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 爸, 你快来看看！这是不是你以前待的那公司的老总啊？”
张继的女儿从沙发上一骨碌爬了起来，连蹦带跳地进了厨房, 把自己的手机凑到了张继的面前。
张继在被华宇集团辞退之后并没有马上开始找工作——他矜矜业业这么多年, 为了给公司公关掉□□, 他经常加班，也总是在缺席老婆以及女儿的生活。如今他总算有时间好好和家人相处一下了，他自然乐得做做家务、洗洗衣服，给老婆和宝贝女儿做做饭。
“什么？”
张继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把灶台上的火给关了，又拿围裙抹了抹手，这才扶着女儿的手机细读手机屏幕上的内容：“‘华宇集团总裁谭星华惨遭泼粪’……‘疑似因星月8型机油乳化事件处理不当’？”
“爸啊, 这被泼粪的就是炒了你的那人对吧？”
张继的女儿幸灾乐祸，笑得眉眼弯弯：“他活该！”
张继的女儿自打懂事就知道爸爸工作辛苦。小时候她还会抱怨说爸爸不给她开家长会, 爸爸不像其他小朋友的爸爸那样会来接她回家，爸爸哄她睡觉时她没睡着，爸爸倒是睡得死沉死沉。
等她稍微长大一些她就明白爸爸的工作是真的辛苦, 也是真的繁忙。且爸爸的工作还不是有实体的东西，她永远没法像别的小朋友那样挺胸抬头说：“我爸妈为什么什么事业作出了贡献！”
但隐身在幕后的人未必就不是伟大的。等张继的女儿进入媒体行业开始工作，她才发觉舆论对个人、对公司、对社会、乃至对国家都有多么的重要。
张继的女儿敬佩爸爸十年如一日地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为集团争取舆论的高地。也因此对于爸爸被炒这件事，张继的女儿比张继本人还要生气。
弯弯嘴角，张继没接女儿的话。他女儿也不在意，兀自喊着：“妈！快来看笑话啊妈！”跑去找她那正在收晾干衣服的妈妈去了。
谭星华被泼粪的事情是今天才被曝出来的，但昨天张继就已经知道谭星华预约了今天的头条。
——人走余威在, 何况张继只是从华宇集团离职，并不是淡出了公关的圈子。
谭星华被泼粪后到底没法一身脏臭地开车回家，他那么好面子也不可能回公司。于是他打电话让秘书下楼来接他，谁想在秘书来之前，光耀大厦的保全们先赶到了现场。
这也正常。
光耀大厦的地下停车场遍布监控。给谭星华泼粪的那两人说他们是某个擦车网站上被聘请来的临时擦车工，两人在进入地下停车场后也没什么可疑的举动，保全们这才没有当一回事。
谁让网约工又便宜又方便平台还喜欢搞折扣呢？许多有钱买车却觉得养车太贵的小白领不爱去汽修店，也不乐意自己擦车。光耀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平均每天都有过来擦车的网约工，这确实不能怪保全们没有擦亮眼睛，被给谭星华泼粪的人骗了。
保全们认识谭星华，声势浩大地就开始了“护驾”。这些人做事不懂得隐蔽，很快谭星华被泼了粪的事情就在光耀大厦内部传开了。
华宇集团也是踩着同行竞争者们的尸体走到今天的。谭星华难免没有几个商场上的敌人。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天才买通了光耀大厦的保全，又或者光耀大厦的哪个保全转手把谭星华被人泼粪的监控录像直接卖出去了。反正“谭星华”这个名字和“被泼粪”三个字连在一起，成了近期最影响人食欲的新闻。
为了读者们的身心健康着想，媒体们干脆把这件事情取名为“PF门”，试图以代称减少恶心度。
但不管媒体们怎么代称，总之大网络时代下的年轻人们现在一听见“谭星华”这三个字，首先想起的不是什么“华宇集团总裁”，也不是什么“被前妻和儿子戴了绿帽子的苦主”，而是“被泼了满身粪的那人”。
从媒体上看到自己被泼粪的高清大图，谭星华气得砸了水晶烟灰缸。他咆哮着让秘书把宣发部现任部.长给喊上七十二楼来。
——张继在的时候他哪里被曝过这样的丑闻！怎么张继刚一走宣发部就好像没了作用！？宣发部难道不知道他和华宇集团是一心同体一损既损的吗！？没抢在媒体公布他的负面.新闻之前压下试图发表的新闻，把负面.新闻公关掉就已经是无能！更甚者，在媒体公布他的负面.新闻之前，他连风声都没听到过！现在要他怎么去应对铺天盖地的社会性质疑，还有个人形象的崩坏！？
无能！无能！！真是太无能了！！他只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无能的人坐在华宇集团宣发部负责人的位置上！是谁把那人捧上的那个位置！！
谭星华气得发抖，脾气愈发暴躁。
这几天他也不知道洗了多少次澡，甚至连指甲沟里面都专门找人来回地清洁，以至于清洁过度他有几根指头的指甲沟里都渗出了血，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偏偏谭星华感觉自己还是能闻见那股令人作呕的臭味。哪怕他已经对着自己喷了一次又一次的香水，他还是感觉那股臭味无处不在地萦绕着他整个人，从他的发根里渗出，在他的指甲缝里流淌。
