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白衣如雪,青丝墨染,肌肤晶莹,眉眼精致的小女孩负手立在天下会巨大的白玉牌坊下,俯视着长长的登山石梯,用柔软的童音发出完全不符年龄的喟叹。
十年了,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年了。
“秦霜是我,还是我是秦霜呢?”前世生而富贵,七岁时被下山游历的师父看中,携回门派,引入修仙道途。筑基、结丹、培婴,一路顺风顺水,修道人三劫九难,她履险如夷,不到百年便踏上天途。师父惊叹她资质如玉,天生道心,却在坐化前为她担心。
果然,最后飞升的雷劫,忽然心动,然后意识化为片片。再醒来已发现自己变成一个小小婴儿,第一反应是渡劫失败,元婴夺舍,随之发现魂体结合异常紧密,识海内无有残魂,竟是轮回重生。
并无绝境逢生的喜悦,只是一遍遍地反思,明明心清如镜,琉璃光照,天魔外道片尘不染,为什么会渡劫失败?且毫无前兆。难道一路坦途中已经杀机暗伏?不染尘埃的结局就是只有再入轮回,体味红尘?修道奇速被目为异数,这个异竟也体现在雷劫上。
幸而保有全部记忆,师门道藏悉在心中,连同道接引也不需要,再来一次,她定能找出缘由。
但重建信心不过数日,便迎来当头一棒。初生婴儿尚保留母腹中少量混沌元气,数月后才会慢慢消散,本是巩固先天之机,却发现天地元气暴烈异常,根本无法吸纳。稍稍尝试,便觉经脉欲断。重生却不能重修,她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名为愤恨的情绪。天道愚我!
继而发觉重生人家也非寻常,父亲筋肉虬结,举手投足虎虎生风,目中精芒内藏,似是前世偶然见过的武林人士,周身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显然习于杀戮。母亲眉眼柔顺,布衣荆钗,似是寻常妇人,但肌肤相触中,可以感觉到其体内有一股冰寒气息循环不休,显然是独门心法,功力深厚不在父亲之下。
最叫她欲哭无泪的是,这门心法根本不利生育,也许大人习之无害或用其他方法补益,但却令她六脉阴寒,天生体弱,又暂时无法修行,无法利用天地元气调和修补。只能做很长一段时间的病秧子了。
如果不是她曾百年清修,这般境况足以让她发疯。而一个成人的意识局促在一个婴儿体内,使她不似寻常婴儿会哭善笑,与人亲近,加上体弱多病,她并不得父母钟爱。每天草草喂食后,母亲就将她一个人放在炕上任其发呆。而父亲,更是极少看顾。这种境况下,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心魔暗生,前生的镜心无暇,悄然化为冷酷无情。
一年后,母亲再度生产,这一次极幸运地是一个健康活泼的女儿。父母的关爱自然全部集中到小女儿身上,对大女儿更加视若无睹。
这样悄无声息地长到三岁,体质依然阴寒,经脉依然脆弱,数次险死还生,连她自己也惊奇竟未夭折。
自会走路,她便慢慢走遍村子,一点点探索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个世界似乎武风极盛,连寻常青壮也会几手拳脚,佩刀挂剑更不在话下。从大人寻常透露出的只字片语,也能够发现江湖帮派的权威远大于朝廷官府。因为没有参照,她也难以猜度此生父母武功深浅,但是武风如此,还有那些关于绝顶高手的传说,习武者竟可以举手投足调动天地元气令风云色变,这已经近于以武入道了。虽然不能通过呼吸吐纳引气入体养神温魄以获长生,师门道法不能再用,但前世所学也并非一无用处。
从前视为小技的剑修之法与专修剑道的武者似乎倒是殊途同归。从前不屑,是因为觉得剑修太过依仗外物,怎及她本心坚固,道途精进。在这个高武的世界,倒可以成为一种依仗。以武入道,最终未尝不可以破碎虚空。
她从前被目为修道奇才,涉猎广泛,既曾遍阅道藏,也曾通读魔典,虽然以修道为根本,这剑修之法却也有所知。既为剑修,首在修剑,在体内结成剑婴或元剑,然后凭借其力量驾驭仙剑来去自如。对于剑修来说,剑与修行息息相关,说是关乎性命也不为过,剑质高下几乎就决定了一个剑仙的实力高低。
而炼剑之法有三,其下制炼,此是修真界通用之法,将阵法事先封入炼剑之器然后放入材料即可。虽然铸出的剑比较平庸,但好在可以随时更换,即使飞剑有所损毁,对本体伤害也不大。
而中法就是心炼。世间精奇寒铁难寻,好剑更是可遇不可求。便有前辈高手独出心裁,以己身为鼎炉,燃灵气为焰,集五行之精元,行心炼之法,铸本命魂剑。这种方法铸出的剑与主人心神一体,意随心动,意到剑至,威力巨大。不过缺陷也同样明显,一名剑修一生只能铸造一把,且剑存人在,剑毁人亡。
至于传说中的上法天炼,乃由天铸,非能人为。就她所知,通天圣人所佩的诛天四剑与血海冥河出世怀抱的元屠、阿鼻便是此类。封神之劫后再无现世。
如果有选择,秦心情愿用制炼,一把剑而已,又怎及得上本体重要。一把用来争斗的武器在打斗中损毁会要了自己的小命,心炼飞剑的剑修大多横行一时而下场惨淡,这也是她之前对剑修嗤之以鼻的原因。但现在的她,问题在既没有炼剑之材,更没有没有炼剑之器。就算有人给她一套器具,没有灵气,画出的阵法也只是装饰。这个世界元气暴烈,所以修道者不存,但祸兮福所倚,五行元素异常活跃,就算以她现在没有修炼,也能够感应。
而在她寻探中,早已发现村中有一户步姓人家,男主人沉默寡言,却是罕见的铸剑师。日日铸剑,千锤百炼,正合抽取金精之气,而五行之中,金行最锐,主肃杀,最合为兵,铸剑难度最低。
收取金气也非轻易,每纳入一丝金气,身体都宛如经历千刀万剐的剧痛,她还要将其在经脉中缓缓运转提纯,与己身合为一体,直至纳入肺部蓄积深藏,慢慢打磨。
这种做法对于她这具身体而言,如同悬丝行于万丈深渊,如果不是她前世修到人间极致,对身体经脉了如指掌,神魂又经雷劫洗练,稳固异常,这种做法十死无生。绕是如此,金气入体,五行失调,长久下去,即使铸出飞剑,用不了几次就要呜呼哀哉。
如果父母愿意给她多一些关爱,也许她还不会这样剑走偏锋。如今却是没有选择。父亲时有外出,归来时,他人无法察觉,她却总能闻到他身上萦绕不去日渐浓厚的血腥。曾身为修道者的强大直感让她总有一种不详预感。如不趁早谋取保身之法,就算不因病夭亡,也难逃刀兵之祸。
待结成剑胎,稍有自保之力,她自会寻访天下,搜五行之精,结五行剑阵,使体内小天地重归平衡。如有可能,也要探访高人隐士,武林神话,更深入地了解这个世界。
没有融入,何来超脱。前世道门前辈曾经谆谆告诫,她一笑置之,灵台清明,何染尘埃。如今想来,却是这个世界可行之法。
同时流辈多上道,天路幽险难追攀。既攀过一次绝顶,又怎能委身于地尘埃间?
至于自家父母,彼视我为无物,我视彼为路人,不过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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