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冥冥,紫宸殿内,早朝。
宫人们垂手站着,百官手握笏板,也垂眸而立。
楚淮眼神向下一扫而过。宦臣心领神会,即刻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李元出列,拱手道:“皇上,臣有奏。”
李元是李家第二子,舒太妃的弟弟,为官四品。楚淮轻轻看他一眼:“说。”
李元接着道:“不日便是会试,主考官却迟迟未定,不知皇上可有心怡人选?”
楚淮神色未变,只眸光中闪过几丝冷意,道:“朕心中也是摇摆。”
李元一听,脸上浮现出几丝喜色,又拱手道:“臣有一人推荐,礼部侍郎或可担此重任。”
礼部侍郎是李家一党。
楚淮看着李元,默不作声。科举是李家和丞相吸纳人手的最好机会,两家都贪婪的不愿放弃。所以楚淮知道有人比他更坐不住。
果然,李元话音未落,丞相的人便跳出来了:“回皇上,微臣听闻礼部侍郎夫人家的子侄也在此次会试名单之中。若由礼部侍郎担任主考官,恐怕难以服众啊!”
礼部侍郎一听这话,脸色当即变了,喝到:“余是在说某徇私舞弊吗?”
“非也……”
下边顿时吵成一片。楚淮见怪不怪,只等他们吵完。
这便是早朝的常态,一群授印加封的官员吵得如同菜市里讨价还价的妇人。
看着这一帮不为百姓不为国家只为自己钱袋和权势的官员。楚淮实在厌烦。只他们许多都是从先帝手中遗留下来的老臣,便是要收回皇恩,也只能徐徐图之。
见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楚淮脸上装出几分愠怒,喝到:“你们皆是大启的重臣,如今却吵成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他虽生的俊逸,但气势迫人,如今猛蹙起了眉,一群官员便瞬间震慑住了。
堂下百官见皇帝震怒,顿时熄了声,又乖乖垂眸站好。
楚淮见他们皆不说话了,冷哼一声,又道:“这次会试便由……”
他选出一个中立派的官员,李家和丞相一党皆不说话了。
对他们而言,若这会试的主考官若不能让自家得去,那也绝不能让对方得了去。
其实楚淮心中早有谋算,只不过他要先让李家或丞相的人开了这口。只有这样,他才能顺水推舟的推出中立派的官员。
中立派的官员虽无大用,起码不会以权谋私。
与这帮臣子周旋,只会治国是不行的,还要会演戏。
下朝之后,楚淮往内殿而去。
总管太监弯着腰在他身边道:“皇上,宝光公主正在内殿中等您。”
楚淮算算时间,知道江暖暖是昨日回的宫。听到江暖暖刚回宫就来寻他,楚淮突然觉得心头松快了几分,便说:“知道了。”
他说着,往前走去。
总管太监觉得皇上今日的脚步似比往日快了些。
楚淮一进殿中,就见一个着浅紫色织锦百褶裙的女子盈盈的立在堂中。
正是江暖暖。
江暖暖也看见了楚淮。她脸上浮现出些明媚的笑意,快步上前行礼:“见过皇上。”
今天的江暖暖依旧美丽,像一只偶然落入凡间的精灵。
楚淮声音柔和了几分,道:“起身吧。”
两人皆坐了下来,楚淮问她:“在雷山寺中过的如何?”
江暖暖绽开一个微笑:“雷山寺清幽雅静,暖暖住了两天,只觉得身心都舒畅了些。”
“这便好。”见她并无不适,楚淮也放松下来。
见楚淮对她寺中的生活感兴趣,江暖暖又捡了些有趣的说。楚淮听她絮叨,竟没有丝毫不耐烦,连带着被李家和丞相影响的心情也好了些。
暖暖像是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楚淮因为百官和朝政烦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江暖暖越说越起劲儿:“雷山寺不愧是皇家寺庙,寺中和尚极多……”
接着她将吃斋菜吃出荤味的事也告诉了楚淮。
“不知是不是暖暖馋肉了,吃那寺中斋菜,竟然总觉得有一股荤油味。”
出家的和尚自然不吃荤油,可若是有人假扮和尚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楚淮听着江暖暖的话,突然记起一桩旧事。
说是谋反之人为了掩人耳目便扮成寺中的和尚,官府向来不查这种清净之地,每每让他们躲了过去。
他知道江暖暖不会胡乱编造。想到香火鼎盛的雷山寺,他的眼睛微眯了起来。那里往来之人众多,要真想隐藏些什么,的确是个绝佳的地方。
是时候让人查一查了……
楚淮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皇上,您在听吗?”江暖暖见他有些出神,问道。
楚淮忙道:“在。”
听他这么说了,江暖暖才又笑开了。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金线绣的香囊,递给楚淮:“雷山寺中有棵神树,百姓们都说神树的叶子能保佑人安康,暖暖便摘了一些。这香囊中装着摘来的神树树叶和求来的平安符,希望能保佑皇上福寿安康。”
她眼中皆是纯真,楚淮脑中突然便有了她在千年古树下捡叶的画面,风与叶,叶与树,树与人,她虔诚的模样一定极美。
他接过香囊。
这香囊很轻,楚淮却觉得心中沉甸甸的。自从母后仙逝,便再也没有人专门为他准备过香囊了。
宫人准备那些,从来没有这样真心实意过……
江暖暖把香囊给他之后就有些忐忑,这的确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嫌弃。
楚淮看出了她的忐忑,他轻轻将香囊放入怀中,眼中碎芒闪动,看着江暖暖认真的说:“朕会好好珍藏。”
江暖暖见他收好,松了一口气,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了:“皇上,不知黄侍卫在何处?”
