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桑没能从L国的遗迹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仔细研究了一番遗迹中的壁画后,他发现之前负责调查这里的猎人搞错了因果关系,这大概是对方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没有他长的缘故。这座遗迹并非导致了时空穿越,正相反,它其实是时空穿越的产物。在穿越发生后,古时的人们为了祭祀这一奇异的事件才建造起了这片建筑。
除了祭祀之外,这座遗迹还有一个功能——保管、守护一本书。按照壁画中的内容,这本书详细记载了当时的人们对时空穿越的描述与猜想,可谓集研究之大成。但很不幸,早在猎人协会发现这座遗迹之前,书就已经不翼而飞了。
“文物盗窃。”伊路米判断道,席巴的部分屋内装饰就是从这些偷盗者手中购得的,因此他对他们的手法很熟悉。
“看来我们只能在地下拍卖会中见到它了,”有趣桑头也不抬地接话道,他刚刚三两笔写完了给猎人协会的报告,正认真地将那本书的样子画在纸上,“那种挤满了犯罪分子的场合真是让人提不起兴趣啊,更别提遇上什么幻影旅团之类的团伙作案了……”
“啊,那个新兴的A/级犯罪团伙?父亲最近好像接到了关于他们的单子。”
从结果上来看,这次遗迹之旅可谓一无所获,但它的过程仍然是令人愉快的,从一开始就是。
伊路米还记得他们将酒店老板将车交给他们时的情形。
“你们有驾照吗?”那个老实人站在车边,目光穿过降下来的车窗,担忧地打量着他和有趣桑。
“按照生理年龄来看,我们一个14岁,一个16岁,所以答案是没有。”有趣桑边说边熟练地掏钥匙打火,随后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看向老板,真诚地保证道:“但别担心,我们会记得系好安全带的。”
讲完冷笑话后,这个无照驾驶者附赠了一个安抚性微笑,随后放下手刹,将油门一踩到底。
酒店的大门在视线中渐渐远去,越野车飞驰过城市与乡村,将血腥的种族屠/杀抛在扬起的尘土后,驶入了广袤而自/由的荒野中。坑洼的土路笔直地插向天的尽头,有趣桑轻快的声音混在午后电台的咝啦声中,这趟旅程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止。
但很快,在轮胎轧过石头的某一下颠簸中,伊路米的身体跟着一空。
短暂的坠落后,他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他慢慢眨了眨眼,窗帘已经被管家拉上了,室内一片昏暗。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梦到这个场景——这个关于驾照的插曲是他刚遇见有趣桑时的事情,而那已经是两年前了。
伊路米很快就从错乱的记忆中回到了现实,意识到自己正在揍敌客大宅内而非梦中的L国后,他坐直身体,看向了前方。宽敞的房间正中,医用无菌罩围出了一个长方体的空间,在它那透明的塑料膜内,众多复杂的大型医学仪器簇拥着一张病床。
那上面躺着有趣桑,他紧闭着双眼,安静而凝固,甚至能让人感到一丝死气,只有一旁的心电监护正规律地“滴滴”作响,告诉人们他还活着。
毫无疑问,有趣桑这是受了重伤。受伤的原因伊路米不想再提起,那本是他和有趣桑共同的错误,可后果却由有趣桑一个人承担了。
他盯着有趣桑的脸,五天来有趣桑始终一动不动,但这一次,他发现了什么不同——对方的睫毛颤了颤。
他快速走到无菌罩旁时,正好赶上有趣桑睁开眼睛。
有趣桑迷茫地扑棱了一会儿眼睛,和伊路米不同,他花了点时间才弄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以及身上为何插满了管子。随后他脖子动了动,目光聚焦在了伊路米身上。
“好久不见。”他弯了弯眼睛,在氧气面罩之下的遮挡下朝伊路米笑了起来,“敌人死了?”
