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出了这间破烂的茅草屋, 狐星河才发现山脚下这一片几乎只有老人一户人家, 孤零零地坐落在此处, 仿佛与世隔绝。

    而且身后的茅草屋也极不合理,小小的一间又矮又破旧,根本不像是能够住下老人与老人的儿子媳妇,小男孩四人的样子。

    狐星河便问老人:“你是后面才搬来这里的?”

    狐星河跟在老人后面, 一脚深一脚浅地向着后山走着,时不时遇到脚下有碎石, 就像只灵活的小动物嗖地跳过。

    相比之下,辛清梦看上去则要斯文许多,靛青色的长袍随着脚步轻轻摆动, 落脚平稳几乎不发出声音,走在崎岖的山路如履平地。他头上带着斗笠, 看上去就像是个隐居在此处的仙士一般,有种出尘之感。

    那老人在前方带路, 佝偻着背,时不时停下来歇几步, 听到狐星河的问题, 老人喘着气回答道:“的确是前几年才搬来的,自从他们两夫妻死后, 茂儿就一直做噩梦,经常半夜哭醒。后来听高人指点,才搬到这里来,盖了个茅草屋。后来茂儿果然不哭了, 没想到又得了这种怪病……”

    老人说到这儿,长长地叹了口气,模样显得有些凄苦。

    听着老人的描述,狐星河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幅画面。

    一位身材佝偻,头发花白的老人一砖一瓦地搭建起这间简陋的茅草屋,带着一个才一岁豆丁大小的孩子挤在这间茅草屋中。风雨来时,听着屋外狂风暴雨的拍打声,一大一小的身影挤在一起,沉默地看着从房顶漏下的雨滴……

    狐星河留意到,辛清梦在听到老人讲述时,表现得一直很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后山的路不过半炷香时间,狐星河与辛清梦两人在老人的带领下,很快就走到山林的深处。

    茂密的树林遮挡了天光,让四周看起来就像要步入夜晚时那般暗沉。树影摇曳,沙沙作响,有凉风吹拂过人的背部,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轻轻抚摸。

    越接近山的深处,这种压抑的气氛就越明显。

    山林中似起了若有若无的薄雾,带着湿润的水气,和泥土的腥气,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这雾气似乎让老人十分难受,让他胸口剧烈起伏,时不时就捂着嘴咳嗽起来,咳得满面通红。老人压下咳嗽道:“快到了,再往前走个二百米就到了。”

    狐星河凝视着笼罩在山林中的薄雾,感应到这薄雾中隐藏的丝丝缕缕的怨气。这薄雾更类似于山林中的瘴气,是由山林中的怨气形成,对凡人的躯体有害。

    老人本就体弱,此时吸入这瘴气,自然会难受无比,严重甚至会死亡。

    狐星河对老人道:“你先回去吧,让我们自己进去就行。”

    辛清梦自打进入山林遇到这瘴气,一直沉默无言,就连脚步声也轻微得几乎听不见,若不是他一直走在狐星河身边,狐星河都快忘记有他这么一个人存在。

    辛清梦颔首,显然是同意狐星河的说法,他似乎也察觉到这瘴气的不一般。

    那老人却极其坚定地摇头,拒绝了狐星河的提议,他强压住自己的咳嗽,声音虚弱又沙哑道:“那怎么能够,你们是来帮我的,咳……我怎么能放下你们自己回去?”

    狐星河见老人的模样,知道老人已经是强弩之末。老人的眉宇间一直萦绕着黑气,显然大限将至,却还强撑着身子要狐星河与辛清梦带路。

    辛清梦听到老人这话,嘴唇抿了抿,这次却是没有拒绝。他从袖口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从小瓶中倒了三粒丹药出来,给了狐星河与老人一人一颗。

    在狐星河眼神看过来时,辛清梦压低帽檐,声音如缓缓流淌过的清泉轻声道:“避毒丹,可以避免瘴气之毒。”

