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谈君子猛地把毯子扯过来盖住那块血迹,看见昌缨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蹦下床去推昌缨:“你快出去快出去!”
昌缨被强行推到门口,转过身看谈君子:“不用我帮忙吗?”
谈君子背着他在撤床单,摆摆手:“不用!” 床单撤下来被谈君子团成一团抱着,谈君子俯身看了看,还好底下的床垫没沾上。
“噢,你知道吗……” 昌缨十分淡定地指着她身后:“你睡裤上也有。”
谈君子吓得几乎蹦了起来,捂着后面:“你快回去躺着!” 满脸通红。
床头灯光昏黄,此时谈君子披着头发,睡觉睡得有点压了,几根头发还立在脑袋上,此时的谈君子像只跳脚的柯尔鸭,顾前忘后的。昌缨把一声笑忍在了喉头,走出了谈君子房间。
躺回折叠小床,昌缨侧着耳朵听谈君子在外面窸窸窣窣,过了一会儿听到卫生间水龙头打开的声音,哗啦啦的。想了想,昌缨还是起身走出书房。
谈君子在洗手间拿盆子接着水,看昌缨站在卫生间门口,男孩儿抱臂靠在门框上,前额黑发有些长了,半遮下来。
“你快去睡吧,我把这个搓出来,很快的。” 谈君子用手拨了拨水,倒进去一勺洗衣粉。
水是凉水,昌缨看着谈君子的手指在水盆里把洗衣粉搅开,不由分说地迈进卫生间,把谈君子挤到一边。
洗手间立马逼仄起来,男孩儿弯着腰就着水盆,挽起袖子开始洗床单。
谈君子手上还滴着水,看见昌缨在那里一言不发地洗着床单和睡裤,自己觉得脸红的要炸了。
“你你你起开……!” 谈君子伸手进水盆要去抢床单。昌缨啧地一声,一只大手捉住谈君子的两个手腕,把她从自己身后拽出了洗手间:“你给我在这里站着,别乱动,一会儿就好。”
昌缨看着谈君子整个人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笑了一下,指尖蘸着一点泡沫,轻轻点在她鼻尖上:“乖,别添乱。” 然后继续专注地搓着床单。
谈君子张嘴要说话,昌缨也不看她,兀自开口:“你帮我把头发往边上拨一拨。”
“噢。” 谈君子把他额前的头发往后别了别,男孩儿的头发很软,没打理的时候少了几分张扬,“行了吗?”
昌缨点头。然后开口说道:“你还记得我三年级的时候发高烧,我爸我妈都不在家,然后你姥爷去和老战友聚会去了,你一个人骑着三轮车,把我拉到医院。”
他记得特别清楚,当时大晚上的,一个小姑娘,踩着三轮车,过上坡的时候骑不动,站起来蹬,一下一下的。他烧得都有些神志不清了,谈君子在前面一边喘着气一边大声给他唱葫芦娃。
“一棵藤上七朵娃” 这句她还唱错了,昌缨强打着精神纠正她是“一根藤上七朵花”。当时谈君子不停地唱错,他不停地纠正,就这么一路熬到了医院。
“好像有印象。” 谈君子说。
“你知道么……”少年顿了顿:“你当时给我唱的葫芦娃,是我听过最难听的,走调都快走到姥姥家了。” 说话间,昌缨开始拧床单,水滴滴答答,拧干以后把水倒掉。打开水龙头,又开始接干净水。
昌缨在心里叹了口气。说真的,他都不知道他和谈君子两个人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一个有爸有妈,但是家长几乎从不着家。一个只有姥爷,但这个姥爷粗枝大叶,一个老头子哪懂小女娃娃的成长辛酸,养谈君子就跟训练新兵似的。
几次换水,裤子床单都洗好了,昌缨把最后一盆水倒掉,“你瞧,这不是挺快的。”
“你都这么大姑娘了也该注意点,那个的时候尽量不要着凉水。这我一个男的都知道的常识。” 昌缨抖了抖拧干的裤子和床单,“走吧,去阳台晾衣服。”
“昌缨。” 谈君子跟在他身后开口。
“怎么了?是不是特感动?” 昌缨拿起晾衣杆,语气有几分戏谑。
“是的,而且我有种老母亲般的欣慰。” 谈君子拍了拍昌缨的后背:“没白疼你。” 听到这话昌缨觉得喉头一梗。
想了想谈君子又补充道:“以后你的女朋友肯定特别幸福。”
这话她是发自内心的。谈君子觉得昌缨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自己的角色是姐姐,比亲姐姐还亲的那种。
昌缨动作一顿,感觉一口血卡在了喉咙,有点内伤。
“谈君子。”
听他叫她,谈君子抬头看他。
“……你过来把床单这边抻抻。” 昌缨指着晾好的床单。
“好嘞。” 谈君子站过去开始抻,抻得床单嘭嘭的。
两人隔着挂起来的床单,昌缨声音闷闷的,小声说了一句:“我可不是对谁都这样的。”
“你说什么?” 谈君子头歪过来,看着昌缨。
“我说我困了。” 昌缨往书房走去。
*
第二天一早,昌缨觉得自己睡得腰都快断了,醒来的时候刚巧谈君子探了一个脑袋在门口。昌缨赶紧拉过毯子盖住肚子……及以下的小山包。
“早啊。” 昌缨打了个呵欠,声音还有点哑。这一晚上基本就没睡着,快清晨了才迷迷瞪瞪睡了一会儿。
“昌缨,我买了白糖火烧,还有黑豆浆,快起床。火烧趁热吃,特别酥!” 谈君子雷打不动六点起床公园晨练,完后就去早市买菜买早饭,天天早饭不重样。
“好……” 昌缨揉着眼睛起来,毯子还挡在腰间:“你别看着我,让我缓一会儿。”
“谁看你了。牙膏都给你挤好了,你快点。” 谈君子给他关上门。
昌缨摇摇晃晃走出房间时,谈正气正在家里扎马步‘练气功’。
“姥爷好。” 昌缨打了声招呼。
谈正气看了看昌缨,昌缨比姥爷都高了几公分,十分欣慰地捶了捶昌缨的后背:“小伙子把背挺起来。” 打的昌缨一激灵。
昌缨走进卫生间时看到自己的小漱口杯。从小用到现在,一直在谈家的厕所备着,一个早市买的假冒伪劣的唐老鸭图案塑料杯子,图案都模糊了。谈君子的漱口杯则是假冒伪劣的米妮图案。牙刷上顶着一大坨牙膏,是谈君子给他挤好的。
昌缨刷了牙,又胡乱抹了把脸,脸上滴着水找不到毛巾,喊了声:“谈君子我毛巾呢!?”
