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臻昨晚辗转反侧,半夜吃了助眠药, 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她习惯性顺手打开本市的新闻, 早在昨天,非南城市遗协会公布了影雕类非遗传承人的名单,是那个跟她并驱争先的梁艺璇。
自从被取消竞选资, 这结果就在她意料之中, 也不惊讶。
她下床去洗漱, 刷牙的时候手边放着音乐的手机响了, 来电是她表哥任西镜。
她跟表哥平时不过在节假日见上一面, 平时也是偶尔在微信上问候, 电话突然打进来,稀奇的很。
任臻接通电话,“喂, 哥。”她玩笑道“咱俩有小半年没见了吧, 哥你想我啦”
“是挺久没见了,才小半年过去, 就听舅母说你找到男朋友了, 都要订婚了”
“哥你消息挺灵通。”
任西镜道“我是听着意外,如果没记错,你还向我问过他”
这个他,指的是跟她订婚的人。
任臻神情一恍,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差点忘了, 对了哥, 他你也认识的,叫时柏年,你来南城出差时应该见过。”
“之所以认识,我才来打电话问一问你。”
“怎么了,哥你说就是,我听着。”
“你的这位男朋友,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啊,吃嘛嘛香。”吐掉嘴里的牙膏泡沫,任臻打开水龙头,流水声盖住了他的声音,她顺手把免提打开。
任西镜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昨天我知道你的事后,特意留了个心眼让同事去查了下时柏年的资料。”
时柏年拎着装了药的透明袋子上楼,到她门口的时候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脚步蓦然一顿,立在楼梯上,微微侧耳。
“虽然这个时候说这些不合适,但我觉得你有知道的权利。”
任臻皱了皱眉毛,“什么啊,你说。”
“之前跟你聊过一点我出差时听他们传的那些关于时柏年生病的谣言,我徒弟调查发现,那些话也不是全都是假的,一半一半吧。”
“什么话”任臻按了按眉心,回忆了一下。
我听说很多年前他因为一场事故导致腹腔里的脾脏被切了半块,从那以后像是变了一个人,整个高三都没在学校,高考完去学医,后来又过了几年不知怎么突然跑来做法医了。
他的父母似乎也已经不在人世,或许是原生家庭的影响,性不算太好,不过听说他在局里跟大家相处挺和睦的。
脾脏切了半块
不知道,我来南城出差这些天对他了解不多,这些也只是道听途说,你同样觉得很荒诞是不是也或许是谣传吧。
任臻双手撑在舆洗池上,脸色煞白,她动作迟缓地问“哪些是真的”
“高中发生过一场事故是真的,脾脏切了也是真的。”任西镜顿了顿,继续说“他自杀过,两年前生过一场大病,挺严重的。”
“是抑郁症。”
任臻脑子一轰。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刻意隐瞒你,但是婚姻毕竟是一辈子的事,还需你好好考虑一下。”
楼下的震响让任臻回神,她立即关掉水龙头侧耳去听,嗡嗡的耳鸣让她头痛欲裂。
任臻站在镜子前愣怔站了好一会,一刻钟之后,她从洗手间出来,跟往常一样去天台上取了块墨玉石板下来,搬到工作台。
坐在小马扎上,她表情木然,握着金刚石钻笔刻了一会,目光无意落在茶几上的药箱上,后知后觉想起来时柏年昨晚病了。
趁着这个点是他午休时间,她拨了电话过去。
等候音响了几声,对面没接,挂了。
任臻没多想,觉得他应该是在午睡,便改用微信,给他留言说下班早点回来,有事聊聊。
消息发出去她放下手机,继续刻她的画。
时柏年这几天一直缠着要她给他刻一个专属的画像,她今天正好有时间,想着尽快把画赶出来送给他。
任臻拿起钢钎,突然想起几天前时柏年把相机塞给她,非要让她多给自己拍几张帅气的照片,说是方便她影雕。
那是任臻第一次见时柏年这么龟毛,对着镜头试了好几个角度,又在几十张相册里挑三拣四,勉强挑出个令他满意的照片出来让她刻。
想到这里,任臻忽然勾了勾嘴角,失笑,那些照片似乎用不上,其实不用看图,她也能把时柏年的样子刻出来,不差分毫。
谁让他皮相好到让她念念不忘。
影雕最能消磨时光,从吃过午饭,时间一晃就到了傍晚,任臻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刻到手抖,她放下石钻笔交替着捏了捏两个肩膀,抬头望向玻璃窗外的晚霞,抓起手机看时间。
