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吟已经被押送的神将抽了第三鞭了。
这问心路越是往上,孽力就越是沉重,江晚吟身上缠绕的黑红色孽障将他裹得好似一颗黑红色的火球,沉重的孽力压得他再也直不起身来,只能将手中三毒剑当成拐杖用,支撑着身子才勉强没有趴到青石长阶上。
一只惨白修长的手臂从他身上暴涨的黑雾中悄无声息地伸了出来,绕过侧面狠狠地掐住了江晚吟的脖子。
“!!!”
众人大惊,除了金光善那一次,这是第二次在问心路上出现实体的鬼怪。
那只手臂修长白皙却满是纵横交错的鞭痕,血肉模糊地淌着鲜血,指甲是鬼怪特有的尖利指爪,掐上江晚吟脖子的瞬间就刺入了他脖颈的细嫩肌肉中。
广场上围观的仙门百家中被紫电抽过的散修和小家族修士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不少普通百姓也见识过这柄仙器的厉害,轻易便认出那是紫电抽出来的伤痕。
众所周知,云梦江氏这位江晚吟江宗主是出了名的傲慢自负,对谁说话都透着三分嘲讽,行事更是霸道,毫不讲理。
尤其是这些年,被他撞上的后抓回云梦的鬼修或者肖似夷陵老祖之人,更是不知多少惨死于这柄仙器之下,对于云梦辖区的百姓和小修士来说,这位江宗主的恐怖丝毫不下于厉鬼恶煞,每每遇上邪祟,宁可千里迢迢去他出求救或者强忍外,根本没人敢去求云梦江氏,深怕被心情不好的江大宗主赏下一鞭紫电。
剧痛之下的江晚吟一把按住脖子上的鬼爪,忍着鲜血横流的疼痛生生扯下这种手臂,将黑雾中的手臂主人都扯出了大半个身子。
那是一个面容苍白消瘦的男子,凌乱的长发被鲜血凝结成一咎一咎的,挡住了大半张神色凄厉的脸颊,他趴在江晚吟的背上凄厉大笑,似是为了这个报仇的机会而高兴。
“哥哥!哥哥!!”
散修的阵营里冲出来一位小姑娘,十四五岁的年纪,梳着双髻,一身朴素的布衣裙,一看就是个乡下散户出身。
她满脸泪水地冲到问心路前,不顾驻守在问心路前的神将冷厉的神情,隔着银枪的阻拦哀哀地呼唤着那个纠缠着江晚吟的厉鬼。
“什么?!那个厉鬼是失踪的牛家小子?”
有相识的散修顿时惊呼出声。
缠绕着江晚吟的黑雾中不断有相似的手臂伸出来,或抓或挠或掐,招招见血,就算被撕扯下来甩在一边仍旧爬起来扑上去继续。
越来越多的人从人群中冲到问心路前,眼巴巴地看着那些从黑雾中出现的厉鬼,心里又期待又害怕。
期待见到自己的亲人,失踪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再见到,但也害怕见到自己的亲人,一旦确认就说明亲人已经死于非命,化成了厉鬼。
“哥哥!呜呜呜……”
“当家的啊!!”
“我的儿啊,你看看爹啊!”
悲切的呼唤顿时响彻整个广场,仙门百家被这猝不及防的阵势吓得呆若木鸡,木愣愣地看着问心路前的人群越聚越多。
【江晚吟此人,简直枉称修士!—神修】
【云梦江氏还号称四大家族,庇护一方呢,结果当代家主却是个满手无辜人命的玩意儿!—灵修】
【死相这般凄惨,这些人到底跟江晚吟有何仇何怨,要这样受尽酷刑凄惨死去。—仙修】
【人家是云梦江氏的宗主,众人眼中的玄门仙首,杀个人要理由么?更何况是这些散修或者小世家的人,怕是连讨个说法都没处说理去。—妖修】
【没办法呀,谁让人家江晚吟是名门世家,这些人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呢,死了有人在意么?—鬼修】
【呸!一群道貌岸然的败类,简直丢尽我辈修士的脸面!—魔修】
“你还我哥哥!还我哥哥啊!!”
“杀人凶手!还我儿命来,他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啊!”
冲不过神将的阻拦,这些悲怒的人群顿时将怒火转向云梦江氏众人,扑上去就是一顿扑打,怨恨的怒骂响彻广场。
江枫眠夫妇脸色发白地步步后退,江厌离呆呆地愣在金子轩的怀中,满眼的不敢置信。
她不在的这些年,她的弟弟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变得这般面目全非?
