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娜丝记得她见过与那个相像的东西。
不是那种隐隐约约有印象的记得，而是清晰地记住那是在她七岁六个月零三天的下午两点四十三分十九秒，她在家和妹妹摩根玩捉迷藏的时候，泽娜丝在地下室里的储藏柜里看到了一个破烂扭曲的金属物体，有点接近人类手臂的形状。
听说过超忆症吗？
超忆症患者可以记得他们经历过的每一件事情，这是潜意识主导的记忆行为而非主观的记忆行为，患者还会不由自主地投入大量时间回忆自己的经历，即使这能够使他们发现更多被自己记住却没有意识到的细节。
这不是恩赐，他们被迫失去了遗忘的能力。
但是遗忘对于人类来说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啊，在它的作用下，你所经历过的痛苦，那些尴尬、愤怒、悲伤、焦虑都会随着时间的离开慢慢被遗忘，最终模糊在记忆深处。
血会停止流出，裂缝会被修补，伤疤会逐渐淡去。
可是对于泽娜丝来说，那些猜忌、偏见带来的尴尬、悲愤与昨日之事是相同的鲜明。
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直到她八岁那年的生日，回到自己的卧室里看见一个银白色的人影坐在自己的床上。
当时只是个孩子的泽娜丝自然会感到害怕，但她还记得她语音中毫不自觉的颤抖却佯装镇静：“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我的父亲是钢铁侠，他现在就在这栋房子里。”
泽娜丝现在还会对自己居然下意识地搬出了托尼来吓唬对方这事感到有些好笑，而那个时候大咧咧靠在床头的安东尼估计也觉得好笑，因为他无声地笑到连人带床都抖动了起来。
但他说话的声线依旧平稳，就像是不需要呼吸一样，泽娜丝过后才知道对方确实不需要呼吸，他伸出手来呼唤她的名字：“生日快乐，泽娜丝，我是你的神仙教母。”
她现在都不能想明白为什么当时的自己一听见这话就相信了，明明操控共生体时的安东尼看起来可不怎么像个正常人，甚至不像个人。
大概是幼崽的天然感知。
小泽娜丝还哭着扑到了对方的怀里，后者显然被小女孩一串儿的泪珠子吓住了，不知什么材质的胳膊紧紧地环住她却没有下一步动作，直到小女孩打着哭嗝问他：“如果你是我的神仙教母，你为什么来的这么晚啊？”
“我不开心的时候，我哭的时候，我跟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你都没有出现。”
安东尼只是沉默地抱住她，手在她的小小的身躯上轻柔地拍着，等到泽娜丝哭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才在她额间落下一吻：“都是我不好。”
都是他不好，直到现在才找到机会来见她。
小姑娘只是用带着晶莹泪珠的蓝色眼睛看他，奶声奶气地跟他说：“没有关系，但是以后不可以这样了，不许在不告诉我的情况下偷偷离开。”
*
汽车刹车的时候微微晃动了一下，泽娜丝睁开眼，他们已经到达了纽约大酒店的地下停车库，保镖过来为她打开了车门，黑发少女扶着保镖递过来的手迈出了车厢。
泽娜丝有些疲倦地把头靠在电梯壁上，一阵冰凉感从金属箱壁上传过来，她继续回忆。
*
安东尼来了之后，泽娜丝选择独处的时间略有增长，毕竟她可以通过共生体化作的内置蓝牙听到安东尼的声音，但是如果她想要畅快地聊天的话，外人一般都会觉得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多半有喜欢自言自语的毛病。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很多不愿意跟托尼佩普他们说的事，在安东尼这里都可以无所顾忌地吐露出来，她坐在床上揪着独角兽的小角，胶质的小角捏起来手感超好。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在家喊莉莉丝他们蠢货的时候，爸爸和妈妈都要斥责我。”泽娜丝眼睛睁得大大的，“明明爸爸有时候也会喊他公司里的那些董事们蠢货。”
脑海里的声音懒洋洋的：“因为你还小。”
“所以等到我长大了就可以喊了吗？”
“对，你长大以后可以喊那些大人们蠢货。”安东尼肯定地说，“因为小孩子会当真，而成年人只会觉得是你太聪明而不是他们太蠢。”
“蠢货总是意识不到自己有多蠢的。”他深有体会地补充了一句。
小泽娜丝想了想：“那可真是太不幸了。”
“也许吧，”安东尼探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但是他们傻乎乎地生活不是也觉得很快乐吗？倒是你，我的小公主，我很担心你不快乐。你可以向托尼斯塔克学习一切却绝对不要学会他身上最糟糕的一个毛病。”
“是什么？”
“自责。”
安东尼又捏了捏泽娜丝软乎乎的脸蛋：“他总是被自己不必要的责任心伤害，而你总是被来自别人的负面情绪伤害。”
