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这个名字么？”伊路米声音平淡，只是目光带了些审视。
他捕捉到了有趣桑的表情失控。
尽管对方迅速地调整了回去，但他还是看清了这短短的一瞬。那种表情，是认出某人时特有的。
而在桌子的另一端，有趣桑正思索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或者更准确些，他的大脑正在像通常那样，一半在思索这个问题，而另一半则想着其他的无关紧要之事。
比如说：穿衣风格。
他再次重新打量了一遍对面的少年，目光从他那写作质朴读作老土的短发移动到他身上那身宽松的运动服，对面前这个外表普通的孩子是如何变异为十年后那个色彩鲜艳的收腰泡泡袖爱好者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绝对是西索带坏的……’他暗戳戳地想着。
不错，从集塔喇苦这个重名率显然为零的名字来看，眼前这个少年就是揍敌客家的大少爷伊路米无疑。但有趣桑不能就这么直接说出来，因为这一过于精确的判断是建立在剧情之上的，无法从他目前得到的信息中推断出来。有趣桑当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剧情的存在，特别是伊路米这种控制狂。
但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想戳穿伊路米的真实身份。这个想法来自于某种恶趣味和好胜心的混合，他不想乖乖被一个假名骗过去。
因此他很自然地接话道：“不，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哦？”伊路米歪了下头，尾音拖得比其他人要长些。从这一系列动作中，有趣桑依稀能看出一点杀手长大后的□□。
“这个，”他凝视着伊路米，把放在桌上的报纸推了过去，“是你做的吧？”
伊路米从巨大的标题上收回目光。
“理由？”他看向有趣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昨晚的餐厅门口，你对背后突然出现的惊吓反应很大，应对它的速度也很快。那个闪避敏捷而安静，明显属于黑暗世界，不是一般的念能力者可以做出来的。”
“在这个基础上，下面这些事情虽然看似是偶然事件，结合在一起就有些惹人深思。”有趣桑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报纸上刊登了总统遇刺的时间，正好在我们分开后不久。第二，你洗了澡，这是个掩盖掉血腥味的好方法。第三，你吃的太多了，我们都清楚晚上那碗面分量有多大。”
“综上所述，一个和正当职业不相干的念能力者在总统遇刺的晚上做了一些大运动量的事情，这样一看我的推测还挺合理的。”
“不过这些，”有趣桑停了停，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伊路米，“都还只是猜测。”
最后一个字散入空气中时，伊路米突然向后仰去。椅子的两只前腿已经因为这股力道而离开了地面，但他并没有摔倒，相反，整只椅子像魔术一般翘在空中，只依靠剩余两只椅子做支撑。
伊路米就这样向后躺在了半空。
这是一个及时的闪避。几乎是同时，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墙上的装饰盘“啪”地碎了满地。
伊路米举起右手，他细长的五指间正夹着四枚钉子，这是他在危急情况下的无意识产物——和报纸配图中插在总统脸上的那些一模一样。他看向有趣桑，对方丝毫没有突然袭击之后的愧疚，正低头喝着茶。
但伊路米知道，他已经看见这些钉子了。
在服务生收拾瓷片的议论声中，他腿上稍一用力，椅子咔哒一声落回了原位。
“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的话就是开战的信号咯。”
“那是当然。”有趣桑将茶杯放回桌面，扬起一个微笑。
“我是个杀手，但你似乎并不害怕。”
“我不太在意身边的人从事什么工作，服务生也好，杀手也好，都和人的性格无关。而性格，才是交友必须考察的。”
“……”伊路米总觉得真实原因是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人。
“话说回来，集塔喇苦，”有趣桑坦然地叫出了这个羞耻的名字，“和你在一起的人呢？是你的师父还是父母？”
伊路米昨晚关门的动作幅度很小，明显是不想让他看到门后的人，但他的“圆”却没有察觉到任何其他人存在的迹象。从这种浑然天成的“绝”看出，里面的那个人不会是伊路米的兄弟，而是他的某位长辈。
“爷爷在完成任务之后就回去了。”伊路米放弃了挣扎，他匿去姓名只是担心杀手的身份会吓跑有趣桑，没了这个后顾之忧后他自然就坦诚起来。
“这么说也是杀手了，说起这种杀手家族，世界上好像就只有一个吧？”有趣桑问道，心里对这么快结束战斗有些遗憾。
“伊路米，我是伊路米·揍敌客。”
“我是有趣桑。”
两个人这才算正式认识。
“说到你想和我一起‘玩’，伊路米，我希望你能再思考一下。”