已经快七点了,时柏年居然还没有回来,任臻划到通讯录又拨了一边他的号码,听筒里传来关机的提示音。
任臻凝眉,点进微信界面,才发现他上午就已经回过她消息了,只是自己没有听见注意到。
下午的航班,我要去海市几天,你照顾好自己。
看着屏幕上那几个字,任臻又想起段竹的话
他这女神可神秘了,外地的,前段时间出差去了好几天,估计就是去约会了。
任臻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打了一串文字你感冒好了去海市做什么出差见朋友男生女生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
这条消息发出去便石沉大海了,脑子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他可能在飞机上,放下手机,任臻休息了片刻继续做她的工作。
拿起钢钎支在石板上,小锤子轻轻在钢钎上一敲,因为走神,她下手的力道一时没控制住,撑在工作台上的墨玉石板直直掉下去落在地板上,任臻穿着拖鞋,在家又不习惯穿袜子,那重物直直砸在她脚背上。
墨玉石板断裂,一摔两半。
都说玉碎能挡灾,但这脚还是砸了。
任臻蜷缩起身体,纤细的脊背弯弯弓起,痛的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那一刻,她脑中莫名想起昨晚看到的那四个字。
挚情挚爱。
时锦程最近耳边吹过几阵风,喝茶的时候不知道朋友从哪儿听来的,说他孙子时柏年跟孙媳妇两人为了应付他,约好了逢场作戏搭伙过日子才领的证,说的是有鼻子有脸。
爷爷当然不信,他可是亲眼亲耳听见他们两口子腻歪,这些总不能是假的,老朋友离开家里,时锦程上楼找老伴,在卧室看到老婆正在擦影集。
“想孙子了”时锦程说“年年有日子没回家了吧”
“他工作忙。”时奶奶帮他说话。
“有什么可忙的,每天跟尸体打交道,都不知道咱孙媳妇怎么受得了他。”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别管那么多。”
时锦程不再抱怨,又说“我手表落在市里了,李特助正好开车回,你跟不跟我过去你不是想孙子,顺便看看你孙媳妇,挺长时间没见了。”
听到要去市里,时奶奶面露喜色,放下影集起身,“去正好,佳佳给我拿来了一些燕窝,给孙媳妇带过去。”
时锦程出发前给时柏年打了一通电话,当时他正好下机,开机看到爷爷的号码,他下意识回头扫了一圈,确定没有人跟着,握住话筒找了个安静的角落。
爷爷在电话里问他在哪儿,时柏年没有多犹豫,撒谎说自己在家。
时锦程没有告诉他自己今晚要过去,又问了任臻是不是也在,爷孙俩闲聊几句日常,两分钟后挂断电话。
另一头。
任臻发现昨晚还放在书房的那个黑色硬皮本消失了,她翻遍书架也没有找见。
仅仅过去一晚,也只有时柏年会动它。
任臻觉得那件事两人摊开来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今天她接收到的信息太多了,任西镜说的那些话在脑中盘旋久久不散,加上刚刚被影雕石板碎了砸到脚,那本日记是压垮她不稳定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
打开微信,发现他依旧没有回复消息,任臻气不顺,转身跑到卧室,一股脑把她房间衣柜里时柏年的外套,行李箱,还有一些睡前书籍,全部搬回了他的房间。
来回折腾几趟,她累的浑身是汗。
这件事说不明白,她不会原谅他
正想着,楼下传来门铃声。
任臻心口一撞,时柏年回来了
她脚下生风,快速下楼走到玄关,心里短暂划过疑惑,纳闷时柏年知道密码怎么不自己开门,她的安全意识还算到位,手动打开监视器看看门外是谁,见两位老人出现在屏幕里,她微微怔住。
“爷爷奶奶”任臻把门开大,让开身位吃惊地说“你们怎么来也提前打个招呼我好给你们准备晚餐呀。”
时奶奶脸上堆笑,和蔼地走进来揉了揉任臻的脸蛋,“是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她把手里的燕窝递过去,“你佳颖大姐给的,养颜的,给你吃正好。”
任臻乖巧地接过去,说了声谢谢奶奶,伸手扶她到客厅。
“星星你怎么背上都是汗,在做运动吗”
任臻讪讪一笑,含糊地应了声。
时锦程换了鞋,没有像老伴一样去寒暄,径直坐电梯上楼去了前天自己睡过的那屋找腕表。
推开那扇卧室的门,首先床上凌乱的被子引入他的眼帘,时锦程当过兵,所以每天睡醒后自己会把被子叠好,他也很清楚的记得那天自己离开前是收拾过这间屋子的。
带着疑惑,他走到床头柜上,在闹钟后找到自己的手表,微微侧头,发现原本空着的衣柜里满满挂着男士服装。
