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吕生廉告诉狐星河与辛清梦两人, 从金桂城出发到那个许愿的诡异之地需要一日路程, 而且最好孤身前往, 人多时,那诡异之地便会隐匿起来,让人无处找寻。

    一去一来共需两日。

    狐星河本来想带着张茂儿一同前去,但却被辛清梦制止。狐星河扬眉眼带笑意看辛清梦一眼, 只见到辛清梦疏朗的眉间微微蹙起,那沉静如水的眼眸带着些许的思虑。

    狐星河奇怪道:“清梦是怎么了?”

    辛清梦的真实身份早已揭晓, 狐星河自然改口叫回了他的本名,不再叫他“梦清”。

    辛清梦手按下斗笠,嘴唇抿起, 轻轻摇头到:“无事。”

    两人毕竟是出门办事,带着张茂儿或多或少都有所不便。狐星河与辛清梦两人都不是那种会照顾小孩子的人, 想了想,狐星河同意了辛清梦的做法。

    他走出客栈, 马车还停在客栈外面的街道上,狐星河方才上楼并没花去多少时间。

    他一脚踏上马车, 伸手撩开帘子, 将里面端坐的张茂儿只手抱了出来。张茂儿被狐星河抱着十分紧张,一动也不敢动, 只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不明白狐星河突然把它抱出来是干什么。

    狐星河抱着张茂儿转头进了客栈,对客栈中那对老夫妻道:“大叔大娘,我有事儿要出门两日, 这两日孩子就放你们这儿了,他身体有些问题,麻烦你们好生照顾着。”

    那对老夫妻一见到狐星河怀中的孩子,吃了一惊:“这……”

    那老阿姨转眼见到狐星河抱了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进来,尤其是这孩子长得方头方脑,本该是个活泼的娃娃,身子却瘦弱得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当即满脸心疼,想从狐星河怀里接过娃娃,又怕弄伤孩子。手在围裙上擦拭,嘴里不住道:“这孩子也太瘦了,细胳膊细腿儿,跟田里的秧苗一样,造孽……”

    这老阿姨一看就是心善之人,狐星河笑了笑,将张茂儿放在地上,在张茂儿忐忑不安的眼神中,把张茂儿的手放进了老阿姨手中:“这孩子从小带病,身子虚,大娘你帮忙照顾着,我过两日就回来。”

    张茂儿惶恐不安地看着狐星河与辛清梦两人,手被老阿姨牵着,想挣脱又怕惹狐星河生气,一副怕被大人丢弃的可怜模样。

    “小孩子别多想。”狐星河的手掌按在张茂儿的脑袋上,“啵儿”的一声屈指弹向张茂儿的脑门儿,“我和你清梦哥是有事情要办,乖乖在这儿等着啊,两天过后就回来接你了。”

    说罢,狐星河往腰里掏了一粒碎金子放在了客栈门口的木架上。

    这碎金子和那些士人领的五十金不同。士人的五十斤是黄铜锻造的刀币,这碎金子则是纯正的黄金,价值不知超过刀币多少倍。

    老夫妻顿时惊讶万分,连忙推辞。在他们看来狐星河与辛清梦这两人是大人物,被他们委托照顾孩子已经是天大的荣幸,再不敢想多余的赏赐。

    “小小酬劳,就请不要推辞了。”

    狐星河蹲下身子,冲张茂儿露出大大的笑脸,见张茂儿还一副紧张不安的模样,他伸出自己的小拇指:“真的不会把你丢下,不信拉钩。”

    张茂儿重重点头,伸出自己的小指与狐星河勾在一块儿,两人小指勾着轻轻晃动,而后大拇指印在一起,完成了一个约定。

    等做完这个约定,张茂儿又怯怯地望着辛清梦,似乎也想与辛清梦来一个同样的约定。

    辛清梦:“……”

    白净修长的手指压了压斗笠。

    狐星河“扑哧”一笑,站起身来,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对张茂儿道:“你清梦哥脸皮薄,我来帮你拉钩好了。”

