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谢问说, 招手的是闻时本人,其他人还是有些迟疑,毕竟他们真没见过闻时这样。
大东把老毛拉开“你别急着跳, 知道你家老板跟沈跟那位陈时小哥认识,但人家弟弟都觉得有问题呢,你这么莽干什么”
他一直管闻时叫沈家大徒弟,有点称呼无名后辈的意思。可他现在开了眼, 再这么叫人不合适, 于是沈家大徒弟在他嘴里终于有了姓名。
“万一又来一个沈曼”大东第二次卡壳, 看着当事人的脸默默改口“又来一个小姑娘那样的, 伪装成小哥来骗我们跳楼呢。”
那就不是招人了, 那是招魂。
沈曼怡眨着眼睛, 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这话本质没错, 所以大东说完, 孙思奇还跟着点了点头。
一看有人附和, 大东底气便足了, 说“这样吧。我再看看这线有没有问题, 实在不行,我让我的金翅大鹏下去探个路, 保险一点。”
说完, 他的鸟还长啸了一声。
老毛本来都让开了, 一听“金翅大鹏”脸又绿了起来。他正想骂人, 忽然听见窗外浓稠的黑暗里响起了某种动静, 叮叮当当的,像是金属在摩擦撞击。
“什么声音”大东纳闷道。
他探身出窗, 想要听得仔细一些。
下一秒,飓风扑面而来, 差点把他头盖骨掀掉。
“我操”大东叫骂一声,死死扒住窗框。他在狂风中无法直立,只得半蹲下来,用手肘掩住被风吹得变形的脸。
“趴下,找东西挡一下”大东飓风中吼着。紧接着,金属摩擦撞击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
还有点耳熟
大东在心里“嘶”了一声,从手肘间勉强抬起头。
刹那间,就见一只巨蟒破风而来它通体漆黑,但每一片鳞都泛着冷冰冰的光泽,像密密麻麻的刀刃。
深不见底的黑暗根本挡不出它它体型极大,窜起的速度又极快,众人只看到它泛银的腹鳞从窗边翻转而过,生着锈的巨型锁链缠绕在它身上,随着动作绞紧摩擦。
一时间火星迸溅,风涡四起。
黑蟒带着满身流火,翻转着盘了一圈,巨大的头颅吐着信子带着呼啸风声,朝窗户探来。
它的瞳孔是烟金色,细细一条缝,盯着屋里的人看了几秒,然后猛地张开了口,那尖牙比一个人还长。
更猛烈的风在它张口的瞬间,朝屋里冲击而来。像冷血动物在哈气恐吓猎物。
大东当场就抱着头蹲下了。
他条件反射猛勾手指,想把自己的傀招过来壮一壮胆。却见他的“金翅大鹏”被黑色巨蟒一吓,扭头就跑,屁滚尿流。
翅膀差点扇断了,虚无的鸟毛掉了一地。
它本来挺大的,乍一看威风十足,但在巨蟒的对比下,瞬间就成了小儿科。
“啊是那条蛇”周煦在身后叫起来。
大东在心里狂骂,蛇你爸爸,这叫蛇
“你他妈认识啊”大东蹲在那里,头也不回地喊道。
周煦又喊回来,声音几乎被狂风打散“认识我见过当然认识”
大东“这他妈是什么”
夏樵说“我哥的傀。”
大东“”
我日。
大东崩溃了“你哥好好的冲我们放什么傀”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傀线绕成的小手不招了,估计是控线的人迟迟没见回音,本来就不多的耐心彻底告罄。
巨蟒金色的瞳孔居高临下地盯着屋里的人,忽然开口说“下面是一楼和院子,等你们半天了,跳不跳”
这条巨蟒的嗓音很哑,夹在飓风声里,嘶嘶的,带着吐信的感觉,听得人不寒而栗。
众人愣了一秒,二话不说就往窗子上爬“跳跳跳。”
谁特么敢不跳。
他们只是犹豫了一下,招小手就变成了黑蟒蛇。再不跳,鬼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夏樵担心他哥,第一个翻出去。孙思奇扒着窗子还有点怕,被周煦直接拽下去了,尖叫声瞬间被黑暗吞没,再无动静。
大东蹲在窗框上,像个送机的。他一手抓着窗栓,对老毛和谢问说“你俩谁先跳我反正最后一个,我”
“殿后”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就被谢问轻推一把,送出窗外。
我他妈
大东是仰面掉下去的,被黑暗淹没前,他看到被遗忘的沈曼怡爬上了窗框。
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如果这扇窗户是通往楼下的路,那说明这个笼是割裂的,分不同的区域,每进一个新区域,都要经历一遍“入笼”式的过程。就像往一只碗里敲了好几只鸡蛋,蛋黄与蛋黄之间并不相融。
整个二楼就是其中一颗蛋黄,沈曼怡作为二楼的主人,应该是受限制的。她真的能下到一楼吗
应该不能吧
大东经验有限,并不十分确定。这个念头从他脑中闪过的同时,他看见谢问抬手,隔空在沈曼怡额心叩击了一下。
他只觉得这个动作有点眼熟,但还没想明白,就彻底沉入黑暗里。
沈曼怡缩在窗框上,看着下面的黑暗,表情有些瑟缩“我下不去,我很久没有下过楼了,我下不去。”
谢问说“你现在可以。”
沈曼怡愣了一下,有点委屈又有点茫然“为什么因为你刚刚敲了一下我的头吗”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谢问点头。
沈曼怡还是很茫然“为什么这样就可以”
这个小姑娘并不是真正的人,在许多人眼里,对她解释某件事其实是一种毫无意义的行为。
但是谢问还是开了口“帮你换了个身份。”
沈曼怡“什么身份”
谢问“玩过木偶吗”
