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度又急又气,道:“他作死啊?!”
谢家的那些外门弟子虽然刚刚嘴上嘲讽了谢归,却也不想他真出什么事。回头家主要是责问起来,他们如何担待得起?
他们想出去寻人,面对浓云般的黑雾,又不敢迈出这一步。
谢玄度恨恨道:“且让他去!不吃几回亏,便不知道天高地厚。我真想问问,到底是谢家哪位高人惯得他如此顽劣?”
一人道:“张境主,谢、谢公子……这个谢归小师兄在家中行十七,自幼就跟在我们少主身边长大,少主一直对他疼爱有加。小人恳请两位帮帮忙,如果他能平安无事,我家少主必然记得两位的恩情……”
谢玄度喃喃道:“少主?”
“正是谢玄鸿谢少主。”
对方报上名,谨慎地瞧了一眼谢玄度。
他们外门弟子,于谢家以往的私事仅仅是有所耳闻而已,却也知道谢玄度曾经是谢玄鸿的兄长。
此刻搬出少主来,也是盼望谢玄度能念一念旧日谢家的情分,出手搭救谢归。
张人凤听后,冷笑一声:“那你找对人了。”
谢玄度:“……”
他将折扇擒在手中,犹疑了一阵儿,沉声说:“我去把他逮回来。”
谢家的人正连忙道谢,张人凤一横来仪剑,挡住他的去路。
谢玄度皱眉道:“……张人凤,你莫要拦我。”
张人凤淡道:“没打算拦你。”
谢玄度闻言怔了一怔。
别人不知道,可张人凤最清楚谢玄鸿在谢玄度心目中的分量。
苦行境的人相继走了出来,张人凤吩咐道:“你们留在这里,看住所有人,不准他们再踏出一步。另外,取来一盏灯笼挂在庙门上,为我引路。”
“是!”
张人凤命令一下,他们便分出一个人去挂灯笼,其余人持剑将真君庙内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待安顿好这里的人,张人凤再问来一盏风灯,照往前方的路,而后对谢玄度说:“我跟你一同去。”
谢玄度从片刻的茫然中回过神,不多想,便与张人凤一同钻进浓雾当中。
葬魂棺中的黑雾怕火光,灯笼在前方开路,可见范围不过三丈。
他们在黑暗中慢吞吞地探着路。
谢玄度低声说:“我还以为你会拦住我。”
张人凤道:“看来你很失望。”
谢玄度:“那倒没有。”
沉默了片刻,张人凤问道:“当年,你为什么会被逐出谢家门墙?”
谢玄度苦笑了几声,道:“你没听说过我的罪名么?欺师灭祖,残害同门。”
正当此时,前方照出了什么东西,两人打住话题,俱是警觉了起来。
谢玄度仔细一看,原来是头鹿,皮肉已经被啃噬干净了,就剩下一堆白骨。
隐隐的黑气在它的腹腔的白骨架中窜动。
谢玄度轻蹙眉,道:“是这葬魂棺的手笔。你小心点。”
继续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浓雾忽然散去,顶头投射下来雪白的月光。
视野一下开阔起来,眼前丛林密郁,隐隐有野兽低鸣。
谢玄度抬眼,头上顶着一轮皎洁的月亮,比往常看到的要大上许多。
月亮上下铺着两片云彩,在月光的照射下,云边儿透着琉璃一样的光芒,美得近乎妖冶。
云彩如眼睑,月亮似眼珠,悬在中天时,似天空的眼睛,安静神秘地注视着这里一切。
他越看,越发觉得诡异。
“啊——!”
惨叫声!
谢玄度以为是谢归,不由分说,便飞快地朝声音的方向跑去。张人凤紧随其后。
他们远远看到,空中窜动着两团浓黑的雾气,雾气仿佛跟有嘴巴牙齿一样,各自咬住一个人的左右两条胳膊,互相生拉硬扯,似在争食。
不过那被拉扯的人不是谢归。
那人穿着道袍,一条胳膊是正常的,另一条胳膊类似野兽,皮肤上长满了毛发。
谢玄度认出了,这人正是那日在真君庙遇见的拈花相士。
拈花相士以凡人为食,见惯了他们死前恐惧的模样,从前以此为乐,如今轮到自己,才知道那种被活生生吞吃的恐怖。
他厉声哭叫起来:“别吃我!别吃啊!救命!救命——!谁能来救救我!”