楚淮愣了一瞬问:“你寻他有事吗?”
江暖暖脸红了一瞬,像天边的霞:“回京之路上,黄侍卫帮助暖暖良多,所以暖暖给黄侍卫也准备一个平安符。”
没想到她还记着他,楚淮端起茶杯掩住眸中的笑意:“朕之后让他去见你。”
见他答应,江暖暖猛地点了点头:“多谢皇上。”
楚淮看着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只觉得这小丫头憨直的很……
想到明日就是四月二十,楚淮问她:“明日便是册封典礼,你怕不怕?”
江暖暖慢慢将裙子上的褶皱抚平,眼神也变得郑重起来,她轻轻抬头对楚淮道:“若是一个月前,其实暖暖是害怕的。害怕那极大的场面,害怕自己不能做一个好公主。可是现在,暖暖不怕了。”
楚淮将茶杯放置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江暖暖极清极浅的眸子:“为何不怕了。”
“因为暖暖知道,暖暖的身后有很多人,包括皇上。碧霄宫的宫人服侍我,爹娘和哥哥挂念着我,父王母妃在天上看着我,而皇上您会保护我。一想到我身边有这么多人,暖暖就不怕了。我已经得到了世间很多人都得不到的,自然也不能畏惧自己应该承担的。”
江暖暖说了很多,她的语调很轻,字却重如千钧。
她抬头看着楚淮:“想必黄侍卫已经告诉您在昭城发生的事了。成为公主之后,暖暖的确见到了前十几年都不曾见到的。从前暖暖心中只有自己,可是在昭城,看着百姓跪在暖暖面前,口中叫着公主殿下,高呼仁德。我才真正知道百姓这二字代表什么。
未到昭城之前,暖暖担着公主的名,却不知道真正的公主是什么样,如今我知道了。他们弯下的是膝盖,而我要拾起的是责任。”
最后她说:“暖暖有很多人保护,所以暖暖也想学着去保护其他人。”
人们都说,美人在骨。直到今日,楚淮才真的知道了这句话的意思。
江暖暖的容貌很美,像天边最柔软的云。
但这一刻楚淮突然就知道了,即使她没有灼灼的美貌,她也依旧是个美人。
真正的美人,美在她的灵魂和她的心。
剔透的灵魂和纯净的心。
江暖暖离开后,楚淮便来到案桌之前。
他也有自己的责任。
有时候楚淮觉得朝中的大臣尚不如江暖暖一个小姑娘。因为江暖暖尚且知道承担自己的责任,可朝中的大臣却早就忘了自己的初心。
楚淮要找到真正有初心的人。
到了傍晚,楚淮想起他答应江暖暖的话。于是易了容,扮作侍卫的样子去寻江暖暖。
全宫只有两处大水法,江暖暖的碧霄宫中便有其中一处。晚膳后,她正倚在碧霄殿的假山旁听着潺潺的水声。
风轻轻吹过,远远有雀儿的声音传来。
一个小宫女突然上前行礼道:“公主,碧霄殿外有一侍卫说是得了皇上的令来寻您。”
“是姓黄吗?宣他进来。”江暖暖来了精神。
她说着,起身往外走去。
待见到那个背影,江暖暖就认出来他。
常说近朱者赤,有时候她怀疑是不是人与人相处的久了也会慢慢变得一样。黄侍卫和皇上的背影都十分宽厚,看起来极为相似。
“黄侍卫。”她叫道。
“公主。”楚淮给她行了一礼。
“一别多日,不知黄侍卫可好?”江暖暖问他。
“为皇上奔波,自然不错。”楚淮面不改色道。
“黄侍卫真是耿直。”江暖暖已经习惯了他硬邦邦的说话方式。
她接着说:“本宫今日有一物要送给黄侍卫,多谢黄侍卫从襄州到梁京的一路护送。”
她说罢,秋瑾便将一枚锦囊递给楚淮。
楚淮接过一看,是蓝色,与他蓝色的侍卫装束倒相配。
他现在拥有了两枚锦囊了。
“保护公主是卑职的责任,不必言谢。”楚淮言简意赅。
接着楚淮又道:“明日便是公主的册封之礼,今日还是早些休息吧。”
江暖暖点点头,楚淮便离开了。
他来的快,去的也快,厅中顿时只剩下江暖暖和秋瑾二人。
秋瑾突然开口道:“公主,这黄侍卫还真是个石头。急匆匆的来,急匆匆的去,像有狼撵他一般。且他嘴笨的很,连个吉祥话都不会说。也不知您为何对他另眼相待。”
江暖暖想起回京路上发生的一件件事,突然微微一笑。
她的笑如百花盛开:“其实啊,他的心很软。”
第二日寅时,江暖暖就被秋瑾从榻上叫醒,今天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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