    狐星河对着辛清梦一笑,毫不犹豫吞下手中的避毒丹。老人见状,也将手中小小的褐色丹药吞了下去。

    这丹药一在口中化开,立刻发挥作用。老人原本喘气个不停的胸口起伏渐渐平稳下来,看面色也好了许多,老人长舒一口气,死气沉沉的脸上浮现出喜意,看向辛清梦的眼神越发恭敬,显然已经相信辛清梦是个有真本事的。

    而狐星河则用手掌悄悄地从背后给老人渡了一点灵力过去。这灵力不能使老人摆脱死亡的天命,但是却能给老人多一点时间,让他能从容地安排自己的后事。

    三人再次行走了二百米,终于见到前面一个隆起的土包。诡异的是这个土坟的泥土带着湿润的潮气,上面却寸草不生。

    狐星河更是看见这土坟上面萦绕着浓重的黑雾,这便是长年累积的怨气。普通人即便看不见这怨气,站在土坟边上也会有种不舒服的气息。

    老人道:“就是这个了,当年我就是把他们埋在这里。”

    老人佝偻着走上前,用手将歪曲的刻着名字的木牌扶正,用粗糙的手抚摸着木牌。

    土坟上萦绕的浓重黑雾突然变张牙舞爪起来,山林间蓦地风声呼啸,像是众人惊动了这里的亡魂,让这些亡魂都苏醒过来。

    一阵风沙迷眼,等到狐星河睁开眼睛,眼前已全然变了一副场景。

    琼楼玉宇,宫阙楼台,仙气缭绕,各种奇花异草弥漫着充盈的灵气。

    这哪里还是那幽暗的山林?分明已变成了天界的景象。

    而狐星河正身处于一处宏伟的宫殿中,用云彩编织的轻纱悬挂在房间各处,清风拂过,轻纱便随之轻轻摆动,宛如云彩正在浮动。

    而狐星河懒洋洋地躺在床榻间,身穿一件点缀着银线的白色纱衣,长及腰部的黑发散落在床榻间,还有几缕黑发搭在腰间,勾勒出他纤细比女子还要柔美的腰肢。

    狐星河的容貌与在人界的一大不相同,这是一张任何人,哪怕是天界上仙见了都会惊叹不已的容貌。眉目如画,媚眼如丝,仿佛能勾人心魄一般,让人望之便沉迷其中。

    而此时狐星河眼眸半眯,脸颊带着薄红,嘴唇晶莹红润,脸上的薄红一直蔓延至脖颈,看样子像是喝醉了。

    他用修长如青葱的手指扯开自己领口的衣服,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而这时又有一人穿过重重纱幔,仿佛从漫天云彩中走出来。他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看不清容貌,却带着一种尊贵高高在上的气质,让人望之便心甘情愿匍匐在地,臣服于他脚下。

    而幻境也在这道黑色的身影出现的片刻,像是承受不住这威压一般,如镜面片片碎裂,化作一片虚无。

    狐星河睁开眼眸,眼前仍是那幽暗的山林和带着潮湿气息的土坟。刚刚那繁华威严的天界景象宛如浮光掠影一般,消散在他眼前,像是从来没有出现。

    只有狐星河知道,方才的景象不是幻影,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彼时他还在天界,而武睿帝君也没有被心魔所困陷入沉眠。

    这段往事是他最不愿回忆起的一段,想来那幻境的作用,就是让人回忆起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一段事情。

    是以就连狐星河再见到刚才那一幕时,也微微晃了晃神。

    狐星河自嘲的一笑,很快将心底涌上来的奇怪的情绪抛在脑后。

    老人与辛清梦同样也被拉入幻境中。

    老人正倒在土坟边上,紧闭着双眸,苍老的面容露出极其惊骇的神色,像是见到某件极其可怕的事情,一个劲用手抵挡在身前,嘴中不停道:“你们别拉走我,别拉走我……我走了茂儿怎么办……他才5岁啊!”