“啊,亏你还记得,被你杀死了。”伊路米言简意赅。他在有趣桑开口前一直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像是担心自己随便一动就会让有趣桑又晕过去一样。但这三言两语过后,他发现有趣桑的眼睛依旧像往常一样明亮有神,不像想象中那样虚弱,于是就说得多了一些:
“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的肠子和其他内脏散了一地。更糟的是,因为你的攻击方式是念弹,敌人的肚子也破了一个大洞,你们两个的内脏就这样混成一滩,家庭医生花了好大功夫才分清哪些是你的。”
伊路米描述的这副画面血腥又搞笑,有趣桑一不小心笑得更深了一点:“看来我应该学习一下杀手的方式,尽量让现场保持清洁。”
伊路米乌黑的瞳仁转了一下,蛇一样盯住了他,但他还没来得及对有趣桑进行“爱的教育”,就不幸淹没在了一群突然涌进来的医生护士中。
“病人醒了是吗?!”人群之后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随后一个人影挤了进来。那是位带着无框眼镜的医生,他的口鼻本来就已经被口罩遮住了,镜片时不时反射/出的寒光更是让他剩下的那半张脸也模糊了起来。
他似乎颇有权威,完全不在乎身边都有什么人,伊路米直接被他挤到了一边。有趣桑虽然还插满管子瘫在床上供这群人参观,但这场景仍令他乐不可支。
这位眼镜医生领着手下将有趣桑从头到脚查了一遍,手法与其说是医生毋宁说是个屠户。最后猛抽了两管血后,他像来时一样,带着自己的这群人飘然离去,留下有趣桑和伊路米大眼瞪小眼。
“我去把给你准备的管家叫来。”相对眨了会儿眼之后,伊路米开口说道。
“谢谢了。”有趣桑幅度很小的点点头。
伊路米转身离开,一直在门外待命的管家细心地为他轻声关上了门,随后跟在了他的身后。但伊路米的脚步并没有停下,穿过一条小小的走廊后他进入了另一个房间,刚刚的那个眼镜医生正候在里面。
“他已经醒过来了。”伊路米捡了张扶手椅坐下。
“确实如此,他身体的底子很好,没有感染也没有并发症,腹部的伤口也没有开线。但是,”一道寒光伴随着转折划过医生的镜片,“但这不意味着我的判断有错,就算现在把他救了回来,他仍然会在不久之后死亡。”
“他被切除了绝大部分肠还有胰腺和一个肾,这令他无法正常吸收营养,而那些伤口永远也不会愈合。他现在看起来确实不错,这是因“念”还在维持他的身体,但这也只是拖延时日罢了,他最后会清醒地看着自己从内部开始慢慢烂掉。”
这句话里夹杂着一些暗示。医生其实早在病人还昏迷时就建议过放弃治疗,但他这位年少的雇主不仅没有采纳,还专断地禁止他告知病人实情。在为揍敌客家工作前,医生曾在医院中碰到过许多这种两难的情况,亲朋的生命和痛苦的确是一个无法平衡的抉择。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坚持治疗还是放弃,他都没有任何意见,因为那只是一种选择而已。
但他此时的愤懑与不平在于,揍敌客大少爷的出发点是扭曲的,那是一种太过自我的感情。
果然,伊路米那对乌黑的瞳孔里没有出现丝毫波动。
“嘛,这些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伊路米站起身来,拍了拍医生的肩膀,轻快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坚决,“那么,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保证他尽可能活得久一点。”
撂下这句吩咐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和他一起进来的那名管家训练有素地跟了上去,无需主人再次开口。
伊路米带着他回到了有趣桑那里。与他离开时的阴沉死气相比,这间房间明亮通透了不少,窗帘已经在有趣桑的要求下被拉开,那些厚重无用的无菌罩也被撤掉了,暖洋洋的阳光不受阻碍地洒了进来。
“这是梧桐。”在伊路米说话的同时,他身后的那名管家在主人的介绍下深鞠一躬,“有什么需要的话就吩咐他好了,这家伙什么都能办到。”
有趣桑打量了一圈梧桐,眼前的这个人看起来很年轻,虽然他此时还没开始蓄须,但轮廓仍然和有趣桑印象中的那个漫画角色一样硬朗。
这就是那个在十多年后会用硬币来考验小杰他们的那个梧桐。
世界太小了。有趣桑禁不住感叹道。
“这样就没什么问题了,”伊路米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确认没有遗漏后,他掩住嘴,打了个矜持的哈欠,“我先去睡觉了。”
他从有趣桑出事之后就再没睡过。
“辛苦了,晚安。”有趣桑轻柔地说道。伊路米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仍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疲惫。
伊路米此时已经走到了门口,他没有转身,也没有停顿,只是向有趣桑抬了下手。
屋门很快就在他的身后合拢了,而有趣桑这才把视线收了回来。
“梧桐是吧?”他确认道。
“是,您有什么吩咐。”梧桐恭敬地欠了下/身。
“有什么吃的吗?”有趣桑在被迫经历了猎人考试版的荒岛求生之后,就对饥饿尤其敏感,长时间的输液已经让他的胃从抗议升级为暴/动了。
但梧桐坚定地拒绝了他:“抱歉,医生嘱咐过您这段时间不能吃任何东西。”
“唔……那来点喝的吧。”用液体把胃填满,这是有趣桑在与饥饿进行斗争的过程中领悟的终极真理。
“是。”梧桐又一次欠身,随后从候在门口的低级管家手里接过了一只透明的玻璃杯。
