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侠客的邀请,有趣桑最终还是拒绝了。
侠客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只是一个人顺着垂入海中的缆绳滑了下去。有趣桑站在集装箱边上,看着他的身影不断缩小成一朵白色的水花。
第二场考试的内容其实非常质朴:从他们所在的货运轮船前往第三场考试的会场——一个无名海岛。方式并没有规定,但货轮上除了光秃秃的集装箱外什么也没有,对于广大考生来说显然就是游过去的意思。
货轮很高,足够站在集装箱顶部的考生们看到目的地。巨大的海岛目前还只是天际线上一个突兀的黑点,离他们至少有二十多公里,但考生们必须依据这个小黑点定好方向,因为进入海中后就没有这么宽阔的视野了。
隐藏在体力筛选之下,对于心理的考验才是这场测试的真正目的。
在海中游泳最大的敌人是恐惧。刚开始时还可以看见身后的货轮,但等游到中途时,茫茫大海除了自己外便空无一物,这种自然面前的渺小感配上流失了大半的体力,人内心的恐惧便会被激发出来。但并不是对海面上的波涛,而是对下方的深水。
你可以透过清澈的水看清泳池的底,但你永远不会看穿深海,无论它有多深、你的下方藏着什么,它都是乌黑幽深的一团。
在这种自己吓自己的情况下,心智不坚定的考生们就会抽筋的抽筋、溺水的溺水,统统被淘汰下去。
但对有趣桑来说,最大的考验反而是体力这方面。
念固然可以增强他的力量与速度,但体力和耐力需要经年累月的积累,不是打通任督二脉就能自动提升的。更何况在海中的情况更加复杂,与泳池的平静不同,海浪、海风、低温以及海洋动物都是干扰因素,让人耗费更多的体力。
这片海域的水温并不是太低,有趣桑深度怀疑这下面还潜藏着什么肉食性海洋珍兽。
显然,人肉泅渡绝对不是最适合他的通关方式,他需要些比生物能更先进的东西。
而在远处的海中,侠客正在努力划水。这场考试对他来说难度颇大:他宝贵的小恶魔手机并不防水,因此他只得将它顶在头上,小心地躲避着翻涌的海浪。
“你是第一次参加猎人考试吗?”正在他全神贯注地保护重要财产之时,一个和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侠客缓慢而小心地侧头,寻声望去,一个抢眼的方鼻头占据了他的全部视线。
“我是东巴,”有着四方鼻子的大叔和蔼地说着,“这是我第十七次参加猎人考试啦,算是个老手了。”
成长于流星街,侠客对这种无事献殷勤非常敏感,他配合地送上一波纯洁新人应有的赞叹,等着对方的套路。
“我的包里带了些果汁,本来是打算用作补给的,但现在这种情况下反而变成了额外的负担。前面似乎还要游很长一段,喝一些补充点能量吧。””东巴缓缓说出了预先编好的理由,心中暗自得意。已经游出了十公里左右,对于一个新手小孩来说,体力应该已经消耗大半,他的泻药果汁绝对能送出去。
脑补了信心满满的可爱小男生腹泻到脱水的样子,东巴脸上的褶子都跟着慈祥了起来。
侠客从善如流,一饮而尽,随后他揭开铝罐的顶部,将手机放了进去,为它多加了一层保护。
了却了这桩大事后,他瞥了一眼暗自得意的东巴。这位所谓的老手注定要计划落空了,要说流星街特产,排在垃/圾后面的绝对是钢铁般的消化系统,各种过期食品的功效绝对比泻药更强劲。
六个小时后,考生大部队登陆了作为第三次测试场地的海岛。这是一个典型的亚/热带岛屿,笔直参天的树木遍布其上,密林幽暗而深邃。
侠客活动了一会儿因为失重而有些发沉的四肢,随后检查起自己的手机来。
“真是谢谢你了,东巴大叔,”他语调欢快,“果汁罐子果然防水性能非常好呢。”
他身边的东巴按捺住满心的失望,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不过,经历了十七次猎人考试并将继续参加下去的他是不会轻易放弃摧毁新人这个目标的。
“在第一次测试中和你搭档的那个小姑娘呢?”他试探着问道,和眼前这个微笑的恶魔相比,可能还是女孩子骗起来更带感一点。
“她吗?大概是不会来了。”侠客飞速按着键盘,有些心不在焉。他正在回复幻影旅团的团长,这个新兴的流星街本土组织目前诚邀他加入。
虽然成长于弱肉强食的垃/圾堆,但侠客的社交性却意外的好,他不仅不孤僻,还很喜欢和人交往。不过交流沟通是一回事,成为同伴又是另一回事了,那个叫李狗蛋的人虽然确实很有意思,但生活的地方显然和流星街有天壤之别。作为一个黑暗的人,侠客需要的是一些更黑暗的朋友。
