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应该意识到, 自己与它们的不同。
冰天雪地的埃斯亚兰,亘古的冰川回荡着远古的声音,暴风雪总是在第一时刻来临, 阴沉的天空仿佛随时倾倒,将一切掩埋。极度的寂静,除了风雪声,再也没有一点生机。
大概是某一天开始,我拥有了自己的意识, 我意识到,自己与身边的同伴是不同的。或许,对于某些家伙来说, 拥有自己的意识是一件十分值得庆幸的事情, 但是在埃斯亚兰是不同的。这里冰冷, 沉默,孤寂, 苛刻恶劣的环境,极少的资源,各个物种之间的争夺,它们都想要生存,没有任何家伙, 会觉得死亡是一件好事。
在这种情况下,拥有自我的意识, 大概只会被逼疯吧。
我认为自己会在某一天死掉,身体冻得僵硬, 然后成为其他生物的食物。但实际上, 事情并没有朝我想象的方向发展。拥有了自己的意识, 并不意味着幸福的开始, 相反,我与我的同伴被分割成了两边,它们在世界的那边,可我在这边。它们,我,再也听不懂曾经的话语了。
迫不得已,我只能离开了从出生之时就生存的地方。
漫天大雪,我能够去哪里呢蛇是变温动物,体温会随着天气的气温变化而变化,这意味着蛇类要生存下去,必须要有赖以生存的热量,否则就会陷入沉睡,在安眠中死去。
尽管埃斯亚兰地区的所有生物都极度抗寒,但是挨冻的感觉并不好受。
这是我在第四十三次被大雪糊了一脸时的想法。
在经历了一天一夜的寻找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说是勉强能够栖身的地方,不过我并没有什么要抱怨的想法,甚至说没有任何情感变化。想来也是理所当然的,我的同伴神智未开,依然是野兽的本能占据全部,尽管我现在有了自己的意识,但是本性却依旧是蛇类的本性。
将自己盘起来,安静的看着外面的风雪,白茫茫的一片,这里是无人之地。
我觉得就这样永远待在这里或许不错,但总有一个声音在召唤我,我不懂它在说什么,但是却能够明白它在催促我,我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为什么我并没有这样的疑问,既然它在召唤我,那我就去吧。总归是只有自己,随时可以动身。
就这样我朝着随意的一个方向前行。方向当然是随便选择的,只要不停下来就好,在这样的风雪之中,根本分不清方位。
但是,我想我走对了。
面前,是湖泊。美丽的冰蓝色,我有点奇怪自己竟然能分辨这色彩,明明我的世界中只有白。湖水下有发光的石头,那些石头散发的光芒,让水呈现出了清澈的冰蓝色,内心的声音似乎平静了一点,可直觉让我觉得,我应该在这里等上一段时间。在等一下,或许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就这样,风雪过去,阴沉的天空变成了晴朗的色彩,光下的白雪亮的刺眼。埃斯亚兰偶尔会有这样的晴天,没有风雪,那个时候,我和同伴会爬出洞穴,舒展身体,让那一点光进入身体。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过去了,七天之后的一个晚上,没有风雪,一个晴天的晚上,夜空中的星星好像离得很近,只要爬到树上,就可以碰到。冰蓝色的湖水发出幽浅的光,星星好像落到了水中,冰蓝色的湖水渐渐化作了与夜空同样的颜色,星星更加明显,像是倒映着星空的镜子。
我觉得,时间到了。
缓缓进入水中,水下的石头依旧是冰蓝色的,但它们也在慢慢蜕变,好似要同湖水一起化作永恒的星空。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当我恢复了自己的意识,我才发现身边的一切和之前大不相同。
结晶的花草还带着露水,晶莹剔透,真实的几乎能够以假乱真,但它们却无一不显示着自己由晶体,矿石构成。
五光十色的雨从星空落下,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化作一个又一个精灵的幻影。巨大的鲸鱼从在头顶的星空中游动,能够清楚的看见它的骨头,如同幽灵一般。或是狂乱的呓语,又或是空灵的歌声,直接传入脑海。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找到一颗半结晶化的树,一面是正常的枝干,另一半却直接化作了流光溢彩的宝石。我甚至看到了有着彩色鳞片的白鸟,诡异又美丽。
“咔嚓”