等到这只杯子被慢腾腾地送到有趣桑手上时,他不由得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这只玻璃杯又瘦又矮,杯身刻着刻度,活像一个量筒。
同时,按照有趣桑的设想,在他这种没有限定品种的问题下,伊路米特别强调了“无所不能”的梧桐大概率会推上来一个饮料车,但万万没想到……
“只给我白水就算了,还要定量?”他挑眉问道。
“抱歉,”梧桐继续欠身,这似乎是揍敌客管家设定好的程序,“由于您只能通过输液摄取营养,同时还要每天点滴大量的药物,因此摄入过量的水容易引起肾衰竭。”
有趣桑假装听话地点点头,低头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心里开始觉得有点不妙了。他原本以为自己熬过了手术,剩下的就只是恢复了,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他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有些绝望地察觉到了一种由内而外的沉重而迟滞,这是一个人要从内部开始塌缩的信号。
“那就给我搬台电脑来吧,记得要带游戏。”他得为自己想个办法了。
有趣桑当然是瞄上了亚路嘉。
他的思路是放长线钓大鱼,通过电脑游戏引来糜稽,再通过糜稽引来喜欢给他捣乱的奇犽,最后成功捕获亚路嘉。听起来非常计划通,但执行了几天后,引来的人却只有伊路米。
与此同时,有趣桑还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奇犽喜欢和他二哥对着干,似乎是在亚路嘉被关禁闭之后才开始的。现在的他应该是对糜稽没有任何兴趣,快乐地和亚路嘉在枯枯戮山的树海中玩耍才对。
他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的策略,就因为肾衰而被抢救了一回。
有趣桑并非私自不遵医嘱的人,他喝水从未过量,这次的莫名肾衰原因只有一个——他的身体更差了,无法代谢那些原本对他还算适量的水。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收到了禁水的医嘱,今后他口渴时只能拿打湿了的布沾一沾嘴唇。
这种日子显然不是人过的,有趣桑头发都快愁黑了。
不过他并没有慌乱,本着“山不就我,我就去就山”的信念,他决定出去走走。
一天后,他如愿踏入了揍敌客家的后院。有趣桑的决心非常坚定,因为他清楚自己的情况会一天比一天差,如果不现在抓紧就再没机会了,因此哪怕是伊路米这种高山他都会移走。
当然,他的身边照例跟着梧桐,如果伊路米不是这个时间段突然要接待客户的话也会跟来的。
有趣桑慢慢地走着,尽管树海中清新的空气已经让他轻快了很多,但他的脚步仍然有些沉重。他不指望第一次尝试就得手,也不知道亚路嘉究竟会在哪里,因此只是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很多重要的事情都急不来,这件也一样,要看运气。
他闲极无聊地给梧桐科普着森林中的负离子,讲到关键处时天上却突然落下了什么东西,有趣桑伸手一抓,发现是一张簇新的纸币。
他的心狂跳了起来。
根据漫画中的剧情,亚路嘉的能力再次进入揍敌客家的视野就是因为看护他的管家向不明物许了“成为百万富翁”的愿望。于是一艘正巧飞过揍敌客家上空的运钞飞艇便出了故障,舱门无理由地大开,携带的钞票纷纷落下。
能捡到这个钱,说明他已经离目标不远了。有趣桑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这些天来强压在心底的恐惧与渴望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他当然是想活下去、想要重新变得健康的。
他低头盯着那张钱,思考着下一步是该主动上前还是原地等待。而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处的树丛中传了过来。
“就是这里,哥哥!”
伴随着稚/嫩的声音,一黑一白两个脑袋先后从草丛中冒了出来,后面还缀着一个一脸慌张的管家。
在梧桐向自家少爷问好的背景音中,这两个矮墩墩的小朋友正仰头打量着有趣桑,而有趣桑也在看着他们。片刻后,他轻轻松手,那张被他捏在手中的纸币脱离了束缚,随着山风飘向了远方。
“我知道你,”奇犽双臂交叉在胸前,“你是大哥的朋友。”
他的语气和表情既严肃又认真,这种假装大人的行为搭配上四五岁小孩特有的婴儿肥,简直肉乎可爱的不得了。
“我是有趣桑。”有趣桑笑着说道,主动为亚路嘉送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奇犽。”自我介绍之后,白发正太皱起了眉。
“你快要死了。”他补充道。
“理由?”
“死亡的味道,你的身体正在腐烂。”
有趣桑微微抬了下头,神色在树影的婆娑下变得晦暗不清,但奇犽就是莫名地觉着这个人刚刚笑了一下。
“生老病死,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有趣桑坦然地说道。
就在他和奇犽这段对话进行的过程中,那个一直安静地聆听的黑发孩童突然开了口:
“呐,呐,有趣桑,”他向有趣桑伸出了双手,神色纯真而又明朗,“给我肝脏。”
他笑着,开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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