    说完,他的小拇指无比自然迅速地勾住了辛清梦的小拇指,飞快地在辛清梦的大拇指上盖了个章。在眸光望来时,冲着辛清梦狡黠一笑。

    辛清梦抿唇,没说什么,也没急着抽回手,只是用另一只手将斗笠压得更低了一些。

    “走咯。”

    狐星河吆喝道,就这么死皮赖脸地拉着辛清梦走出了客栈门,一头钻进了停在门外的马车中。

    他和辛清梦两人坐马车里面,吕生廉自觉不该进入马车扰了两人的好心情,便坐在了马车夫的旁边,稍微抬高些音量,对坐在马车里的狐星河与辛清梦两人道:“我在外面引路。”

    马车车轮辚辚碾压过石板长街,乘着夕阳西下的落日余晖,缓缓驶出东面的城门。

    马车车夫不愿意驾车去那么远的地方,干脆收了银两,连马车一同卖给了狐星河他们。吕生廉这下真就成了马车夫了。

    狐星河撩开马车窗帘,胳膊横放在窗框,脑袋就趴在胳膊上,一路望着沿途的景色。

    此时正是夏季,周围的梧桐沐浴在金黄的光芒下,梧桐树上的知了喳喳,吵得人心烦意乱,唯有沿途波光粼粼的河流勉强能抚慰狐星河心烦的情绪。

    他转头看着辛清梦,辛清梦的侧脸被暖阳渡上一层金色的光芒,细腻白净的皮肤甚至能看清脸上金色的汗毛。他如一块暖玉,浸泡在阳光的河流中,散发出让人移不开眼的光泽,既安静又柔和。

    狐星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辛清梦,一直看得辛清梦忍不住想要带上斗笠时,狐星河调皮地捉住辛清梦的手。

    “不要戴,你不嫌热么?”

    辛清梦别过头,嘴唇抿着,手任由狐星河这般捉着,依言没有带上斗笠。他合上眼皮,安静地端坐在马车中,厚薄适中的嘴唇不停微动,竟是默念起了经文。

    狐星河似乎从辛清梦的嘴唇中读到了“清静”二字,顿时嘴角微微抽搐,辛清梦该不会在念清静经吧。这不摆明把他当做影响他心境的孽障了么?

    狐星河翻了个白眼,继续懒洋洋晒着太阳。

    约摸行至一个时辰后,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散,浓稠的夜色带着入骨的寒意席卷而来。

    不知是不是马车逐渐行驶向荒野处,周围的空气变得清冷寂静起来,凉薄的气息让人无端觉得有些冷沉。

    坐在马车外的吕生廉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警惕的意味,提醒狐星河与辛清梦道:“你们小心点,这段路似乎不太平。”

    他接着压低声音,似乎有所避讳含糊道:“听说这里曾经出过事,一位商人带着自己的妻儿驾马车从这里经过时,听说在前面的山湾处遭遇了一伙强盗……”

    狐星河一下撩开马车的门帘,从马车里探出个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前面黝黑的山湾处。

    在朦胧暗淡的月光下,前方的山湾仿佛一张黑色扭曲的巨口,等待着从这里经过的行人。

    以狐星河的灵觉自然感应到前面山湾里凝聚的浓烈怨气,他伸手一拍吕生廉的肩膀,让吕生廉这么坚毅沉稳的人也不禁吓了一跳。

    狐星河脸上带着笑意问吕生廉:“你上次怎么过去的?”