“嗯？”
“你有听过‘杀手是不需要朋友的’这句名言吗？”
“没有。是谁说的？”
“尼·兹基硕德。”
“唔……完全没听说过的人呢，不过这句话确实很有可取之处。”
“所以，我希望你能说一下动机，因为你看起来对交友并不感兴趣。”
伊路米吐了下舌头：“啊呀，被发现了。”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个一岁的弟弟奇犽，是揍敌客家的下任家主。他的资质是家族有史以来最好的，但也是最叛逆的，思考方式和其他家人完全不同。如果他交了什么奇怪的朋友的话，大哥我可是很伤心呢，所以提前研究一下交友模式才好做防范。”
就是因为你们的政策太高压了，奇犽才会离家出走的！
但这话有趣桑只能在心里喊喊，交浅言深是大忌，于是只好点了点头。他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归属感，只一心想离开，因此无论谁、什么理由、想和他发生什么关系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对伊路米来说，他其实有所隐瞒。制定奇犽的成长策略固然是主要的原因，另外一小部分是他认为有趣桑很强。
他确实不爱交友，因为这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绝大部分人都是弱者，这些可以轻易用针控制的人不值得花时间打交道。但偶尔，也会有有趣桑这样实力强、又对他有用的人出现，想控制他们，只能用上其他东西了。
而无论手段如何，这些人终归是要为他所用的。
正在他们交谈间，一阵啜泣、咒骂和喊叫混合而成的嘈杂声突然从大堂的方向传来，似乎有许多人突然涌了进来。
“开始了，”有趣桑气定神闲地说道，“胡图族针对图西族的大屠杀。”
无论是谋杀掉本族的总统也好，还是在报纸上造势也好，胡图族的目的只有一个：将一直踩在他们头上的图西族从这个国家中抹掉。
而这些人则是来避难的。
宾馆的老板是个胡图族，家资颇丰、邻里风评又好，这些人是来请求他的庇护的。
“一起去看看？”他问伊路米。
有趣桑一直等着这一事件的发生，在这个国家陷入混乱后，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去探索那个时空穿越的遗迹了。因此他想去和这些图西族难民了解一下情况，看看屠杀扩张到了什么范围。
他和伊路米并肩走向大堂，哭喊声逐渐大了起来，但令他惊异的是，这其中哭得最大声的居然是老板。
“我得去找他们！本尼和苏菲，他们都是图西族，我不能把老婆孩子扔在外面！”他边喊边努力向大门挪去，但逃难的人们一起拦住他，和他说着外面的惨状。在这团乱哄哄的人群后面，另外三个比本尼要小一些的孩子正一起叫着爸爸。
似乎还嫌这个场面不够混乱一样，外面突然传来了一连串枪声，听起来离酒店不远，劝说老板的人群顿时炸了锅。
“唉。”有趣桑叹了口气，有些看不得这种场面。
好在，局势很快得到了控制。大概是因为枪声的缘故，老板突然冷静了下来，他还有剩下的三个孩子需要保护，没法离开这里。很快，他指挥着自己的员工，着手安排起难民来。
有趣桑看着他的身影，想到了些什么。
“你家有客户保密协议一类的东西吗？”他侧头问着伊路米。
一会儿之后，他拿着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餐巾走向了酒店老板。
“这是胡图族武装头目的电话，”他开门见山地说道，“你经营着L国最大的酒店，和这些官员应该有点交情，给他们打个电话，送点钱什么的，不然你这个难民营支撑不了多久。”
老板一脸惊诧，努力消化着这条消息。如果能和胡图族上层搭上线的话，对他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他或许还可以出去找他的家人……
“还有更好的呢，”有趣桑朝他笑了笑，“我知道你的妻子和儿子都是图西族，他们早上去了集市对不对？外面的世界看起来很不妙，而你却分身乏术。恰好，我和本尼还算熟，我可以帮你把他们带回来。”
“你要什么？”老板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没有任何犹豫，眼前和他谈话的这个人虽然还只是个少年，但他还记得入住时这个人出示了猎人执照。
“水、食物、汽油和一辆车。”
这是前往遗迹的必需品，而对于L国国民可见艰难的未来来说，它们也是生存的必需品。但酒店老板知道，他们首先得活下来才行。
“成交。”他干脆地说道。
有趣桑笑得深了一点，补了一句：“事先说明，我只是做个快递员，我找到他们时是什么状态，就以什么状态把他们带回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酒店老板有些绝望地点点头。
“走吧伊路米，”有趣桑熟门熟路地挽起伊路米的手，“要开始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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