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折梅(十二)

小说:不事王侯 作者:五两三钱
    从小到大,谢玄度除了痴迷剑术与追求万事第一以外,没有过太多其他的心思。

    特别是对情爱之事,他是虽风流,却不滥情。最多最多,在江湖上有过两三个红颜知己,知己到两人在同一张床上困觉、谢玄度都起不了歪心思的那种知己。

    至于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也仅仅是略有耳闻罢了。

    谢玄度不好这一口,所以当张人凤说“我要你”的时候,他的心思压根没往风月好事上想,便附耳过去,问道:“要我做什么?”

    张人凤抬手,按住他的后颈,雪水一样凉的薄唇就贴上他的眉角。

    那一刻谢玄度如遭雷劈,从头僵硬到脚。

    张人凤唇间溢出片刻的呼吸,轻轻喷洒在他的额头上,炙热的、灼人的,在他眉角处留下一痕湿濡濡的水迹。

    如此还不罢休,仿佛出于某种报复,张人凤又往他的耳垂上轻咬了一口。

    痛,也麻。谢玄度脑海中炸开,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猛然推开张人凤,还一脚踹翻了他!

    张人凤狼狈地倒在地上,人是醉极了,也不知道疼,捱了谢玄度这一脚,非但不知退缩,反而在笑。

    要说皮相好的人真是处处占得上风。

    此刻的张人凤容色堪称狼狈,可他生得长眉凤目、线条俊美,有一种夺目的神采,即使身在暗处沉默不言,也无人能从他身上挪开视线。

    谢玄度不否认自己喜好美人,在他眼中,美好的事物一向是没有威胁,且极其脆弱、易碎,需得护好了,珍藏起来。

    张人凤就给他类似的错觉。

    谢玄度一时心软,不禁可怜起张人凤来,嘴唇轻抿,反思自己方才那脚是不是踹得太过分了。才反思了一会儿,谢玄度就恨不得抬手赏自己一巴掌,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想什么呢?到底谁才过分?

    张人凤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片刻,而后眉眼低垂,含混地说道:“你果真不知道我是谁……”

    谢玄度没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捻走耳垂上的热意,喝道:“我管你是谁!就算你贵为苦行境的境主,你也不能……”

    “强抢民女”四个字都到嘴边了,硬生生给谢玄度吞回喉咙中去。

    呸,什么民女!

    谢玄度如鲠在喉,说不上来心中的滋味。要说厌恶吧,奇怪就奇怪在,他对张人凤的行径第一反应还不是厌恶,震惊更多一些。

    张人凤竟不是要求他做事,而是要他这个人。

    在谈判之前,谢玄度千算万算,可他没把自己算进筹码里。

    他沉下复杂的情绪,转回到正事上,好声好气地道:“张大境主,这种事怎能拿来交易?你我从前素未谋面,你为何会提出这种条件?”

    谢玄度顿了顿,像是一下想明白了什么,问道:“我懂了,张境主是故意如此,想让我知难而退?”

    这般一说,算是解释通了。

    谢玄度私下邀约张人凤,劝服他在正式决战中让上一剑,说到底不就是作弊么?张人凤又是苦行境人,与中原向来水火不容,眼下唾弃他们谢家舞弊的行径,便借机羞辱,好一泄心头之恨。

    谢玄度心知自己行事卑劣龌龊,也懒得辩解其中原委。

    他忍了忍心火,口吻平和地说:“其实,如果张大境主不肯答应,我谢玄度立时就走,绝不死缠烂打。只求来日在决战之上,你能手下留情,别伤了我三叔谢断江。”

    张人凤摇了摇头,道:“我只有这一个条件。你答应,我就会输给他。”

    谢玄度额角青筋突突地跳,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不礼数了,直冲他质问道:“为什么?金银财宝、仙法秘籍,甚至整个花间仙府,你要哪一样不行,要我干甚?让我为奴为仆,往后在你张大境主麾下当牛做马?”

    谢玄度展开折扇,狂摇一通,扇走脸上的烫意,“别想了,我不伺候!”

    张人凤站起身,坐回椅子上,看到谢玄度生气,他仿佛更开心。张人凤笑容温和,奈何眼睛太过锐气夺人,看上去反而不太好商量了。

    张人凤道:“那就请大公子回罢。”

    “好极,恕不奉陪。”谢玄度刷得一声收回折扇,仰首抬步就走,要多有骨气就多有骨气。

    张人凤捏着酒杯,不忙不慢地问了一句:“可大公子回去怎么跟谢玄鸿交代?你不是为了他才来求我的么?”