原本站在云梦江氏周围的几个家族都匆匆撤离,嫌弃得恨不能离得远远地,省得被失去理智的人群波及遭殃。
剩下几大家族的人都在冷眼旁观,人人都是指指点点地摇头叹息,也不知是为谁。
【来来来,各位道友,我这边给诸位念一段人修史记——云梦篇,看看这江晚吟都干了什么好事!—人修】
【洗耳恭听!看这怨气冲天的厉鬼就知道,绝对天怒人怨!—仙修】
【“玄正年某月某日,云梦宗主江氏子于云梦,仗家族之势百般刁难夜猎修士,圈云梦清云湖百里水域,封锁往来船只,以备兰陵金氏嫡公子凌夜猎,行事霸道无视百姓生计,误伤无辜之人若干。”—人修】
【“玄正年某月某日,云梦境内平民孟氏因家中邪祟难除,生计日难,遂往云梦莲花坞求助,恰遇江氏子澄于广场刑讯不明人士,惨叫不绝于耳,血肉横飞,孟氏惊惧,云梦门人怜之,暗语之:家主吩咐,地大人少事忙,非陨人命,勿来相扰!”—人修】
【听听!听听!这是一个庇护一方的玄门仙首的作风吗?这是一个修士会说的话吗?!—人修】
【横行霸道、藐视人命!—神修】
【哈!忙?不出人命就不要去打扰他?!这是什么鬼话!等人死了再去求助有什么用!你一个家主,再忙有敛芳尊这个仙督忙吗?真真是尽显其冷漠自私的心性!—妖修】
脸色惨白的江枫眠被一个神色激动的人狠地一推,踉跄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周围的人都忙着躲避抵抗这些满怀愤恨的人群,没人顾得上去扶他。
他不顾身边凌乱的人群来来去去踩脏了他的衣摆,双手捂着自己的脸,颓丧的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就像一个老态龙钟的凡人一般,暮气沉沉,再无刚刚复活之时的意气风发。
虞紫鸢一开始还反手了几次,她怎么可能忍受这些低贱的乡下散户的手伸到她身上来抓扯,但是她身边一没仙剑二没紫电,乡下散户再怎么低微也是实实在在的修士,渐渐地双拳难敌四手,被推搡得钗落鬓散,衣饰凌乱。
仙门百家议论纷纷却没有任何一家任何一个人主动伸出援手。
云梦的小弟子们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也不过是十来岁的年纪,怎么可能对这些满脸怨恨泪痕的人动手,反而被吓哭了好几个,门生们一开始还阻拦了一阵,但是功过评上揭露出来的越多,他们的脸上就越是火辣辣地,总觉得所有人看过来的眼神都满是嘲讽和看不起,火气上来了都罢手后退到长老们身边。反正错事不是他们做的,凭什么要他们承担这些怨恨,这等亏心之事,他们也怕寝食难安!
因果断上,画面已经进行到了射日之征后,他们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江晚吟在他人别有用心的挑拨之下对魏无羡展露出来的怨愤不满和嫉妒。
一些修士甚至还在那些挑拨之人中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顿时心虚地缩进人群,生怕被他人注意到。
没有人注意那几个小虾米,他们的目光从云梦江氏的闹剧中移到了因果断上,当年兰陵金氏的清谈会,金子勋对着含光君咄咄逼人的劝酒被突兀出现的魏无羡拦下。
只见他一身黑衣,腰间一管笛子,笛子垂着鲜红的穗子。
负手而立,丰神俊朗。
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将空空如也的盏底露给金子勋看,微笑道:“我代他喝,你满意了么?”