三观不同不仅不能谈恋爱,连做朋友都没可能。
“各位考生。”伴随着两声清脆的拍掌,众人的注意力被少女独有的悦耳嗓音吸引了过去,一个娇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一棵歪倒的椰子树上。
“自我介绍一下,”她侧坐在树干上,在所有人都看过来后眨了眨大眼睛,开口道,“我是第三场考试的考官比丝姬,是一个宝石猎人。”
“……”侠客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发短信的手。他从少女烫着卷的金色长发看到那身深红色的小洋装,喃喃自语道:“这大概就是符合狗蛋酱的风格的考官吧……话说回来,考官之间的个体差异也太大了喂……”
比丝姬将手优雅地搭在膝盖上,任下方的讨论声传入耳中而岿然不动。与寿司测试的考官门淇不同,她对“纤细”、“年轻”之类的评价非常受用。
“接下来我会宣布第三轮考试的规则,”停了一会儿后她开口道,“在我宣布完之前到达这座岛的人就算有资格进入第三场考试。我的兴趣爱好是宝石,因此希望能将你们打磨成那些闪闪发亮的小东西……”
她说着说着停了下来,考生中突然出现了一阵异常的骚/动,她顺着人群的目光看向了远方。
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地向海岛移动着。
侠客也非常合群的看着海面,凭借敏锐的目力,他认出那是一艘小艇。乍看上去它有些粗制滥造,复合玻璃钢板被草草地拼出流线型的头部,根据噪音来看驱动它的柴油机也非常老旧,但无论如何简陋,它总归是顺场地在海上行驶着。
这艘小快艇逐渐驶向海岛,不一会儿,它就在几个跳跃后一头扎进了沙滩,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考生们全程观赏了这次硬着陆,随后又开始对驾驶者行起注目礼来。虽然确实没有规定方法,但是自己攒一艘快艇什么的,未免太犯规了吧?
有趣桑对此浑然不觉,只在看到考官时眯了眯眼。他悠闲地拍拍身上的沙子,关掉轰鸣中的柴油机后从自制的小快艇上跳了下来。
不少考生仍在目瞪口呆,但比丝姬见惯了大风大浪,对这种出格的考生习以为常,已经继续说起第三场考试的规则来了。
“意料之外啊,狗蛋酱。”有趣桑侧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的侠客,因为这个化名的亲昵升级版而打了个哆嗦,这种敌我不分的名字他一定不会再起了。
“对我这种体力废柴来说应该是意料之中才对。”他同样小声说道。
侠客又看了一眼小快艇:“这是你自己做的?”
“算是废物利用吧,钢板是船上的下脚料,柴油机原本是坏的,但我试着把它修好了。最后我管船上的技工借了工具,把他们焊在一起就行了。”
想起这段借东西的历史,有趣桑突然庆幸起自己现在的形象来。如果他还是原来那个一米八多的小伙子,估计早在现身于货轮船舱时就被船员围住了,少不得要审问他一番。但现在,他只要萌哒哒地说一句“船长叔叔这个可以借我用用吗?”就万事大吉了。
幸好节操这东西对于有趣桑来说属于消耗品,掉了还会再长。
“好厉害,”侠客夸赞了一句,他虽然专精的是电子产品,但对于造船之类的事情也十分好奇:“开过来用了多久?”
“航速30节,按理说应该半个小时就能到。但在我制作的同时货轮仍在航行,因此离这个岛的距离远了不少,再加上柴油机半路还熄火了两次,又花了些时间修好,最后用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也就是说,那艘小艇尽管走的极简风,但还是花了他五个小时。
而且,有趣桑能够按时赶到考试场地也不是因为碰巧或好运。他先是在货轮顶部观察计算出了考生们的游速,然后综合全长、货轮航速等因素计算出了普通考生的耗时以及自己造完船后前往海岛所需要的时间。
他不是花了五个小时造船,而是必须在五个小时内造完。
幸好,一切都控制得刚刚好。
比丝姬的考试规则说到了关键处,他和侠客都安静下来仔细听着:
“不同宝石有着各自的硬度,如果你将它们混在一起,脆的那些就会布满划痕,甚至被直接硌碎。虽然脆的宝石也很美丽,但对于猎人来说可不能太脆弱。”
“因此——第三场测试中我要把你们混在一起!”