    谢玄鸿是谢玄度的弟弟,谢家鼎鼎有名的二公子。

    若不是张人凤来抱风山从中作梗,谢玄鸿本能一举扫平中原修士,名列榜首。届时在决战时,再胜过谢断江,谢玄鸿就能名正言顺地从他手中接过谢家家主一位,且成为五大仙府之首……

    好好的一桩事,就让张人凤搅和了。

    提及此事,谢玄度手指猝然收紧。他停下脚步,闭了闭眼睛,一时恼得直咬牙。

    终于,谢玄度回身,冷声道:“张人凤,从前我还以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呢。”

    张人凤并没有否认,似笑非笑的,全盘接受他的指责。

    谢玄度转念想到自己做得这些事,算了,自己又能比他好到哪里去?

    他重新坐下,仰头将余下的酒一饮而尽。

    热辣的酒化成一团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谢玄度觉得自己的气息变得滚烫起来。

    他问:“你要我,做什么?”

    这话一说出口,谢玄度一肚子的火烧得快沸腾起来。他素日里呼风唤雨惯了,又仗着自己的好剑法,从未吃过什么大亏,这辈子还没教人这么钳制过。

    早就说了,谢玄度这人除了痴迷剑术以外,万事都想争个第一。如今张人凤拿捏住他,他也不甘心就此落了下风。

    谢玄度想,不就是亲么?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轻辱我,难道我就不敢反攻回去,给你点颜色瞧瞧?

    他仿佛被这股胆气推了一把,不待多想,谢玄度抬手扯住张人凤的领子,拉近,吻上他的嘴唇。

    谢玄度对此道生涩、陌生,张人凤自然在他那里得不了趣,好生吃了番苦头。

    不过,张人凤始终没有推开他,就像接受谢玄度的指责一样,他也接受谢玄度的怒意。

    谢玄度争强好胜的劲儿一上来,轻易消减不了的。他啃咬片刻,匀出一口气,充满恶意地说:“张人凤,你敢招惹我,千万别后悔。早晚有你向我求饶的时候。”

    张人凤声音不轻不淡,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只说:“我不后悔。”

    夜里落了灯,入了帐,两个人没有多少甜情蜜意、你侬我侬,更似一场激烈的搏斗,绝对谈不上愉快。

    那一晚的好事,谢玄度都快忘得差不多了。唯独记得到最后,他精疲力尽,背上浸透汗水,连抬眼皮都嫌累。张人凤一点点敛回浑身的狠厉,将他捞进怀里妥帖地抱住了。

    过了很久,张人凤贴近他的耳边,唤了声“明郎”。

    他的声音很沉很低,可却如同鸣玉似的,一下震彻谢玄度的心扉。

    谢玄度贵为谢家的大公子,在花间仙府无人不尊、无人不敬,可除了与他亲近的三两好友,大约没多少人会用这种怜惜温柔的语气喊他的名字。

    谢玄度这厮又是个嘴毒心软的,也不知怎的,胸中火气顿时消了大半,连一剑捅死张人凤的冲动都收住了。

    如今再回忆这事,真是悔不当初!

    不忘也得忘,忘不了就抛到脑后,想也不想。

    谢玄度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封闭起五官,闷头睡觉。梅开云背靠着他,早已经酣睡过去。

    ……

    谢玄度再醒来时,是被覆在身上的些许重量惊起的。出于本能的防备,谢玄度擒起枕边的折扇,就往那身影的颈处一抵。

    “谢大公子,是我!”宋轻舟惊了一跳,侧首躲开谢玄度的折扇,小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给你和开云师弟盖一盖被子,折梅宗夜里天寒,小心着凉。”

    谢玄度看清是宋轻舟,慢慢收回扇子,拢了拢神道:“谢谢。”

    宋轻舟右肩膀受了伤,使不上力气,就用左手吃力地托着软红锦面的被衾。他道:“明郎跟我客气什么。”

    这时候梅开云也醒了,见眼前的人是宋轻舟,不耐烦地推开他,道:“谁让你进来了?”

    说来也奇怪,宋轻舟脾性温和,处处与人为善,折梅宗上下没有一个不服他做首席弟子的,偏偏梅开云就是看他不顺眼。

    宋轻舟被推了一记,也不恼,就当梅开云是闹小孩脾气。

    他温声哄道:“是我冒昧了,小师弟别恼。师父正在骑鹤园待客,你收了张境主一头小老虎做灵宠,是不是该去拜谢他一下?”

    谢玄度扬起眉毛,问道:“这人还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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