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路米醒了过来。
他坐直身体,轻轻一动腿便离开了旅店特有的窄小床铺,像窗外照进来的月光一样安静地溜出了房间。他踩过走廊上铺着的厚实地毯,将一扇扇相似的房门甩在身后,乘电梯到了一楼。
伊路米是被饿醒的。
少年成长中的身体对于食物的需求格外旺/盛,哪怕你是揍敌客家的大少爷也不能免俗。虽然忍受饥饿是暗杀家族无数严苛训练中最基础的一项,但这不意味着在有条件的时候也要这么做。
穿过被寂静笼罩的大堂,伊路米目标明确地走向酒店的餐吧,他记得入住时曾经看到过“24小时开放”之类的字眼。对顾客需求的这种全天候响应一般是豪华酒店的配置,而在伊路米的印象中,这个国家贫穷落后,完全处于蒙昧之中。
尽管身处最贫困的国度中,这间位于该国首都的酒店仍然有着与国际接轨的野心。
但也只是野心罢了。
伊路米在没亮灯的餐吧门前停住了脚步,门内黑洞/洞的,显然不在营业状态。一个深肤色的男孩正站在门口,从他有些迷离的神色来看,他已经守了一晚的夜了。显然,他今晚的任务是向吃了闭门羹的房客提供合理解释。
“十分抱歉,先生。今天,呃……厨师,厨师请假回家了,所以不能……不能营业。”这一席话他说得结结巴巴的,明显是在背诵大人告诉他的话。说完最后一个字后,他立刻闭紧了嘴巴,把头垂得低低的,眼神闪烁而胆怯,仿佛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这和伊路米清冷的气质有点关系,但更多的是殖民时代留下的烙印。这个国家刚刚独立不过十年,深肤色原住民们虽然摆脱了奴/隶身份,但仍不认为自己能与肤色更浅的白人平起平坐。
这孩子可能在前半夜挨了不少骂,着急吃夜宵的傲慢房客不会有什么好态度。不过伊路米并不会因为饿着肚子而恼怒,有条件的时候吃,没条件的时候不吃,就这么简单。
伊路米看了看表,离他的暗杀任务开始还有两个多小时,还够再睡一会儿。他颇为遗憾地又往黑乎乎一片的餐吧里看了一眼,准备离开。
但就在此时,空旷而安静酒店中突然冒出了一句问话:
“今天不开门?”
在第一个字响起来的时候,伊路米就向旁边跳开了一大步,如同一只因为突然出现在背后的黄瓜而受惊的猫。这种被人无声无息地从后面接近的经历他很少有过,毕竟绝大多数情况下他才是那个负责吓人的。
伊路米警惕地看向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伙:脚步轻/盈、气息控制完美,完全躲过了自己五感的探测,实力不容小觑。
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个人看起来没比自己大多少,同样是一副少年模样。
“吓到你了吗?实在不好意思,别紧张我不是坏人……”那个少年五指在胸前张开,表情和语气都十分有说服力。而从他那头有些乱糟糟的白毛来看,伊路米猜测这也是一个不幸饿醒的可怜人,这种同病相怜让他莫名地少了些敌意。
“有趣桑……”气氛缓和之时,看门的那个黑皮小孩怯怯地打了声招呼。
“晚上好,本尼。”被叫到的少年转头回答道。
不错,这个人正是有趣桑。
虽然第一目标是回家,但他很快便意识到这不是短期就能实现的目标。与此同时,巨/乳带来的背痛与非自愿变性带来的其他问题则迫在眉睫,两厢综合,他迅速转向了更为现实的目标——寻找他丢失的某样器官。
如今距他来到猎人世界已经三年了,他终于摆脱了美少女躯壳的束缚,做回了真正的自己——至少从外观上来看是这样。猎人考试结束后他靠着相同的穿衣品味成功投靠了比丝姬,在系统的进行了念的学习并研究了比丝姬变娇小的秘密后,他选择用念为自己重新具现化一具身体,然后像登录网游账号一样登入进去。
具现化需要对所具现的事物格外熟悉,有趣桑塑造自己原本的身体自然手到擒来,而网游这方面则选择了玩了近十年的毒/奶/粉,因此虽然工程浩大但却成功修得了这一念能力。唯一的不足是,他在具现化时不小心带入了自己毒/奶/粉账号中的枪/手,头发也随之变成了白毛。
“今天餐厅不开门吗?”他和气地问道。
“对,”名叫本尼的小男孩回答道,“厨师请假了。”
通过这种流畅的问答,伊路米推测这个名叫有趣桑的人住在这里得有一段时间了,因此才会和打杂的小童工如此熟稔。而他们之间不断进行着的对话也说明了这一点:
“就借我用用吧本尼,我保证会收拾得很干净的。”有趣桑边说边向里走着,“而且我实在是太怕饿啦。”
小男孩绕在他的脚边,犹犹豫豫地阻拦着,显然没人告诉他如果客人选择自己做饭该怎么办。
“你也饿了吗?”有趣桑一边开灯一边看向伊路米,那点阻拦完全没有影响到他,“一起来吧。”
伊路米从善如流,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
“别忧心忡忡的,本尼。”有趣桑走进厨房,寻找着厨具和食材,“你不妨试着问问我为什么会怕饿,这个故事你肯定会感兴趣的。”
这是一间时髦的半开放式厨房,顾客坐在吧台的高椅上就可以看清烹饪的全过程。伊路米捡了张椅子落座,而小男孩则一脸焦虑地立在一边,像个小小的仆从。
“忘记说了,”有趣桑拎着口锅走到吧台边,几张纸币像变魔术一样从他空闲的那只手中冒了出来,“我是会付钱的。”
他将那叠纸按在了离伊路米有点距离的桌面上。
本尼立刻奔了过去,踮起脚尖拿到钱之后又跑回了原地,他熟练地点了一遍,因为数额而颇感放心,没人会因此而责怪他了。
“那么有趣桑,”他现在完全放松了,“你为什么会怕饿呢?”