华宇集团的新宣发部部.长来了。那是个年轻的男孩子。
谭星华一看见那张出油的圆脸，就“咯噔”一声想起是自己把这个仅有二十四岁、从业经验还不到一年的男孩子扶到宣发部部.长的位置上的。
决定炒掉张继的时候谭星华还想着：不就是走了个张继？宣发部还能崩盘？
所以他果断地杀鸡儆猴，先让张继滚出公司，跟着故意指定了宣发部里资历最低、但心高气傲认为自己绝不该只是如此的男孩子来做部.长。
他想告诉华宇集团的所有人：公司是我的，我想让谁滚，就让谁滚。哪怕你再有资历。同样的，我想让人升职加薪也很简单。谁能在华宇集团鸡犬升天还不就是我一句话的事情？
当时看着被自己吓得一愣一愣的宣发部员工们，谭星华无疑是舒爽的。现在再看这个年轻的宣发部部.长，谭星华就是气不打一处来了：星月8型的机油乳化问题依然公关不掉，现在他又成了网友鬼畜恶搞的新素材。
“你究竟是怎么做事的！？给不起对方要的撤稿钱也就算了，你难道连风声都没听到吗！？”
被谭星华吼得恨不得原地缩成一团的宣发部部.长畏畏缩缩道：“谭、谭总……我、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风声……你让我听风声……我从哪儿听风声啊……？”
“这你还要问我！？那我养你是干什么吃的！？”
谭星华吼得理直气壮，心里却是第一次产生一个疑问：风声不就是风声吗？听个风声还能有什么难度？张继不就什么风声都能听到？公关的圈子能有多大点啊？就算经验有差别，同在一个圈子里的人难道还能一个什么都知道，一个跟瞎了聋了一样么？
一想到或许是自己决策失误，赶走了一个有用的人才，扶了一个废物上台，谭星华差点儿没心肌梗塞，他实在不想承认自己居然也有做错的一天。
……不，这一切绝对不是他的错！他怎么可能会有错呢？
他堂堂一个“民族企业家”、“全国十佳创业者”，到哪里不都是风风光光、要被人高看一眼？
就算现在有人质疑他，说：“要不是他先干了对不起人家的事情，让人家恨之入骨忍无可忍，人家怎么会拿粪泼他？”那也不过因为有幕后黑手在黑他！
这些年嫉妒他成绩斐然的红眼病还少吗？
他才不会如了这些红眼病的意！他不会被这点小事打倒！绝不会！
暗自磨牙，谭星华再看一眼宣发部部.长都觉得恶心。这废物九零后居然直接哭出来不说，还鼻涕眼泪一起流。
“滚！你这废物给我滚出去！别脏了我的地板。”
一脚踹在如丧考妣的宣发部部.长的腿上，谭星华指着自己的办公室大门。
宣发部部.长连忙连滚带爬地离开了七十二层。
被踹得地方很疼，宣发部部.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其实倒也不是他个大男人喜欢哭鼻子，实在是谭星华不讲道理的模样和他爸一模一样。害得这年轻人又想起幼时对上蛮不讲理的大人所产生的无助感、无力感以及委屈感。
把人轰走之后谭星华一屁.股重新坐回自己的真皮办公椅上。他脑袋疼得像是随时会从中裂开。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暴躁过了，他甚至怀疑是前妻给他下了降头，以至于他这么流年不利。
同样是人到中年，这边谭星华被气得头疼脑热，脑门儿上青筋突突直跳。那边张继为自己的妻女端上清蒸大闸蟹和油焖醋鱼，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美餐了一顿，饭后还牵着老妻的手，两人甜甜蜜蜜到楼下的小广场去散了一圈步。
被谭星华以几近扯破脸皮的方式赶出公司，张继对谭星华既没有义务也没有情分。所以他不会告诉谭星华：泼他粪那人是一个私家车论坛的站主。
谭星华以雷霆手段炒掉了张继，对外的理由是张继“星月8型公关不利”。
宣发部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谭星华曾经试图让张继对叶棠动手。星月8型的机油乳化问题迟迟没能公关掉也是事实，因此人人都信了谭星华给出的理由。
被谭星华指名做下一个宣发部部.长的年轻人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宣发部的老人们是不想丢掉工作，像张继一样被灰头土脸地赶出公司去。于是所有人都开始用极端的手段去公关网络上不利于星月8型的帖子与微博。
微博上一天被炸号的车主就超过了二十个。贴吧、博客与私人论坛也纷纷空降版主或是被莫名其妙地控制了言论。那个来给谭星华泼粪的站主是其中的硬骨头。他不肯删掉他那私人论坛上收集星月8型机油乳化问题实际证据的帖子，于是被人人肉出现实中的身份信息。他的电话被人用“呼死你”打爆，短信也被骚扰信息与恐吓信息占据。平均三十秒一个的电话和平均五秒一封的短信让这位站主身心受创，工作和生活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但这还不算完。最可恶的是这位站主的真实信息泄露之后，对方开始威胁他：如果他不老实删帖，下一步他经历过的噩梦就要在他老婆与孩子的身上重演。