仔细一看,全都是时柏年平时穿的衣服。
有工装,还有一套警服放在里面外显眼。
时锦程回头,才发现这间卧室男性用品遍布,到处都有使用过的痕迹。
楼下,时奶奶跟任臻聊了几分钟,过了半响才想起来从进门还没有见过孙子时柏年,“年年呢,进门也没见到他,差点忘记有这么个人了。”
任臻答“时柏年他去外市了,今晚不回来。”
“什么外市”时奶奶听到这话愣了愣,“他不是说他在家吗”
时锦程从任臻的房间出来,就更加确定了他们夫妻两人在分房睡,老人气冲冲下楼,准备找时柏年一问究竟,楼梯走到一半,客厅里的对话彻底将他激怒。
听到奶奶说时柏年刚刚才跟他们通过电话说自己在家里,任臻脸上的笑容一僵,没了表情。
时奶奶起身看向老伴,“到底是怎么回事,年年真跟你说了他在家是不是你耳背听岔了”
“不可能”时锦程皱了皱英气的眉毛,摸出老年机给时柏年打去电话,无法接通。
客厅里,气氛一时凝住。
时奶奶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很快,半个小时后,家里的房门被敲响,任臻赶紧去开门。
来的人是一个约莫有二十七八岁的男性,身材高大结实,看到任臻立即举起手向她敬了个礼,姿态训练有序,像是从部队出来的。
李特助走进来,问了时锦程人在哪儿,任臻指了指楼上,“爷爷在书房,我带你过去。”
任臻敲开书房房门,时锦程看向她,满眼的冷漠,“星星你先出去,我有话要问他。”
虽然不明就里,任臻还是很听话的点了点头。
李特助看着任臻带上门离开后,他才恭敬地上前汇报刚刚自己调查来的最新消息
“时先生下午搭乘飞往海市的航班,已经离开了南城市。”
任臻站在书房门口,一阵心惊胆颤,她悄悄拿出手机给时柏年打电话,虽然是自己嘴快说漏嘴,但她不明白为什么爷爷和奶奶为什么如此生气动怒,还特地找人调查自己的孙子,实在有些奇怪。
听到时柏年的手机不再是关机,任臻心中一喜,可遗憾的是,系统以无法接通为由自动挂断了电话。
任臻又试着打了好几次,却一直是这个情况。
书房。
李特助说时柏年最近频繁往南边跑,联合当地的公安在找一个失踪的母子,动静不小。
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高背椅里,听到这话一掌震在桌面上,“混账”
“先生您不要生气,保重身体。”
时锦程脸色苍白难看,他捂住心口缓了好一会,才问“我让你查他跟任臻,你查到了没有”
“查到了,小少爷跟任臻小姐在今夏相识有的交集,在此之前,查无此人。”
时锦程眼中一片冰天雪地,“所以没有所谓的两年恋爱,这个孙媳,完全是他大街上拉来的他一直在欺骗我跟石慧”
“其实也不一定,现在闪婚的年轻人很多”
时锦程再次按住眉心,语气尽显自嘲和疲惫“我的孙子真是好演员,我原以为他已经走出来,竟还是这么放不下他母亲,人前装模作样,转身就背着我出去找人,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是我对养孙苛刻,不让他寻亲”
“跟结发妻子分房睡,欺骗长辈,还主动要求办婚礼,时柏年,他真是好样的”
时锦程静默着坐了一会,心里的火气渐消,他沉下心来,开始自责地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心急,才让时柏年对自己耍尽手段,所以连带着耽误了任臻。
婚姻岂可儿戏
李特助从书房里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他找到任臻,说时爷爷在书房等她,跟她有话要说。
带着她走到书房门口,李特助帮她推开门,等她走进去,关上了房门。
任臻看到巨大的书桌前坐着一个黑色的影子,太阳落山,窗外进入傍晚,连带着书房也一片暗色。
打开灯,时锦程坐在椅子里面色冰冷如霜,看着眼前的人,他把手里的文件扔在她面前的桌面上,老人语气凉薄冷淡“如果有不满意,可以跟李特助提,时家会尽量补偿你。”
听到这话,任臻目光茫然,疑惑地拿起那份厚厚的文件,打开,因为是刚刚打印出来,手里的纸张还是温热的,上面的一行字让她脑子短暂的嗡了一下。
“爷爷,你这是什么意思”任臻扯动着嘴角,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在笑还是在伤心,总之她当时很难堪,也很难看。
这离婚协议书像是块烧红的炭,要把她的手灼出个血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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