蓝忘机看着这个曾经的画面,眼中的温柔简直要溢出来,就算当年自己与魏婴之间因为种种误会而闹得不太愉快,但是魏婴待自己的心却从未变过。
【啊啊啊,魏前辈啊!这等风姿引人神往!—鬼修】
【突然出现为含光君挡下为难,魏前辈待含光君从来都是不同的,当年到底是谁谣传的两位前辈水火不容啊?简直是眼瞎了!—灵修】
画面上的众人因为魏无羡的出现而战战兢兢,那满脸的忌惮谁都看得出来。
【玄正年间的那帮子败类都一个通病,眼瞎!魏前辈一开始明明是有礼有节地询问,是那金子勋先因为那可笑的傲气挑衅的,他们哪知眼睛看到魏前辈无礼了?!—妖修】
【狗眼看人低呗,就金子勋那个谎称受伤赖在后方不敢上战场的人渣有什么资格跟魏前辈相提并论,哦,我知道了,因为他背后站着兰陵金氏,他们急着捧兰陵金氏的臭脚呢!兰陵金氏在战时也是躲在后方,除了金子轩还有点儿血气和后面才认祖归宗的敛芳尊,一群贪生怕死的家伙,战事一结束就跳出来摆出一副大功臣的样子,简直无耻!—妖修】
【姑苏蓝氏不是号称雅正君子吗?这种时候怎么没有出来说一句公道话?魏前辈刚刚还帮了含光君啊!—神修】
功过评上此句一出,站在蓝曦臣和聂明玦他们身边的神将就调转枪头,一如之前江晚吟一样,示意他们走面前的问心路。
那些被拎出来的家主都颤颤巍巍地本能后退,撞上了身后冰冷的枪尖后又猛地往前蹦,滑稽得很。
蓝曦臣与身边的聂明玦对视一眼,迈步走上了这让人恨不能退避三舍,逃得越远越好的问心路。
两人身上就像前面的江晚吟一样,出现了红黑色的烟雾,不同之处只在于蓝曦臣身上的烟雾稀薄很多,没有江晚吟那般触目惊心,而聂明玦身上确实红色的杀业居多。
身上骤然压上的沉重让二人脚步顿了一下,身后被神将打进来的其他家主都是缠满了黑红夹杂的烟雾,好几个更是连第一步都没能迈出就一头栽倒在石阶上。
【咦?又有人出现了!是泽芜君和赤峰尊呀!—魔修】
【这泽芜君身上怎么也有这般罪孽?天道不会弄错了吧?—魔修】
【道友说笑,天道至公怎会弄错,罪孽并非都是直接造成的,毕竟泽芜君当年的失职可是造成了整个姑苏蓝氏走错了方向,多少无辜蓝氏门生无辜丧生在兰陵金氏的阴谋中,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也是种罪孽。—神修】
【这!这可真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如此皎皎君子却因为他人设计而犯下罪业,何其无辜!—灵修】
因果断的卷面上,心急救人的魏无羡忍不了金子勋的胡搅蛮缠强行逼问,不过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吓得满厅仙首修士惊惧交加。
【呵,被人撕下了道貌岸然的遮掩都恼羞成怒了!—妖修】
【我倒是觉得敛芳尊说得对,魏前辈太正直,太天真了,这满厅修士皆是蝇营狗苟之辈,他这样直言不讳只会招人记恨,他们都是一丘之貉啊!—仙修】
【他们做得难道还说不得吗?!岐黄一脉何其无辜,他们这样倒行逆施地姓温即罪跟他们推翻的岐山温氏又有何区别!—鬼修】
【泽芜君!你的眼睛也被糊住了吗?金光善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你们却视而不见,甚至对姓温即罪这等可笑的做法默认,你们还是那个君子端方的姑苏蓝氏吗?—神修】
【还有赤峰尊,没有亲眼看见拿出证据,你凭什么给岐黄一脉定罪?报仇归报仇,你找温若寒找温家那些修士去啊!祸不及家人,罪不及子孙啊!—人修】
【我更不明白的是泽芜君,魏前辈不过是说了你们装聋作哑,不敢明说的话而已,就像含光君说的,魏前辈说错了吗?啊?!你怎么就得出魏前辈心性大变的结论的?魏前辈的正直敢言,清澈心性哪里变了?修鬼道是会脾气浮躁了点儿,但是这跟心性无关吧?他是杀人放火了还是伤天害理了?您身为四大家族的一宗之主,你知道你这一句话出口是什么后果吗?!】
满屏的斥责看得蓝曦臣身子摇晃了一下,脸色苍白。
聂明玦伸手扶了结义兄弟一把,也是不知还能说什么,曾经犯下的错误被明明白白地摆在面前,不容否认。
“大哥,我没事。”他挣开聂明玦的搀扶,一步一步地往问心路尽头迈去,“我的错我还不至于连承担的勇气都没有。”
错了不可怕,自己应该庆幸,此世不像梦境中的那一世,还能找到挽回和赎罪的机会,还能找回自己正确的前行方向。
他抬头望了望尽头的待罪台,步伐坚定毫不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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