”

    “我坐牢的每一天我都在想,我真的”柳忱抓了把自己的头,艰难组织好语言,憋出一段话,说,“我想的太多了,经常做梦,我也不知道我细节记得对不对。那一天,说是超速,三道宽的马路,限速60码,我其实也就开了个80码而已。我开的是货车啊,承重量大,车速刹不下来。田兆华神出鬼没,从前面的路口垂直地冲出来,我反应慢了一点,但真的已经冒了翻车的风险用力踩了刹车。结果打完方向盘后轮胎打滑,冲着驾驶座撞了个正好,后车厢从边上甩出去,又把他的车给拍护栏上了。我我真的是没话说。”

    穹苍说“也就是说,你当时开小差了。”

    柳忱一脸苦相“什么开小差这位姑娘你没开过车吧紧急情况下决定反应速度的时间一秒都不到,那种情况人哪有空想那么多啊你的手脚比你脑子转得快,只能全凭经验了。我哪能料到轮胎打滑会打成什么角度”

    “嗯”穹苍沉吟道,“所以如果没有这些变数,凭你的技术,不至于将他撞死,对吧”

    柳忱闷闷“嗯”了一声,懊丧道“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人已经死了。也怪我自己,非超速,这不就赶着投胎了吗”

    楼梯间内的三人都安静下来。柳忱将烟头的灰弹去,重重吸了一口。

    一位工人搬着一袋子的垃圾走过来,暂放在前面的空地上,抬头瞅了他们一眼,又带着好奇的表情走回去。

    贺决云的思绪有点乱,毕竟柳忱给出的信息,跟医院里得到的相悖太多。两者形象几乎无法重叠。不可思议的是,他还觉得柳忱的说辞挺有道理。

    贺决云再次征询地看向穹苍,穹苍也再次没有默契地坐到地上,错过了他的暗示。

    贺决云放弃了,说“照你这么说,田兆华这人够狠的啊。”

    “你们不要以貌取人嘛”柳忱摊着手急道,“他长了一张好脾气的脸,而我长了一张流氓的脸是不是我从小到大没做过坏事的谁知道人到壮年居然杀了个人。”

    穹苍用手掩着口鼻,问道“医疗事故的事,你有明确的证据吗”

    柳忱整张脸都被白烟笼罩了,他一手烟抽得特别狠“什么样叫明确的证据你以为我故意医闹碰瓷那可是他们医院的人自己说的田兆华的做手术的时候,什么肌腱什么缝合出了错误。他居然在手术里晃神发呆你说状态不好上什么手术台那是你证明自己的地方吗”

    穹苍问“谁说的”

    “他们领导啊”柳忱大声说,“他们领导在训田兆华的话。我本来想找他感谢他的,结果让我听到了这些事情。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有一个女人正在指控他性侵。他在医院里的名声都臭了,评职称的事也差不多黄了,就蒙蒙我们这些外行人。医院本来想给他放假,让他在家里避避风头,可是他不肯,非要上台做手术。我家人就是看他面善,相信他,才指了他。谁知道啊,在他眼里,我们就是群解压玩具啊。”

    “就这,你说我能不气吗我能不闹吗我们是把活生生的一条命交到他手上,他一个晃神,一个人一辈子就毁了病人对他们感恩戴德,他们只拿这工作当个赚钱讨生活提升地位的职业。凭什么这根本不公平”

    穹苍认真看着他,露出个略显嘲弄的表情,只是消失的很快。

    贺决云自己就是做领导的,他觉得柳忱的想法有些魔怔了,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替田兆华辩白一句。

    “领导训话的时候,那都是往变态高标准的方向去的,恨不得底下的员工一个个褪去凡身做个没有感情不会失误的机器人。那些话听听就得了,根本不能当真。”

    他私认为田兆华并没有柳忱说得那么不堪。他在医院里可以拥有那么好的口碑,多少是他的真性情,一个正常人没办法伪装那么久。

    优秀的外科医生哪里都稀缺,多少病人还排着队等手术。田兆华会选择坚持上班,初衷肯定不是因为报社。

    贺决云“人好好在家里休假,不比工作解压啊田兆华那么年轻就可以评副高,说明他的外科技术真的不错,不是单纯靠面善。你不知道你侄子当时伤得多重从结果来看,应该比你们预想好很多了吧你对人家的揣测,是不是有点太阴暗了”

    柳忱底气不足,却仍旧硬着头皮呛道“那也不能否认他手术失误啊”

    贺决云说“鉴定委员会的结果是比较权威的。一台手术那么长的时间,谁能保证自己不会疲惫人家如果非要训话,总能找得到责骂的理由。那是他们内部之间的劝诫,不等于医疗事故。你不理解”

    穹苍顶着发痒的喉咙加了一句“你说得对。”

    贺决云挑了下眉,发觉她的声音更加低沉了。短短四个字,发出来的质感跟毛玻璃似的,应该是吸了太多的二手烟,让本就不顽强的喉咙雪上加霜。

    贺决云勾勾手指,示意她乖乖到下面去,然后上前抽掉柳忱的烟,直接在地上摁灭。

    柳忱茫然抬头“干什么呀”

    “我们的病号在这儿呢。”贺决云点着下巴示意道,“再下去也要出事故了。”

    穹苍挪动到他的身后,然而狭小的楼梯间里众空气平等,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她表情不大好看,轻轻咳了两声。

    贺决云一巴掌呼过来,捂住了她的脸,手指间还有股淡淡的香气。

    穹苍差点被没给他憋死。

    这人虎了吧唧的,才是让人无话可说。

    柳忱直想忽略他二人之间的不正常互动,问道“你们三夭会如实报道的吧不跟医院抱团吧”

    穹苍扯开贺决云的手,问了一句“你要求他赔偿多少钱”

    柳忱犹如被刺中某处痛脚,脸上肌肉颤动,保持着镇定,问道“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求赔偿吗”穹苍问,“你当时要求田兆华赔多少钱”

    柳忱“这不是正常的吗”

    贺决云附和道“正常的话就是随便打听一下,这有什么不好回答的”

    柳忱加重声音“两百万我侄子还年轻,这个价不过分吧”

    “你私下采用了什么方法,追讨这个正常的两百万”

    穹苍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刺得柳忱极为难受。

    贺决云心道果然如此,问完话,穹苍的温柔体贴就到头了。这个惯会过河拆桥的女人。

    如果说,先前柳忱一直在认真地表现着一个无辜受害者的形象,那么在穹苍问出敏感性的问题之后,他的面皮有点绷不住了。

    对这个问题的回避,让他完美受害人的面具上出现了一丝裂缝,而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会说谎。

    在他尚在思考的空挡,穹苍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她没有多问,急于远离这个烟雾缭绕的地方,快步拉开前面的木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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