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出门买水,却买一赠一地带回来一个美少年这种事,父母并不做任何评价。
得益于爷爷当年的教导,他们的确是宽厚而仁慈的人,也许另一方面他们也觉得在这种鬼天气里独自一人在河边游荡实在太危险了。
父亲的体型与他相仿,只是个头更高更壮一些,因此父亲主动拿出了自己没穿过的新短袖和其他衣物借给对方,母亲则是招呼这少年去洗澡。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抬头静静地看向站在一旁的我,那漂亮沉静的鸢色眼眸像是在说“她也淋湿了”一样。
我咧开嘴笑了起来:“别担心,我去二楼的另一个洗浴室洗。”
他这才像是松了口气,觉得没给我们添太多麻烦那样乖乖地去洗澡洗头,以免感冒。事实上,等这位陌生又熟悉的美少年进去浴室后,我并未如先前所说的那样去二楼洗澡——热水只能一次供应一个洗浴室,更何况我只要走到阳台或者门外抖一抖自己,就能用异能蒸发掉身上的多余水分。
超级方便的说。
当然为了防止被外人看出什么端倪来,我只是蒸发掉身体与衣服上的雨水,头发上倒是还残留着明显的湿润气息——至少这样看上去我就是个冲凉洗澡超级快、还顺带吹了一会儿头发的高效之人。
等我解决完雨水问题后,楼下的客人刚好也洗完澡了。我听见热水器平息运转声后约莫两分钟,浴室的门打开了一条缝隙,水雾中有一条手臂——好吧,有着好几处陈年伤痕的手臂湿漉漉地伸出来,手指捏紧空气又松开,似乎在犹豫什么。
由于被母亲交代了要照顾好客人,我坐在一旁的楼梯口玩手机,正好察觉到对方好像想说什么,当即靠近浴室门口去询问有什么能帮忙的。
“你家有医用绷带吗?”这位不知名的怪人声音亲切地问道。
我倒是吃了一惊:“你受伤了?”
“没有……只是习惯了缠着而已。”顿了顿,他又问道,“有吗?实在没有的话就算了。”
虽然这人嘴巴上说着非常客套的“算了”,然而语气里的委屈之意根本就是溢于言表,要是意志再软弱一点的女生听到这种可怜又可爱的话语,指不准立刻拔腿冲出去最近的药店给他买一箱绷带回来。哪怕外面在下刀子雨也在所不辞。
我被自己的设想给逗笑了,但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去找找,你别出来先免得受凉。架子上最左边的白色新毛巾可以用,擦擦身上的水吧。”
说罢,我转身跑去家中储藏医药的专用柜子里翻找,最后居然还真的找到一卷半,正好省了我出门再跑一趟。
我将这一卷半的绷带都给他送了过去,浴室里的人也很高兴地感谢了我,拿过绷带卷后又将门重新关上了。
等他出来以后,我看见的是一个穿着我父亲的那种老款休闲装、身上冒着热气却依旧连同脖子乃至手臂都缠满了白色绷带的黑发美少年。
这一回我忍不住笑出声,他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与四肢,也跟着露出笑容。只是他笑着笑着忽然直直地叹了口气:“绷带根本不够啊……只能缠着外面的皮肤了。”
听起来像是权宜之计,也就是说他此时的衣服底下并没有缠着咯?
那对于一个没有绷带就感觉好像没穿衣服的人来说,岂不是……真空?
噗。
——作为一个情窦初开的高中少女,我们女生有时候也会在课间时分偷偷地讨论性别差异、班上哪个男生好看以及各种“专业名词”的自我学习。
于是我一瞬间有种脸红的倾向,还好异能压抑住我的血液翻滚,让我没有露出太多的破绽出来。
为了岔开话题,我对他说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太宰。”他微微地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和善又似训练过无数次的礼节性笑容,“太宰治。”
我也将自己的名字告知了对方,然后邀请他去客厅里坐一会儿,喝点热水休息一下,等今晚台风过去再走。
他从善如流地答应了。毕竟只要眼睛没有瞎的人都能看见外面的风雨越来越大,这时候出门绝对是找不自在的危险行为。
我们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的天气新闻一边闲聊了一会儿,此时母亲拿着一部手机走过来,询问太宰君是否需要给家里人报个平安什么的,毕竟要在我们家过夜避台风。但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黑发的少年人只是温和地回答:“谢谢阿姨,但是不需要……我没有家人,也用不着跟什么人报平安。”
大家都吃了一惊,我也不例外。虽然时常见他深夜徘徊在河边也想过为什么他从不考虑家人对此的心情,可是没有家人,甚至孤身在外也不需要惦记什么人的心情——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从小被父母抚养长大、也被爷爷教育要做个好人的我一时间想象不出那种感觉。
但我能够很明显地发觉父母看向太宰君的目光瞬间变得怜悯软和许多。
而他面色不变,微笑依旧,像是习惯了别人用这种目光看待他,却似有似无地将视线投向我——我连忙低下头去装作回复同学讯息的模样,避开了他探究的目光。