沈曼怡点头“玩过,我喜欢。”
谢问“你现在就在假扮木偶。”
刚刚那个叩击额头的动作,在傀术里有种专门的说法,叫做定灵。可以让活人活物在一段时间里转化为傀,这样一来沈曼怡就能在各个区域来去自如了。
小姑娘开心得直拍巴掌,只有老毛认认真真在提意见“我可以多一句嘴么”
谢问瞥了他一眼“说。”
老毛“名谱图上被除名的半吊子,一般做不来这种事。咱们带着她下去,要怎么解释”
谢问“那你说晚了。”
老毛“”
我说早点你就不干了
老毛心里不大信。
他家老板行事随心惯了,从前就这样。也许是因为实在没什么在意的事,也没几个在意的人。很多时候总是不拘小节,顺手的事做了便做了,不会顾虑太多。
但这不代表他是一个大意的人,他如果真的相瞒一件事,可以十几年乃至几十年云淡风轻、滴水不漏。老毛是见识过的,所以这次才更觉迷惑。
谢问找到闻时到现在其实并没有多久,大多数的相处老毛都看在眼里
因为无法久留,索性免了重逢。
谢问不打算让闻时认出他是谁,这点老毛比谁都清楚。
但有时候,某些极偶尔的时候,谢问的一些做法会让老毛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他与他的打算会有一瞬间的背道而驰。
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很快就会归于正轨。
就像此时此刻,老毛面露担心的时候,闻时留在窗框夹缝间的那道傀线忽然动了起来。
它在窗沿扫了一圈,精准地找到了沈曼怡的位置。它循着主人的意思,先在沈曼怡额心点了一下,然后缠绕上了沈曼怡的手腕。
这是一套完整的定灵法,跟谢问想到了一起去。
这说明闻时虽然隔着黑暗等在楼下,却并没有落下这个不能下楼的小姑娘。
谢问看着沈曼怡手腕上的傀线说“我以为他把这小姑娘给忘了,没想到记性还可以。”
闻时自己定了灵,老毛便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他放松的动作太明显,谢问抬眸看了他一眼“现在不用担心我露馅了。”
老毛点头“是啊。”
谢问收回目光看着窗外,不知想到什么失笑了一下。他拍了拍老毛,转身没入了黑暗里。
沈家一楼的构造跟二楼很像,只是正前方少了一个房间,多了一扇大门,后面也少了一个房间,多了一块客厅和一扇通往后院的门。
客厅里有一组富丽堂皇的会客沙发和一张雕花茶几,茶几上方悬着不中不洋的吊灯,红棕色的木架和水晶吊饰相结合,是民国时期富商间流行过的装饰。只是现在看来,有些死气沉沉。
沙发边也有一盏落地灯,同样是红棕色的木架,四面蒙着绣花绢布,照得地上人影绰绰。
闻时手里拿着茶几上的一张纸,就站在这块等人。
其实刚下来的时候,他已经独自把一楼转过一遍了。
据以往经验,像这种区域与区域之间存在缝隙的笼,每跨一个区域,都类似于重新入一次笼。
照理说,他应该会在下落的过程中碰到一些麻烦东西比如当初入沈桥那个笼时,在大巴车上碰到的假夏樵。或是西屏园外那条街上,与他并肩同行的两个假人。
在缝隙里碰到那些其实很危险,因为周围一片虚无,没着没落。如果因为干扰不小心错了方向,或是误以为已经落地,结果跟着那些东西去了别处。很可能就进死地了。
闻时一路都很警惕,但很奇怪,整个下落过程清净极了,没有任何东西来骚扰他。
这让他有点意外。所以到了一楼之后,他又独自呆了一会儿,确认真的没有污秽东西来找麻烦,才给楼上的人传了信,告诉他们可以下来了。
没过一会儿,楼梯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闻时转头看过去,夏樵最先从那边拐过来,一见他就叫了声“哥”,小跑过来。第二个出现的是周煦。然后是孙思奇、大东,最后是沈曼怡、老毛。
闻时一路数过去,目光落到老毛身后的空白“谢问呢,还没跳”
老毛也愣了“老板不在这不应该啊,他比我先下来。”
大东他们面面相觑“那他人呢”
闻时拧着眉,心头一跳。
就在这时,柜子上的留声机忽然动了一下,针尖在黑胶面上滋滋刮着,老式音乐在屋子里响了起来,偶尔几个音走歪了,带着一种诡异的变调感。
接着孙思奇手里的对讲机沙沙几下,亮了灯,他们在楼上听过的那个女声又开了口。
她在变调的音乐声中,温声说“沈曼怡失踪数天后,沈家教书先生忽然留书说家中有事,暂归。管家给天津卫那边发了电报,也给李先生老家发了一封,均未收到回音。”
“沈家这几天没人睡得好,二楼已经空了,大家都搬到了楼下。两个小姐跟着奶妈睡,少爷跟奶妈儿子挤一屋,管家和李先生挤一屋,现如今空了一张床出来。”
“有天夜里,管家翻来覆去睡不着,打算第二天天一亮去警署。他翻着衣柜,打算把明天要穿的衣服和鞋摆放好,忽然发现李先生的几双鞋都在柜子里,一双都没少”
“那他穿了什么回家”
“那天之后,沈家便频繁闹起了脏东西。只要大家一入睡,李先生就回来了”
那个女声说完留声机也没有停,咿咿呀呀继续放着古怪的歌,角落一片死寂。
周煦忽然轻声说了一句“我懂了,我们每个都对应一个沈家人,故事里失踪一个,我们就少一个。之前说沈曼怡失踪了,耗子就至今没出现。现在教书的李先生也失踪了,所以”
“所以最后我们都会消失”
所以笼主可以炸了。
闻时冷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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