在远处草丛中的那阵异常的骚/动传来时,侠客安静地将自己隐藏进树木投下的阴影中。那声音不会是林地间的小型哺乳类发出的,而是某些更大的生物造成的。
很显然,有其他考生在不远处。而从声音的大小来判断,他们应该正在打斗。
侠客张开了“圆”。他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虽然天赋绝佳,但习得念的时间尚短,这种高级应用技还不熟练,只得到了那是大一小两个身影的反馈。但这已足够他辨明其中一方的身份,这次考试中的小孩子除了他自己,就只有有趣桑了。
他原地思索了片刻,犹豫着是否该过去看看,但很快摩擦声就小了下去。打斗进入了尾声,但侠客却没察觉到有人离开,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其中一个人快死了。
‘还是去看看吧,’他心中想着,不打算让有趣桑死掉。他从没考虑过有趣桑获胜的可能性,他知道那个小女孩从没经历过生死相搏,更没杀过人。这很简单,从她的眼睛就能看出来。
但这种友善之举的原因却冷酷得多。
‘同样都是傀儡,比起普通人,当然还是念能力者操控起来更强力嘛。’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安静地滑入了高草中。
与侠客的气定神闲不同,事情对于有趣桑来说激烈而紧张,他正用尽浑身力气将身下的人压得更牢一些,他虽然依靠念的优势制住了他,但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这个考生是个身高一米九的壮汉,通过了两轮测试的肌肉贲张有力,即使脸被有趣桑压向了泥土,四肢仍在缺氧状态下有力地挣动着,活像一条章鱼。
有趣桑急促地喘着气,知道自己快要压制不住他了。他虽然会念,但终究成长于和谐社会,缺乏这种在野外环境下以命相搏的经验,也不知道那些能有效的控制敌人关节技。更何况,这具女孩子的身体细胳膊细腿,纵然有“念”的强化也无法改变身体素质菜鸡的事实。
敌人目前尚处于控制中,但这种局面不会持续太久。鉴于这个壮汉最初攻过来时就直奔要害,有趣桑百分百确定,自己力竭后对方可不会像他这样客气。他精疲力尽的喘息声如同急促的节拍,催促着他、逼他快点想出个办法来,否则死的就会是他自己。
一个冰冷潮/湿的念头顺着他的脊背爬了上来,像一条阴冷的毒蛇。
有趣桑低头盯着对方的后脑勺,敌人那头浓密的棕发中嵌着他白/皙的五指,那些一缕一缕的卷发一直缓缓在他指缝间滑动。恍惚间有趣桑觉得自己并没有粗暴的按着别人的脑袋,而是在拂过动物的皮毛。
他以为自己会挣扎很久,但事实上瞬间便做出了决定。
他骤然收紧手指,攥/住了那些头发,然后将双脚蹬在敌人的肩上。紧接着,他站了起来,借助这股向上的力猛地一拉——
“嘎啦”。
微小的骨折声后,森林重归宁静。
有趣桑松开了手。已经折断的脖子支撑不起沉重的头颅,它无力地砸回湿/软的泥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后仰着,呆滞地凝视着天空。有趣桑低头和它对视,看着那双眼睛中的神采慢慢黯淡下去。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起来,但脑中却一片混乱。一股浓浓的自我厌恶感此时喷涌了出来,但那并非因为杀了人,尽管夺走他人生命确实是件糟糕的坏事。
有趣桑厌恶的是那个胆敢从如此糟糕的事情中感到欢愉的自己。
片刻后,他抬起了头,一颗金色的脑袋从他面前那一人多高的野草从中冒了出来。
“哦。”侠客停在原地,看了看地上仰望星空状的尸体,又看了看有趣桑,带着某种了然感叹着。虽然有趣桑的眼睛此时满是挣扎与混乱,但侠客知道他最终会蜕变成为某种更黑暗、更坚硬的东西。
因为有趣桑的手没有抖。
一个微笑浮现在他唇角。
“欢迎你。”他这样对有趣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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