    突然间,老人眼皮使劲上翻,露出两个眼白,两只手宛如钳子一般,死死掐在自己的脖颈,活似要将自己掐得断过气去。

    狐星河当即上前为老人输送一股灵力,将老人从幻境中拉了出来。不过老人因为身子太虚,从幻境中出来后,只来得及出了口气,又因为太过疲惫昏迷了过去。

    狐星河这时才看向辛清梦。辛清梦静静地站在原地,宛如山林间的一棵青翠嫩竹,一动也不动,只有衣摆随着微风而轻轻摆动。

    他头上还戴着斗笠,大半张脸颊隐藏在独立的阴影中,只露出半截白皙的下巴和那唇形完美的嘴唇。

    他手中还拿着早先狐星河给他的糖葫芦,想来是不想吃又不好当着狐星河的面丢掉,因此便一直拿在手中。

    狐星河莫名看得想笑。

    如果不是此时的辛清梦一动不动,简直不像个陷入幻境中的人,因为他太安静,就连表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狐星河将手搭在辛清梦的手腕上,想直接将辛清梦从幻境中拉出来,却在一瞬间陷入了辛清梦的幻境中。

    周围的场景嗖然变幻,狐星河已身处在一间小小的木屋中。

    这间木屋的装饰十分简单清雅,简单地摆放着一张用竹子做的案桌,和两个坐墩,一张用竹子做的床榻,上面铺着一张草席。

    一个小小的少年正埋首于案桌上,用毛笔在竹简上书写,一边写一边还在小声地背诵着经书。他圆圆的脑袋上扎着一个发髻,穿着靛青色的道袍,活似一个小道士。

    狐星河挑了挑眉,心中有一些诧异,难道辛清梦最不愿回想的事情竟然是抄经书?

    他扑哧一笑,蹲在年约五岁的辛清梦面前,大大方方地打量着辛清梦,反正幻境中的这个小辛清梦也看不到他。

    年仅五岁的辛清梦长着一张雪白可爱的脸颊,一双乌黑的眼睛如墨玉般晶莹剔透,鼻尖小巧挺拔,嘴巴粉粉嫩嫩。此时,辛清梦如蝶翼一般的睫毛上还挂着两颗将掉不掉的泪珠,显得可怜又可爱。

    狐星河看得心痒痒,简直想用手戳两下辛清梦软糯的脸颊,也不知道辛清梦在哭个什么,哭得这么一副可怜的模样。

    却见到辛清梦从怀中拿出一张揉皱了的羊皮卷,仔细摊开摆放在案桌上,一边看一边无声地掉着眼泪。

    狐星河看到那张羊皮卷上面写着一个消息,写的是辛清梦的母亲病逝的消息。

    辛清梦才三岁就被带到山上,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年幼的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却努力忍受着山上清贫而孤独的日子,从未有过一句怨言。

    他在山上时常思念自己的父亲与母亲,总想着等修行有所成之后就回去看他们。带着这样的念头,辛清梦一直乖巧而勤奋地跟在师傅身边修行。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见母亲一面,母亲就已经病逝了。

    辛清梦的性格从小便是这么柔软,就连十分难过时,哭泣也是静默无声的。

    这副模样比大声嚎哭更让狐星河怜惜,他忍不住伸出手想抚摸辛清梦的头顶,一人却悄然走到他的身边。

    狐星河的手顿时一僵,他抬起头冲着那道身影一笑,尴尬地收回手:“梦清,你也在啊。”

    就连狐星河也觉得自己说的这句话是废话,这是辛清梦的幻境,辛清梦当然在。

    辛清梦走到狐星河身边,静静地看着那伏在案桌上哭泣的小小的身影,气氛一时间显得有些沉默,辛清梦突然道:“我三岁离开父母,自幼跟在师傅身边长大。”

    辛清梦难得主动跟他说话,狐星河一时间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他点头,偏头看着辛清梦,不知道辛清梦为何跟他说起这个。

    辛清梦声音如同月光下缓缓流淌的清泉,宁静而温和,让听到他声音的人都不自觉安静下来。

    “师父待我很好,传授了我许多本领,如果不是师父,我可能都活不到现在。在知道我母亲病逝的消息后,我跪在师父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恳求师父能放我下山,然而师父始终不允。”