威胁这站主的人并不是华宇集团宣发部的人——有智商的杀人犯会在捅了人以后还拿着凶器乱跑吗？华宇集团宣发部的人是把星月8型机油乳化问题的公关给外包了出去。那些接了活儿的私人外包用的手段再怎么肮脏，也就都算不到华宇集团的头上了。
这硬骨头站主不知道什么公关外包，也不知道什么华宇集团宣发部。他只知道华宇集团是星月8型的厂家，华宇集团的最高领导者是谭星华，华宇集团=谭星华。所以他找上了谭星华。
PF门完全是歪打错着。
说服道格拉斯后，叶棠与谭朝风一同回国。道格拉斯还是第一次乘私人飞机出国，显得有些过于兴奋。
三人还没落地江城.的媒体就已经挤在了机场出口。所有记者和媒体都迫不及待地想要采访叶棠，问她：“你与你继子的事情是真的吗！？”、“对于前夫被泼粪，请问您有什么看法！？”
谭朝风平时就很讨厌断章取义的媒体，再想到那些人的无孔不入，他已经开始头大了。
“晕机？”
叶棠看谭朝风脸色不好，问了一句。飞机此时已经降落在跑道之上，机内一时有些颠簸。
“不是。”
谭朝风眉头紧皱，看着窗外不断向后飞逝的风景，心情沉重。
“我就是烦有些人瞎写一气。……道格还不知道会被国内那些媒体写成什么样子。”
员工如果有道德上的瑕疵企业却依然执意要维护这名员工，那么该员工的黑历史就会成为企业的黑点。
华宇集团的定位是民族企业，道格拉斯却是A国人。A国和华国在历史上又是相爱相杀，随时可以为了利益背刺对方的史密斯夫妇。华宇集团的竞争对手今后必定会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道格拉斯在华宇集团工作想必不会一帆风顺。
谭朝风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被点了名的道格拉斯耸耸肩，在私人飞机上充分享受了美酒与美食的他表示：我不在意。
毕竟就算在意，该来的也避免不了。
“哦，原来你是担心这个。”
叶棠一笑，随着笑而颤动的睫毛就像是小奶猫的爪子，在谭星华的心口上酥酥痒痒的挠了一挠。
把自己的平板打开，调出一份通稿，叶棠把平板递给了谭朝风。
“那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谭朝风接过平板一看，这份通稿语言干练利落，化繁为简地说明了道格拉斯与拜森工业之间的恩怨。言词虽不偏颇，却隐隐指出邪恶资本家拜森工业侵占道格拉斯的设计，还反陷害了受害者道格拉斯一把，用监狱捂住了道格拉斯寻求正义的嘴巴，更断送了道格拉斯本应光明的事业之路。
华国民众向来都乐于接收并维护被邪恶资本家欺辱的人才。这份通稿一出，也不怕再有竞争对手拿着道格拉斯黑华宇集团了。
“——你这稿子是找谁写的！？”
谭朝风看完稿子的时候，叶棠已经在他前面走出了通道，来到了机场出口。
“他。”
叶棠回过头来，对着谭朝风轻轻指了一下前面领着另一个年轻公关正安排媒体们有序排队的张继。
“张叔！？”
听见谭朝风的声音，张继笑呵呵地回过头来朝着他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跟着他便对媒体们道：“大伙儿有什么想问的，可以开始举手发问了。”
“有有有！这里！”
一个高个子的男记者第一个举起了手，张继便笑着朝他点了下头。
锁定叶棠的视线十有八.九都带着看好戏与搞事的情绪。高个男记者特别八卦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请问蒋小姐！您知道谭星华谭总被人泼粪的事吗？对此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听到问题的叶棠走到媒体们的面前，脚步微微一顿。
“我想说的只有一句。”
所有人都等着叶棠面色冰冷地说一句“无可奉告”然后戴上墨镜遁走。不少媒体人甚至在来机场前提前换好了跑鞋，就准备在叶棠逃避问题时跑得快些，好追上叶棠多问她几个问题。
谁想叶棠不光不跑，甚至还停步在众人面前，露出一个令人有感春风拂面的笑容。
她笑得那般好看，当真是人面若桃花，眼眸似星辰。谁都能看得出叶棠心情大好。
“这是公公应得的，我在此祝公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被叶棠的笑容晃花了眼睛，陶醉在叶棠这一笑的风情之下。媒体人们不论男女都是呆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叶棠究竟说了什么。
而这时候谭朝风已经上前两步，拉起叶棠的胳膊挽在自己手上，大方地开始让媒体们拍照了。
就是憋着笑，拼命不笑场让谭朝风有些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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