谢玄度预备化扇为剑,可他灵力受损,此刻根本无法运剑。
在电光石火之间,从对面的丛林当中冲出来一个雪白的身影。兔起鹘落,长剑猛挥,瞬间斩断拈花相士那条兽臂。
两团黑雾似乎感知到了危险,松开拈花相士。
拈花相士摔向地面,他眼睛一闭,预知的疼痛没有到来,背后涌来一股力量托住他,一下将他推送得好远。
拈花相士惊惧地回身,见月光下是一个白衣少年,腰上系着云纹玉牌,刻有“逍遥无涯”四字,他岂能不认识谢家的信符?
这人正是谢归。
在远方观战的谢玄度见救人的是他,此刻竟愣住了,就连张人凤也意外地挑了一下眉。
谢归与两团黑雾纠缠住了,对身后的拈花相士吼道:“看什么看,还不快跑!你对付得了它们?”
拈花相士也不留,他可怕了这鬼东西,转身就跑。
走了他,黑雾的攻击目标就换成了谢归。一团黑雾窜过去,狠狠咬住了谢归的剑锋。
谢归咬牙,双手握住剑柄,额上尽是冷汗,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碰我的剑?给我吐出来!”
他大吼一声,将那剑一寸寸从黑雾中拔/出来,紧接着反手猛劈下去,黑雾转眼被他劈得四分五散。
见胜得竟这般轻易,谢归又骄傲、又神气,哼道:“我以为什么葬魂棺有多厉害,不过如此。这就逮了你这脏东西回去,给他们好好看看!往后看谁还敢瞧不起我!”
他年轻,在外历练的时间很短,这番取胜后,只顾着洋洋得意,想着回去后该得到手下人怎样的敬仰。
不料另外一团黑雾即刻反扑回来,狠狠咬住谢归的胳膊,将他往浓雾里头吞吃!
虽不见雾中有牙齿,可转眼间,谢归的右手就被绞得筋骨寸裂,血水飞溅。
谢归第一感觉还不是疼,而是在看到自己的右手折断消失以后,近乎灭顶的恐惧。
“谢归!”
谢玄度大惊失色,冲过去一下抱住了他的腿,用力将他从浓雾的吞噬中扯回来。
谢归还不及惨叫,茫然中低头对上谢玄度的眼睛,他嘴巴张了张,似乎很难说出来话。
终于,他满目恐惧地恳求:“帮帮我,我的手,啊——!”
他的声音淹没在厉声痛嚎当中。
来仪剑一式横来,劈波斩浪般扫开这团黑雾,一阵鬼哭狼嚎下,黑雾瞬间消失。
谢归登时从半空中掉了下来,谢玄度心惊着将他接住,屈膝放在地上。
谢归疼,疼得满身冷汗涔涔。
可这么大点儿的孩子,现下竟倔得一声不吭,只是疼极了,喉咙里也会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谢玄度满身都是血,是谢归的血,摸上他的手臂,没能摸到实物,只摸着一块空荡荡的袖子。
谢玄度心中一紧,将谢归从地上扶起来。
张人凤走过来,利落地替谢归封住血,也摸了摸他身体各处的骨骼,道:“尚无性命之忧。”
谢归半睁着眼,神志不清地问道:“我的、我的手呢?”
撕裂搬的痛苦在失去手臂的恐惧面前不值得一提。
谢玄度于心不忍,低声道:“你没事,没事。好孩子——”
谢归不信他的,自己伸手去摸,摸了好几回才发现摸不见了。
他愣了片刻,如梦初醒般,惨烈地吼叫起来。
谢归在这么轻的年纪就成为谢家行十七的弟子,性格狂妄自大,就是因为他有着超乎常人的绝佳根骨,以及一手优秀的剑术。
如今受断臂之惨,右手再不能使剑,就是将他寸寸傲骨生生折断。
往后别人看见了他的胳膊,该是什么神情?纵然他们面上不敢冒犯,背后又该怎样笑话?
想到那些寻日里他都瞧不起的人也会反过来讥笑他,谢归便大觉侮辱与愤怒。他嘶声哭了起来,连叫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还给我,把我的手还给我——!”
嘶吼间,谢归急火攻心,又咯了一口鲜血。他挣扎着起身,用力撞开谢玄度,爬起来去找自己的剑。
使右手,却只看到滴着血的袖子,他疯了般哭嚎,便用左手拿剑,朝着空中乱砍一通!
“去哪儿了!出来,给我滚出来!”
谢归脸唇俱白,声音已经哑了一半。
隐隐的,越来越多的黑雾朝这里涌过来,在月光大涨的空中来回飞窜,将他们团团包围住。
张人凤侧了侧身,将谢玄度挡在身后。
他一眯眼,横剑于胸前,雪亮的剑身上映着他发冷的一双眼。
张人凤以手指寸寸抹过剑锋,而后,真气自他体中震荡而出,劲风呼啦啦吹拂起他的长袍。
他道:“既不饶人,那便领教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