有声音从东方传来。我绷紧身体,借着树叶遮住自己的身体,水银色的鳞片在宝石下并不显眼,反而十分融洽,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努力隐藏着自己。
直到我看到了一双金黄色的眼睛,像是熔炼的黄金,璀耀无比,无论什么被这双眼睛注视,大概都会忍不住地下自己的头颅,表示自己的臣服吧。人类是虚伪的,他们会为了自己内心的恐惧而扭曲,可对于其他生物来说,弱肉强食,这是最无可辩驳的生存法则。
“一条小蛇”
大概是因为那金黄太过纯粹,反而没有一丝情感。黑发的男人身体似乎并不好,苍白的皮肤下,几乎能够看到青紫的血管。“来自外面。”我觉得尾巴尖在颤动,他伸出手,却是用柔软的指腹轻轻的蹭了蹭我的头。
原来,人的温度,是这么温暖吗
“水银色很漂亮,不过,这里不适合你。出去吧。”
我看到他的眼睛,想要努力的记住,几乎是瞬间,冰冷的水将我包裹起来。
“哗啦”
我低头看着自己和人类相同的手掌,展开,握紧,又展开,再次握紧。似乎是想起来什么,我将湿漉漉的头发拉到眼前,水银色的,折射着冷白的光。人类的身体,这不是我原来的样子,但是我觉得我会喜欢这个样子。
有可能我再也见不到他,有可能我们还会相遇,满天星子,要找到那颗最爱的,大概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不过,也可能没有那么困难。
倒映着星辰的湖水褪去了神秘的色彩,再次变回了之前的冰蓝色。抬起头,将每一颗星星都印在眼中。之后,又看向了天边的方向,冰雪的埃斯亚兰,我即将离开这里,会去哪里我不知道,但是,只要一直走下去就可以了吧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以人类的身份踏上了一场没有终点,不知结果的旅途。很多时候,都会想起那双金黄色的眼睛,宛如升起的太阳,满目灿烂,却又纯粹无比。那个人,是人类吗
用眼睛去观察世界,用脚掌衡量大地,可到最后,我发现,自己最中意的,还是头顶的那片星空。
虽然旅途中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可我想了解那天星空。在漫无目的行走于世界的第四年,我决定将所有放在头顶的星空上,因此,我又回到了满是冰雪的地方,我的故乡,埃斯亚兰。
故乡,是人类的说法,寄托着人类对于自己出生成长地方的思念,但我并不思念出生成长的地方。这几年里,我所明白的最直接的事情,就是我的情感太过单薄,总是沉默,理智的看着世界上每一件事情的发生。
许多人把这种沉默理智看作一种品格,但少数人却会称之为冷酷。这是我在旅行中的第二年,老者告诉我的。也是托他的福,我决定研究天文。
我有预感,我会有所获得。
为了观察星辰,许多天文台建造在空旷的高地,埃斯亚兰正好属于。埃斯亚兰地区并非全部都由冰雪覆盖,只有最中心的区域,才常年风雪,而其他地区为建造天文台了良好的条件。
所以我来到了这里,阿代比灵天文台。
阿代比灵天文台,建造于三个世纪以前,是历史最悠久的七个天文台之一,也是唯一一座伫立于冰雪之中的天文台。半圆形的天顶是为了更好的观察星辰,里面还有大量的藏书,无论看向哪里,都是一派的古老魏延,却有着优雅的气质。
收回看向高处的眼睛,抬脚走进了这里。时光与冰雪赋予了这里不一样的气质,很难说明那种氛围,却能够清楚的感受到。
深吸一口,再次睁开眼睛,朝面前老者致礼,裙摆被提起,又轻柔的落下,整个过程安静无声。
老者的鼻梁上夹着镜片,花白的胡子和头发显示了他的年纪已经不小,穿着的长袍样的制服并不新,但是很干净。他手里拿着羽毛笔,慈祥的面容带着对面前少女的欣赏,问道。
“你的名字是”
少女直起身,双手放在前面,平静无比。
“克蕾克丝贝,克蕾克丝贝阿斯托那涅。”
前者意为水银,后者意为天文。有着水银长发与瞳孔的少女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老者微笑着在羊皮纸上写下了一行优美的字迹。
“欢迎你来到阿代比灵天文台。”将羊皮纸递给少女,老者的眼中有着慈祥睿智的光芒,那是经历了几十年生活后得到的东西。“克蕾克丝贝阿斯托那涅,希望你能谨记一句话。”
予星以心,得见万千光辉之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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