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丫头的活动范围是有限的,父母的忽视倒给了她最大的自由。一有空,她便站在那家门口观望。这样自然引起人家注意。
“秦家的小囡囡,看什么呐?”女主人忍不住出来询问。
她本世的名字单名一个心字,这曾让她费了很长时间的思量。修道是逆天而行,修道者却最重天命,名字也是冥冥中的启示之一。名心,秦姓,谐音“情心”,难道是暗示她渡劫失败是因为心中无情,所以历劫此世?
妹妹名为喜,这倒不用多想,有体弱多病的大女儿做对比,健康活泼的小女儿当然令父母心中欢喜了。
无视了含笑的妇人,直指屋中剑炉:“剑。”
妇人眉间闪过一丝阴霾,随即笑容依旧:“呦,这点儿大的孩子就喜欢舞刀弄剑啊。”
坚定不移地依然指着剑炉:“铸剑。”
男主人终于被惊动,丢下铁锤,走过来:“你懂铸剑?”随即觉得失口,丁点儿大孩子能懂什么,但看着小秦心清澈的眼神,又觉得不能将对方看成不懂事的孩子。
秦心依然言简意赅:“看。”
男人沉默片刻:“为什么不进来看?”
“热。”体质寒彻,更觉得铸造火炉中热气逼人,所以她只能小心地保持距离。
男人大笑,旁边的妇人也笑:“这孩子真是精灵古怪。”
男人返回屋内,有意无意间将门开大了些。
妇人弯下腰,摸了摸小秦心的头:“累了就进来,我们去后宅,那里不热。”
秦心点点头,脚下不动,目不转睛地望着男人每一个动作。
妇人叹了口气,不再管她,自进了里屋。
秦心日日看人铸剑,全村都知道了有这样一个古怪的小丫头。秦家夫妇自然也知道了,却保持了沉默。对他们而言,这个随时有可能夭亡的大丫头是他们心底的一道伤痕,特别是对于秦夫人而言,不顾高人告诫生下孩子,果然六脉阴寒,体质极差。但第二个孩子却正常健康,那么错的便不是她,而是这个孩子。
看这孩子几次险些死去,她忍不住想,就算活下来又怎样,这样未必长得大,就算长大又有哪家会要这样病歪歪又难以生育的媳妇?还不如死去,真的死去的话便再不用受病痛之苦了。偶然她看丈夫看大女儿的目光,觉得丈夫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这念头实在太过忌毒,就算是夫妇之间,也从来不敢说。
秦心虽然心明神澈,慧智通灵,但幼年上山,一心向道,人情极端淡薄,怎么知道人心有如此复杂。何况她前世在家时父母爱得如珠似宝,修道后更是牵心挂念,在她心中,本就只认前世父母,秦氏夫妇不过是她今生□□的赋予者,给的还是残次品。
如果是前世,她修的是大道,还注重因果,要还这一分生身之恩。但今生她决定转修剑修,走以武入道的路子,自然杀伐果决,能还则还,不能则断之,干脆利落,无有多言,不会无端困扰。
这一日,秦心照例观看。她已知此村名为步家村,此户女主人名为玉浓,正身怀六甲。男主人步渊亭却痴迷锻造,对妻子日渐幽怨的神情不闻不问。
眼见又锻出一把长剑,步渊亭眉头紧皱,叹了口气,这已是一月间第三把,剑质依然差强人意。随手将长剑扔入废铁堆,对站在外面的小女孩苦笑:“难道我果然铸不出好剑,白负这铸剑师的名头?”
步渊亭也没指望秦心回答,只是觉得小女孩对铸剑有兴趣,更有毅力坚持,殊为难得,虽不在意,但有这样一个存在,心中的苦闷不由脱口而出。
秦心却出乎意料地开口:“铁。”虽然她前世并不以制器见长,但一法明,万法通,仙法中的心炼都会,观看了这么久步渊亭的铸练手法,也看出其中关窍。步渊亭的技巧在凡间已算是高明,又倾注全付精力,能做到此已是极致。再想提高,除非学到更高明的锻造手法,或者,有好的打造材料。前者她教不得,后者却可略作提点,也算是看对方铸剑的一点回报。
虽然只是一个字,听在步渊亭耳中,却如暮鼓晨钟,呆立半晌,仰头大笑:“不错,不错,这等凡铁怎能铸出好剑。只有寻得精奇寒铁,方能铸出好剑啊!”
秦心默然,眼见对方如痴如狂,也不迟疑,顿时便要收拾行装,准备出外寻找好铁。不禁自问,若有一日,自己知道何处能问道,也会这般抛开一切不顾一切去寻吗?
答案不问自明,天道渺渺,人道悠长,虽然所求不同,但这种一旦认定,便绝不动摇,全心沉浸其中的精神却有共通之处,所以她才会破例开口,引对方走出迷障。
只是不知自己的道又在何处,今生又会不会有人来做自己的师父?
回到家中,母亲抱着小妹,与父亲共坐一桌,见大女儿回来,也无人多看一眼。秦心也习以为常,自去厨房取食。案板上摆着半碗稀饭,显然是她今天的食粮。
虽然是流食,但米粒甚为粗粝,以她现在的牙齿只有慢慢研磨,咽下,前世的锦衣玉食恍若一梦,天才地宝更是想也别想,不过最怨念还是不能修道所以不能辟谷。
她不是普通小孩,对亲情也不甚渴望。但对于这样的生活,实在是习惯不能。
吃完了便回房,隔窗见父亲将妹妹高高举起,母亲满脸关心地护在一旁,妹妹清脆地欢笑,这等情景说不出的合乐融融。这一家,只是多了自己一个啊。
修道要斩俗缘,这是天已为斩之么?
秦心垂下眼,全神运转经脉,一遍一遍,痛如刀割,眼见金气集于肺中,一把小小飞剑已经行将成型。
第二日,再去步家,步渊亭已经离去,只有女主人玉浓满脸怨恨地望着秦心。
秦心回望她,一双眼睛清明如镜,仿佛能照出万物,再细看,却只有一片无情。
玉浓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就算肚子里有了孩子又怎样,丈夫还是一心要去寻找他所期待能铸出绝世好剑的材料。
秦心眨了眨眼,不能明白,她不觉得步渊亭抛弃怀孕的妻子离家寻矿有什么不对,道之所求,本该一往无前,不受任何羁绊,却又觉得这个女人似乎有点儿可怜。
凡人的想法实在难以猜度,步渊亭,既然已经选择了铸剑之道,那么又何必娶妻生子?而玉浓,既然嫁给了铸剑师,为什么又要为他痴迷铸剑而不满?
秦心转身回家,步渊亭既已离开,这步家便没必要再来。所吸纳的金气已经能够成就一个小小的剑胚,她也没有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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