    吕生廉的面容在暗淡的月光云马车外的火把照耀下,显得有几分诡异,他对狐星河道:“上次从这里经过时是白日,也不觉得怎么可怖,稀里糊涂就过去了。”

    狐星河看了吕生廉一眼,对吕生廉道:“继续往前开,保证你死不了。”

    狐星河一拉门帘进入马车,眉头立马蹙了起来。辛清梦眸光望向狐星河,看出狐星河神色不对,嘴唇微动,正欲开口询问。

    狐星河的动作却更快一步,几乎是扑着上前,用手指按在了辛清梦的嘴唇上。两人的脸庞在这一刻距离无比的近,近得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在这一瞬间,狐星河的面容无比清晰出现在辛清梦的眼中,几乎占据辛清梦的全部视线。

    辛清梦果然不说话了。

    狐星河这才将手指放下,靠在马车壁上,紧挨着辛清梦坐下,让辛清梦霎时从刚才的出神中醒悟过来,顿时全身紧绷。

    狐星河还嫌不够,竟直接用手拉住辛清梦的手,脑袋还靠在辛清梦的肩膀上。

    在耳朵贴近辛清梦身体的一刻,狐星河清晰地听到辛清梦心跳如擂鼓的声音,原来辛清梦一点也不像外表表现出的那般平静。

    想到这里,狐星河忍不住微微弯起嘴角。

    辛清梦端正坐着,一动也不敢动,心中却有如惊涛骇浪般,霎时间翻涌起千百个念头,几乎让他无所适从。接着,他看到狐星河指尖在自己的手掌心轻轻拨弄,整张脸顿时红如滴血。

    不过很快,辛清梦发现狐星河并非是在有意逗弄自己,而是用这种方式向自己传递某种信息。他仔细辨认着狐星河在掌心的笔画,终于拼凑出一句话来。

    “吕生不对。”

    “吕生”二字指的是驾驶马车的吕生廉,这“不对”二字肯定也不会简单是指吕生廉驾驶马车的方向不对。狐星河想表达的意思只能是一个,吕生廉这个人有问题。

    至于为何不直接写“吕生廉有问题”这六个大字,原因很简单,字的笔画太多,手掌又太小,狐星河担心自己写出来辛清梦根本认不出来。

    即使察觉到有所不对,狐星河仍旧选择按兵不动。

    一来是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不需要担心其他问题,如果不是需要在辛清梦面前掩藏实力,狐星河可以眨眼就飞到目的地;二来是他刚才在吕生廉身上嗅到一股奇怪的气息,让他一时间心生疑惑,想看看吕生廉究竟有什么目的。

    于是马车便按照既定的路线,逐渐驶向山湾处。伴随着那股浓烈的怨气越来越近,马匹逐渐显得焦躁不安起来,甩动着尾巴,马蹄踩着地面,任凭吕生廉怎么驱赶都不愿再前进一步。

    吕生廉见到眼前这诡异的一幕,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压低声音对狐星河道:“前面似乎有些问题,要不先返回外面,等到第二日天亮再从这里经过。”

    门帘早就被撩开,方便狐星河观察前方的动静。他自然而然地转头看向辛清梦,看辛清梦会做何选择。

    辛清梦直直望着前方的幽暗与静谧处,早已感受到前方的怨气,他袖口中的小铃铛不知何时已悬挂在手中。

    这枚黄铜铃铛正受到前方怨气的影响,而轻轻晃动,却丝毫没有发出响声。

    辛清梦轻声道:“是冤魂。继续前进,现在即使回头也躲不掉了。”

    辛清梦晃动手中的铃铛,让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伴随而来的还有辛清梦轻声细语。

    “他们已经缠上我们了。”

    这山谷中寂静得可怕,明明是炎炎夏日,在这山湾却听不到一声虫鸣,就连可恶的蚊虫也没有。

    就在这时,狐星河他们所在的马车后面传来马车轮滚动的声音。这声音在寂静中是如此惹人注目,让狐星河与辛清梦同时将视线落在了后方。

    一辆马车自夜幕中缓缓驶来,逐渐从隐约朦胧变得清晰起来。驾驶马车的是一位村民打扮的男子,他穿着青色的布衣,体态富态,脸上带着乐呵呵的笑意,他像是没有注意到前方狐星河所在的马车,正不断驾驶着马车靠近。

    那辆马车从狐星河马车身边擦过,冷风吹起马车的窗帘,马车中的景象便从这掀起的一角窗帘暴露在狐星河与辛清梦眼前。

    那马车中坐着一位村妇打扮,却面目姣好的妇人,妇人身旁坐着一个扎着羊尾辫的小女孩,小女孩手中拿着一个泥人,脸上正挂着灿烂的笑容。

    吕生廉同样见到这一幕,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等到那辆马车驶过山湾,才颤抖着声音问狐星河道:“你们看到那辆马车了么?那马车上的三个人怎么看起来都这么……这么奇怪?”