谈君子像一阵风一样跑过来,递给他一条毛巾:“这儿。”
昌缨擦完脸,又说:“你有抹脸的油么,我觉得有点干。”
谈君子指着一个粉罐罐:“你用这个好了。”
“这你用的?” 昌缨拧开闻了闻,还挺香。
“这我姥爷用的。超市买的。郁美净。” 谈君子说:“我的有点贵,舍不得给你用。”
*
饭桌上,谈君子指着火烧说:“外面撒白芝麻的是白糖馅儿,撒黑芝麻的是红糖馅儿。”
昌缨问:“你爱吃哪个?”
谈君子说红糖的。
于是昌缨就拿起了白芝麻的火烧。
“诶昌缨,之前你学空手道的地方在哪里啊?” 谈君子喝着黑豆浆问。
小时候昌缨身体差,他爷爷就把他送去学点功夫,昌盛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孙子特别nie(二声),就想找个机会让他多动动。没想到一学就是小学六年,空手道黑带,实打实的,后来还学了点泰拳皮毛,不过上了初中就没再学了。
“信义路那边。” 昌缨想了想:“和中信路交叉口。” 说来也巧,就在昨天KTV那边隔一条街。
“噢。” 谈君子点点头。然后看见昌缨在看她,于是谈君子解释道:“我也想报个班,学学防身术什么的,还没想好,上午去咨询下。”
初中有一段时间,学校里风靡跆拳道空手道,好多人都去报班学,不过练基本功太苦了,初中学生哪有那个时间,除非体校的,所以好多都不了了之,真正学出来的少之又少。昌缨黑带这事除了谈君子以外没人知道,他也不愿意说,臭显摆什么啊,没意思。
“也好,你可以问问散打什么的,别学空手道。” 昌缨说。
“为什么啊?” 谈君子问。
“散打比较实用。” 昌缨打了个呵欠。
*
谈君子找到信义路这边,这边挨着一所体校,所以短短一条街上开了三家武馆。武馆周围还有两家药房,广告贴着大大的“跌打损伤”,倒是一条龙服务。
谈君子看着这三家武馆:胖师傅武馆,高师傅武馆,小杨武馆。
谈君子瞬间就排除了小杨武馆,这名字从气势上就落了一大截。然后在胖师傅和高师傅两家犹豫不决,这两家紧挨着。
她更倾向于高师傅,毕竟都习武了,还‘胖’,是不是说明学艺不精?
这时只见一个胖胖的老头穿着一件非常古典的布衫从‘胖师傅武馆’走出来。
“小姑娘,想学武功啊?” 胖老头背着手,笑眯眯地问。
“嗯,您是胖师傅?” 谈君子问。
“呵呵,我是高师傅。” 高师傅笑得慈眉善目,颇有些仙风道骨,还带着点福建口音。
“……?” 谈君子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进来说话吧。外面怪晒的。” 高师傅招招手。
谈君子进了门,发现这俩武馆内部是通着的,中间有个大空场,还有个打拳的台子,空场上有几个小孩儿正在踢腿,嘴里‘嘿哈!’的,气势十足。谈君子四下环顾,只见一个更胖的老头子坐在藤椅上扇着扇子,时不时指导一下小孩子们。
“师哥,有新学员了?” 更胖的老头问道,慢悠悠的。
“这是你要找的胖师傅。他姓庞。” 高师傅指了指藤椅上的老头,补充道:“是我师弟。”
胖师傅在藤椅的扶手上撑了一下才站起身:“学武啊?有基础没?”
谈君子跟着胖师傅来到注册报名的房间,在大空场后面的一间小办公室。
“小秦,你给我们这个小姑娘介绍一下项目。”
桌子前坐着的是个熟悉的身影。KTV前台小哥,那天在派出所她听到了他的名字:秦轲。
武馆内没有空调,一个破风扇正呼呼地转着,半天也没感觉到凉风。秦轲上身只穿着一件白背心。浅褐色的肌肤上淌着汗。谈君子看着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不禁咽了下口水。
“坐下。” 秦轲漫不经心地指了指桌子前的破转椅。这句“坐下”没加“吧”,就显得挺凶的。
谈君子赶紧坐下了,她觉得自己不坐下秦轲会来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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