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洪水滔滔,天山雪花缠绵。
雪落无声,天下会中亦一片安寂。天下第一关两旁的苍松被雪压得弯下了枝条,雄霸坐于关前,文丑丑立在左侧持着伞为他挡着风雪。
他们在等。整个天下会都在等。
雄霸面沉如水,文丑丑心中战战兢兢,步惊云失踪,秦霜重伤!这个消息完全抵消了先前雄霸得知秦霜不负所言,顺利收伏蜀地的喜悦。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胆大妄为!想到秦霜撇下大队人马,随意乱走,雄霸便是一阵恼火。她到底有没有意识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现在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对她不怀好意,无双城更是虎视眈眈想要暗地里谋算她,她怎么就这般不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而步惊云的噩耗,雄霸惊,但不乱,只是心底犹疑,难道是他所认有误,步惊云,并非是那一个“云”?
黄昏悄临,夕阳消逝,断浪赶着的马车终于出现在视野中,雄霸不易察觉地微舒了一口气,恼火也是因为挂念,总是平安回来了就好。
望见关前的雄霸和文丑丑,断浪连忙跳下车,跪伏在旁。
雄霸看也不看断浪一眼,只是牢盯着随后下车的秦霜和聂风。
走上几步,抚住秦霜的肩,不让她蹲身行礼:“霜儿,这一趟,辛苦你了。”
秦霜翘首凝视雄霸,神色沉静,没有丝毫得到夸赞的喜悦:“是霜儿无能,没有照顾好云师弟,请师父责罚。”
雄霸叹息一声:“惊云的事,是一个意外,怎是霜儿的错。自得到这个消息,师父便寝食难安,却不是担心他,而是担心你!你的性子,但有一丝希望,便是普通部下,都不肯轻易放弃,何况惊云还是你的师弟。”
“为师真怕你因为惊云反而将自己陷了进去,现在见你平安归来,才叫为师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一次你立下如此大功,为师心中甚是欣慰,怎会有功不赏反而责罚?”
又觑一眼聂风:“风儿,这一次,你做的也很好。”
聂风低头道:“都是师姐的功劳,风儿只是听师姐的调遣行事。”
雄霸大笑:“好好,你们两个都是为师的好徒儿。”
听雄霸这么快便将步惊云撇除在外,聂风心中微寒,果然,在雄霸心中,真正的弟子只有秦霜一人,他和步惊云,都不过是为之效命的工具。
只听雄霸又笑道:“霜儿身子不好,一路鞍马劳顿,便早些回天霜阁歇息。明日师父要为你和风儿大摆宴席,以为庆功!”
秦霜并没有叩谢离开:“师父,徒儿想辞去天霜堂堂主一职。”
雄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霜儿,你说什么?师父并没有因为惊云的事怪你,你何必还耿耿于怀,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来?!”
聂风心中翻江倒海,原来她放权给他,竟是想彻底交权么?
“不是因为云师弟……”秦霜眉尖轻轻一跳,“是霜儿自己的想法。”
“那是为什么?”雄霸皱眉,不悦地问,忽想起一个可能,不自觉沉了声音,“你,想要……做什么?”
不要和他说什么秦霜会是因为步惊云失踪,深受打击,心情抑郁,突然厌倦了打打杀杀,想过平和的生活。他养了十几年的孩子,难道他还不知道,如果不是他的吩咐,秦霜会对步惊云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若说步惊云冷得叫人心碎,秦霜便是冷得叫人惊寒。
那些在别人看来不该交给一个女孩子去做的事情,什么杀戮血腥残暴不仁,在她,就和日常一样,他想要她做,她就去做了,谈不上任何多余的感触,还及不上让她弹一次琴招致的反应。
秦霜,是远比步惊云完美的战斗工具,可是,偏偏,在他雄霸心中,他从来没有当她是工具!
她完全可以不用做什么,只用做一个正常的女孩子,安享他的宠爱,全心依赖他,撒娇、玩闹,甚至可以不时发点小脾气,而不是像这样,只想着为自己做事,似乎快快报完恩后,便可以若无其事地说再见。
她要什么他都可以给她,只有这一个不行。
那就是离开天下会,离开他身边!
他养她宠她,她也处处表现得乖巧驯顺,但直到看到她听到剑圣十年后与她一战无有忧惧反而璀璨一笑时,他才恍然惊觉,他竟从来没有看懂她想要什么。
那双眼睛,无论经历多少都清澈如昔,却永远也无法让人看清楚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仿佛是真正的无欲无求,又或是她想要的,他给不了她!
他不惧手下为虎豹豺狼,因为他自有法子将他们揉搓成鹰犬走狗。但是幼龙雏凤,该如何豢养,才能让她不会在羽翼长成后展翅飞去?
天下会中有多少武艺高强、桀骜不驯的豪杰,雄霸从来不担心无法驾驭他们,或威逼或利诱或权谋或挟制,他若没有这些手段,怎能在短短数年间便令天下会崛起江湖,甚至压倒历史悠久的无双城。可是对秦霜,这些他都没有把握。
雄霸不会承认,当秦霜安静转身,选择离去的时候,他想不出能用什么来阻止她。她的成长速度快得可怕,她也永远能给人意外。而除了他对她的恩义,她在这世间竟然没有一丝牵绊!
也许,只有杀了她!趁她,还没有具备和自己抗衡的武功!
雄霸压下心底突然涌起的暴虐念头,不,还不到那一步,这孩子,也许,只是累了,她真是太辛苦了,又处处顺利惯了,一时失了手,难免情绪低落。
“霜儿,你刚才的话,师父就当没有听见,你回去好好休息,不要有什么旁的念头!”
秦霜行礼,离开,一句话也没有说。可任谁都能看出,她并没有改变主意。
断浪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天下会上下数十万徒众,只怕只有秦霜一个人敢这样违逆雄霸的意思,虽然不是明顶,但这师徒之间暗流交锋的气氛也足够吓他半死了。
“起来了,师父走了。”聂风将断浪自地上拉起来,为他拍去膝上的雪和土。
断浪站起来,嚷道:“风,你说她在想什么?好端端的堂主不干了,她想做什么?突然不想过问江湖事,打算收心养性,养花养草养猫养狗,就等着过几年找个人嫁了?”
聂风苦笑:“我也不知道,她先前也没和我提起过。”那一夜之后,秦霜对他的态度平平淡淡,没有了补偿式的刻意之好,似乎更真了一些,两人的联系也更紧密了一些,但还远没有到会将她所认为属于自己的事告诉他的地步。
若真如断浪所言,也许师父的脸色还不会那么难看。寻常人往往惑于秦霜温和的表面,惊讶于她任何时候都清清淡淡的冷静,而看不出她理智下莫名潜在的激烈和一直存在的、漠视死亡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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