他想了想，举了个例子：“如果有外星人在大家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入侵地球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他会认为这是他的错，为什么他没有提前发现外星人的计划？为什么他没能让那些人活下来？”
“托尼斯塔克总认为他没能做到自己能做的一切。”
泽娜丝不明白：“难道就没有做到完美的可能吗？”
“完美本身就意味着不完美。”
安东尼意味深长地开口：“好了，这些问题放到以后再说吧，现在让我们来谈谈你。”
黑头发的小姑娘在床上滚动了一圈，嘟囔着嘴说：“我有什么好谈的，我过得好好的呢，每天还有安东尼陪我一起聊天。”
安东尼凝聚出一个人形抱住她：“你把那些来自别人的负面情绪都牢牢记在心中，我能感觉到你不开心。”
泽娜丝乖巧地用毛茸茸的头顶蹭了蹭他的下巴：“但是我没办法忘记那些啊。”
“因为别人的偏见而感到难过是愚蠢的行为，泽娜丝，你觉得你是一个小坏蛋吗？”
小姑娘跳起来鼓起脸：“我才不是小坏蛋。”
安东尼微笑着看她：“对，你不是小坏蛋，只有违反法律的才是坏蛋，对吗？”
泽娜丝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开口：“应该是吧。”
“那不触犯法律又得到了大家认可的，就是好人了对吗？”安东尼继续问。
“对的吧。”
安东尼满意地笑了起来：“好姑娘，去享受生活吧，世界是属于你的。”
即使泽娜丝还什么都不明白，但她强大的学习能力、卓越的天赋、超忆症带来的对负面情绪的恐惧，再加上安东尼无时无刻的言传身教，这足以让她在人群之中脱颖而出。
时间让她的长相脱离稚嫩可爱变得精致迷人，当泽娜丝注视着你轻声说话的时候，每一个人都会为了获得这份殊荣而感到疯狂。
直到学校里发生了那件大事之后，泽娜丝才被迫休学改为请家庭教师上门来教学。
泽娜丝不可思议地瞪着托尼斯塔克：“为什么不让我去学校？”
托尼静静地看着这个他出于某些原因一直不愿意投入过多关注的女儿：“我和你的母亲一致认为你在上大学之前需要在家里接受教育，关于你前几天才惹出的乱子。”
她眨眨眼，不明所以：“什么乱子？我难道不是一直是老师眼中最聪明的学生，全校最受欢迎的女生吗？”
是受欢迎，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都为了能够与她有接触而甘愿卑躬屈膝，托尼有些疲惫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她脸上的傲慢与他从前一模一样。
他思量着该如何措辞，毕竟不像小女儿摩根，托尼和泽娜丝向来很少对话，而后者慢慢地也越来越不依赖于他们：“你们学校的实验室被炸了。”
泽娜丝困惑地看着他：“我知道啊，他们告诉我说是艾伦意外造成的。”
托尼紧紧盯着她：“但是你在爆炸发生的几天前就知道艾伦的想法，而那个小伙子是故意的，对吗？”
“对啊。”泽娜丝轻快地回答道，“我知道啊。”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师，不告诉你的母亲，不告诉我？而是任由这件事发生？”
少女歪头：“首先，那个时候他只是想想啊，在想象里杀人犯罪的多了去了，难道都要抓起来判他们有罪吗？”
“我也没想过他真的会去把那几个纠缠我的男生锁进实验室里，”她笑了笑，“爸爸，你为什么要生气啊，是在担心我吗？但是我能够确定艾伦绝对不会伤害我的啊。”
因为在艾伦父母双亡饱受欺凌之后是我救了他，泽娜丝想，她一向喜欢这些一无所有的小东西们，能够满足她旺盛的控制欲的小可爱们。
“你不觉得自责吗？”托尼有些痛心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努力，最终这个女儿还是越来越往着那个早已消失的亡灵的方向成长，“虽然最后没有人受伤，但是你不会自责吗？”
“如果你早一点告诉别人这件事情的话。”
他听见泽娜丝轻轻地笑了一声：“呵，自责。如果我在他什么都没做过的时候告诉别人他有犯罪的倾向，导致他受到来自别人的偏见，这才会让我产生自责的感觉。”
“你总是这样，爸爸。”泽娜丝平静地注视着托尼，“你以为是谁让校工去开门把那几个傻瓜放出来的？你难道没去查过是谁报警把艾伦送进局子的吗？”
“他的行为是违法的，但是那都是在他付出行动以后的事，我不能管控他的思想。而对于那几个纠缠我甚至试图在小巷里袭击我的恶心家伙，给一点小惊吓的教训不应该吗？”
托尼神情微变，这件事他不知道，如果他知道的话也一定不会轻易放过那几个混蛋的。
少女看出他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但她只是疲倦地叹了口气，丢下最后一句话转身上楼。
“你总是这样，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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