“这就是个久远的故事了,你知道猎人考试吗?通过率特别低的那个……”
他用一种少年人独有的磁性声音娓娓道来,间或点缀些刀具碰触砧板或烧水之类的背景音。
“……那是一个亚/热带海岛,比这里要热得多,但没什么能吃的。那是第三次测试,考试时间非常的长,在第三天的夜里,我突然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饿到无法思考……”
伊路米不得不承认有趣桑是个讲故事的好材料,因为他发现自己也开始全神贯注地听了。
“因此,我在那场考试之后就落下了后遗症。”有趣桑用筷子搅着锅里的面,结束了这个故事。
“那么,你是怎么通过那场考试的呢?”本尼瞪大眼睛问道。
“这个嘛……”有趣桑俏皮地眨了一下眼,故作神秘地拖长声音,随后他一抬手,将一堆花花绿绿的作料丢进了另一只锅里。
其貌不扬的铁锅中顿时飘出一阵奇妙的香气,立刻就没人去管什么故事了。
有趣桑将面盛进两个大海碗里,他做的量很大,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哪怕只是一顿夜宵也怠慢不得。除此之外,他还特意给本尼也盛了一小碗尝鲜。
晚上的气温也就十来度,热腾腾的白气从碗里升腾起来,让人跃跃欲试。
“好烫。”本尼哈着气,含混不清地说着,忙着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他几乎是在拿到碗的同时便往嘴里塞了一口。而这最初的兴奋过去后,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妥。
“我还是去外面吃吧,”他抱着碗,“妈妈说我们是不可以和你们这些上等人一起吃饭的……”
他边说边一点点地往门口蹭着,在发现在场的两个人都没有像其他白人通常那样追究他的逾矩行为时,他最后大起了胆子:
“你最后通过那个考试了吗?”他问着有趣桑。
“当然了。”
就像听到了英雄最终击败了坏蛋一样,本尼露出了一个小而雀跃的微笑,随后一溜烟跑走了。
有趣桑看着他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伊路米眨了眨眼,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这面叫什么?”
他本来想说些类似于“没必要为他们感到悲哀”、“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的话,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拐到了奇怪的方向。
饥饿显然控制了他,胃已经开始代替大脑了。
“牛肉面。”有趣桑收回目光,悠闲地介绍着。
伊路米看着面前的海碗,汤底因为放入了番茄而呈现出一种诱人的深红,绿油油的蔬菜和白/嫩的荷包蛋卧在中央,半熟的蛋黄正微微颤动着。鲜艳的色彩搭配格外刺/激人的食欲,这里面什么都有,但唯独少了牛肉。
“……”他抬头凝视有趣桑,无声地询问着。
他面前的白发少年得意地笑了笑,拍出两个沉甸甸的小铁盒。那是两个罐头。
伊路米看了看它侧面的宣传画,没有多说什么。
有趣桑斜倚在吧台上,起着罐头。这种老式的罐头没有拉环,只在罐头底部附有一枚用胶带粘住的金属小棍。
这根小棍长得像被拉长的钥匙,底部有个长方形小孔。罐头侧面有一小条预留出的铁皮,将小棍套在上面后用手拧动,铁皮就会顺着预刻线撕开,同时卷在小钥匙上。
绕罐头一周后,盒盖就可以整个揭下来了。
有趣桑有条不紊地做着这项工作,如同在开一瓶珍贵的红酒。他现在还是个少年,如果能再高一些的话,倚着吧台的姿势想必会更潇洒。
在饥饿的驱使下,他很快就完工了。
简陋的铁皮中盛着细白紧实的肉,它们浸在橄榄油中,在餐吧的灯光下显得湿/润且顺滑。雪白的肉上的每一条纹理都清晰可见,让人能想象出舌尖轻触它们时的鲜味。
伊路米从罐头上挪开视线,看向了有趣桑。
“这是三文鱼。”他说道。
“三文鱼,又称海中牛肉。”有趣桑把其中一个罐头推给他,“哎,别那么较真啦,面要凉了。”
这是安静而迅速的一餐,两个人清光碗中的内容物后,有趣桑草草收拾了一下桌面,把餐具放进了洗碗机里。
“需要我送你上去吗?”他在忙碌的过程中问道,“这里针对游客的勒索事件很多,算不上太平。”
伊路米考虑了一下,他当然不会怕什么勒索,只是这次的任务他并非孤身一人——同一个套间内还住着他的爷爷杰诺。
他还挺好奇一个会念的陌生人进入老爷子的“圆”后会发生什么,于是愉快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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