    “我那个时候,甚至因此对师父产生了怨恨……”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师父的苦衷……”

    “这一件事情,是我最不愿回想的一件事情……”

    辛清梦静静说完这一段话,或许是难以释怀,在说这段话时,他的声音始终带着几分哀伤。

    或许是事情在心里堆积得太沉重,又或者是这幅景象让辛清梦陷入低沉中,让辛清梦选择了跟狐星河吐露这件事情。

    狐星河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这个时候沉默的陪伴,也许是最好的安慰。

    两人的气氛再次陷入沉默中,辛清梦在沉默一会儿之后,突然问狐星河道:“所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幻境中?”

    狐星河身子一僵,仿佛被人逮住了狐狸尾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眼巴巴看着辛清梦,干巴巴地解释道:“我只是拉了一下你的手,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辛清梦的目光落在狐星河身上片刻。兴许还是不习惯与人接触,在与狐星河眼光对视之后,辛清梦败下阵来。他别过脸颊,尽力忽略掉狐星河的视线,用手压低帽檐。

    辛清梦抿了抿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走罢,你、你拉着我的袖子……”

    狐星河干巴巴道:“哦。”

    他当即伸出手扯住辛清梦的一截袖子站了起来。

    辛清梦目光如着火似的飞快从狐星河的手上闪开,或许是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这样的距离让他感到不适应。

    辛清梦从袖口中取出一个铃铛来,小巧精致的黄铜铃铛,伴随着辛清梦手腕的抖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叮铃!”

    第一声铃响,这幻境里的景象仿佛经历一场地震般摇晃起来。

    “叮铃!”

    第二声铃响,眼前的景象犹如天塌地裂一般剧烈震颤起来,连带着狐星河都有些站立不稳。

    他一开始还是扒拉着辛清梦的袖子,到后来直接用两只手吊住辛清梦的手腕。也不知辛清梦清瘦的身子哪来这么大力气,被狐星河这样吊着也纹丝不动,似深深扎根在山崖间的苍松一般。

    “叮铃!”

    第三声铃响响起,这一方天地便如同碎裂的镜片一般,先是出现一道道裂痕,而后碎裂成无数带着画面的碎片,最后化作光点消失在一片虚无之中。

    就在这片幻境消失之后,狐星河与辛清梦两人双双睁开眼睛。

    狐星河的姿势从原本握住辛清梦的手腕,不知什么时候变成整个人都吊在辛清梦身上,跟一只猴儿挂在树上似的。

    辛清梦雪白的脖子肉眼可见的变得绯红,一时间竟显得有些茫然无措,不知该推开狐星河好,还是就任由狐星河这么吊着。

    狐星河看着辛清梦这副模样,眨巴了几下眼睛,扑哧一笑,笑得眉眼弯弯。

    若是换了在其他地方,狐星河一定会饶有兴味地狠狠逗弄辛清梦一番,看着辛清梦慌乱无措又强自镇定的模样哈哈大笑。

    但眼下的确不是个嘻嘻哈哈的好地方,况且手里还有要紧事要做,因此狐星河只好恋恋不舍地起身,留恋似的看了辛清梦好几眼。

    辛清梦的耳朵根都红了,像是为了缓解此时的尴尬一般,辛清梦将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土坟上。

    他凝视着这土坟好一会儿。狐星河看不到辛清梦的表情,却能感受到辛清梦情绪的变化,变得慎重而严肃起来。

    辛清梦忽然轻声道:“这座坟被人布下了转运阵法。”

    狐星河对阵法没什么研究,不过光听这阵法的名字,也能猜想出一二来,大抵是将他人的运气转移到另一人身上的阵法。

    这么说来,有人在这座坟上布置了阵法,是为了将这夫妻二人的运气都转移到他身上去?

    就在这时一直昏睡的老人悠悠转醒,狐星河又给老人渡了一些灵气,让老人能够勉强维持体力。

    等到老人清醒后,狐星河直接开口问老人道:“老人家,你的儿子儿媳是不是和别人结过仇啊?”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12点第二更哦

    老四是真的很羞涩的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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