    狐星河勾了勾嘴角:“都是死人,要是看起来不奇怪,那就真就奇怪了。”

    吕生廉只觉得寒意从脚底升起,他声音还算镇定,问狐星河道:“我们还要进去?”

    狐星河笑得眼睛眯了眯:“怎么不去?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还躲得了吗?”

    他用手扯了扯辛清梦的袖子:“你说对吧,清梦?”

    辛清梦的视线落在狐星河身上,旋即离开,视线如一阵清风扫过,点头轻声应了声“嗯”。

    吕生廉咬牙道:“既然两位大人都发话了,吕某也绝非胆小之人。”

    他用马鞭用力一抽马匹,抽得马匹嘶鸣,然而那两匹马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朝山湾踏进一步。狐星河从马车里钻了出来,跳下马车,上前摸了摸这两匹马的脑袋。

    也不见狐星河对这两匹马说什么,等到狐星河上马车时,那两匹马也不再焦躁不安,甚至不需要吕生廉用马鞭抽打,自觉就向着山湾中走进。

    幽暗的山湾中,忽然狂风呼啸,风声呜咽,似若有若无夹杂着人的啼哭。前方不断传来有人惨叫的声音,和小女孩的尖叫声。

    “求你,求求各位大爷,东西都给你们,放过我的妻子和女儿吧……我给各位跪下了!”

    “夫人!夫人!别动我夫人!”

    “啊!走开,你们走开,别碰我……给我滚啊!呜呜呜……老爷……花月先走一步……”

    “娘亲!父亲!你们醒醒!啊!”

    ……

    当着凄惨的喊叫声传入众人耳中时,众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好起来。

    马车一转进入山湾的凹处,血腥气飘散在众人鼻尖,夹杂着腐臭的气息,人间惨剧的一幕出现在众人眼前。

    刚才从狐星河马车旁边经过的那辆马车,此时翻倒在地上,车辕断裂,马车里的木箱滚落出来,携带的衣裳散落一地。在马车不远处,刚才驾驶马车的那位穿着布衣,体态富态的男子倒在血泊中,腹部一条巨大的血口,肠子散出一地。

    而那个村妇打扮,面容较好的夫人倒在离男子较远的地方,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身上有着骇人的青紫,衣衫凌乱。

    而那个小孩则倒在一块岩石旁边,胸口上插着一把银亮的刀,之前手中拿着的泥人儿滚落在一旁。

    正如吕生廉讲述的一样,在这山湾中曾经发生过一出惨剧,商人带着自己的妻女从这里经过时,遇上了这山林中的土匪,被劫取财物,甚至没能保住性命,惨死在这里。

    难怪这山湾中怨气如此深重。

    商人与妻女的冤魂徘徊在这里,想要找到当初杀害他们的劫匪,只因心愿未了,所以怨气冲天,不得解脱。

    一声轻叹响起。

    是从狐星河身旁的辛清梦口中发出。

    这一声轻叹却好像打破了这里最后的宁静,那倒在远处的,肠子散落的商人尸体突然以不可思议的扭曲姿势动作起来,肚皮朝上,脑袋翻转望着狐星河等人,用手肘支撑着向狐星河的位置爬来。

    而那身上青紫的妇人身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伴随着她的活动,全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嘣”声,像是断裂的骨头在重组一般,同样用扭曲的姿势向着众人所在的马车跌跌撞撞走来。

    小女孩的哭声在山湾中响起,哭声凄厉,接着变成“咯咯”的笑声,哭似笑,笑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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