我们班上也有家境贫困的学生,那个男生虽然长得很消瘦,但很喜爱音乐,也颇有天赋,成绩优异过人以外还是学校管弦乐团的长笛手。他家里给他的伙食费本身就不多,他却经常不吃饭,要把钱存下来去买镀银的长笛——据说那样笛声会清澈动听许多——我们班上的同学便有了个暗中的、不成文的约定,决定在不伤害对方自尊心的前提下尽可能的帮助他。
于是我们经常用各种方法请他吃饭,比如“哎呀我对涂有花生酱的食物过敏,你是男生应该不介意这个口味吧”、“我中午吃太饱了,这剩下大半盒饼干吃起来好腻,你帮我吃了吧”、“便利店快过期的买一送一饮料,扔了又浪费,算了请你了”……之类的,大家虽然都是普通的家庭,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依旧想要通过这种笨拙友善的方式去帮助人的同时,尽可能的不去刺激到那个人最后的自尊心。
至于那个被我们帮助的长笛手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这些事情背后的真意,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但我从中学习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不要随意地去同情一个可怜人。至少表面上不要展露出来这种傲慢又居高临下的情绪。
也许拿年纪轻轻就经常穿着一身黑西装满街头乱逛的太宰君与那位贫苦的长笛手同学相提并论有些不太妥当,但在某些时刻,我笃定地察觉到这两个素未谋面、根本不相识的两人身上有某些共通之处。
这也正是我为什么不愿意将自己的同情情绪直白地展露给对方的真正原因。
但不管怎么说,我认识了太宰治这个人。
此后的日子里,每逢我放学回家,有时候和好几个朋友,有时候又是独自一人,都会经过这座桥。
说来奇怪,他总是会在我独自放学回家的路上出现,然后笑眯眯地与我打招呼。
“下午好~”他用一种少年特有的甜蜜声线说道,“我记得今天是你们学校的期中考成绩放榜日吧?数学考得怎么样啊?”
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恨不得一脚把他踹进桥下得了。
教授数学的佐藤老师几乎要谋杀我了……也许是他在看清楚我试卷上错的都是哪些反复讲过的题目后,他的怒意更重了。
唉,什么办法呢,我的心思根本不在数学上。
前两天我看了一个考上外地名牌大学的学姐在群里讲的笑话,学姐说:“有个男生来向我表白,说‘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于是我对他说‘请你为我学高数’……然后他掉头就走。”
虽然日本的高中数学还不至于要学习高数,但反正难度对我来说都差不多啦——都不懂,无所谓。
如今眼前的太宰君将我脸上毫不掩饰的郁闷神情尽收眼底后顿时流露出恶作剧成功的得意神采。其实他这人生得挺好看的,就算犯了什么错也只要用他那双湿漉漉的鸢色眼眸看着对方撒娇就会很容易的被原谅。
曾经我也是这样想的。
直到我被一次史无前例的连环捉弄套给连续捉弄了一个月,我终于生气了。
——我一脚把这个金玉在外败絮其内的美少年给踢进了落樱河,看着他被汹涌的河水冲走也无动于衷。
可是他没有叫,没有挣扎,没有抱怨,更没有喊“救命啊”……他只是努力地在起伏的河水中睁开眼,然后看着我微笑。
那笑容让我浑身发毛。
所以最后我还是顶不住良心的拷问,自己又重新跳进去把人捞起来了。
这家伙怪讨厌的,乖的时候很可爱,给他买冰淇淋和其他小吃也会像小猫一样一点一点地舔,捉弄起他人时却又毫不留手,让人恨不得将他杀了然后抛尸荒野。
可我是好学生,怎么能做那么暴力血腥的事情?
所以……我能怎么办?
只能让这一带的地区继续下雨咯。
就在我打定主意今天不搭理他的时候,他却倚在桥边笑着说:“那么,要我来给你辅导一下功课吗?”
“…………哈?”
我狐疑地看着他,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会知道一个正常学生不可能天天在上课时间不在学校,然后穿着西装和黑大衣穿行在枪林弹雨的阴暗地带吧?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先前逃课的时候在天上飞着玩,无意间发现的。
于是我说:“就凭你这小学都不知道有没有的文凭?”
他好看的脸蛋儿一下子垮下来,几步跨到我面前,我这才发现他比我稍微高出半个头来。
“你干嘛?”我十分警惕,“我这次期中考砸了,可没心思陪你玩。”
“我知道我知道,远远地就看见你那垂头丧气的傻样子了……”他嬉笑着围绕着我转来转去,像是琢磨着什么坏主意的模样,“而且文凭也不能说明一切硬实力吧?说不定我的数学就是比你好呢?”
我烦躁得伸手将他推开到一边:“……真是不要脸啊太宰君。”
“你真高估我了,我要什么脸啊。”他又无视了我的嫌弃窜过来,挡住去路,然后信心满满地对我说:“如果你实在不相信的话,不如我们一起做数学卷子来证明这一切吧!”
……你他妈的一个黑手党吃饱了撑着来跟我比赛做数学卷子到底用意何在啊?
“好啊。”
我不由得冷笑起来,我就不信我的数学成绩还能输给一个连高中都没有上过、成天就知道混社会的黑手党!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