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皖被婢女领进了昭华宫的正殿,见大殿中除了侍立的宫女,却全然不见傅知微的影子,正要出声询问,便见傅知微的贴身婢女从门外匆匆迎了上来。
沈皖的母亲是骠骑将军的嫡女,后嫁与忠勇侯,同当今皇后是手帕交,沈皖小的时候常常带着她进宫。
她们两个年纪相仿,这一来二去,沈皖和傅知微便熟稔了起来,小的时候常常一起上树掏鸟窝,下池在御花园的池塘捉鱼。
这两祖宗偏生又身份尊贵的主,打不得骂不得,宫里的下人不仅得硬生生受着,还要好言好语相劝,免得皇后娘娘怪罪他们太过纵着这两祖宗。
有一次,沈皖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本话折子,专门讲京城里面的纨绔是如何斗鸡。
书里面细致地描述公鸡生得是何等威武,大腿紧凑匀称,一双眼睛大而锐,喙短而粗,尾羽迤逦。两鸡相斗,鼓翅昂首而立,如鹏抟搏击,非要啄得一鸡头破血流方才罢休。
沈皖和傅知微看得入迷,便也要学着那话折子,隔天就一人带了一只大公鸡。
前朝皇室斗鸡之风盛行一时,上至亲王大臣,下至平民百姓,均不能免俗。有人因鸡加官进爵,也有人因鸡反目成仇。
前朝丞相徐梓林在斗鸡的时候因情绪激昂,拔剑将对手当场捅死,亦有平头百姓李三成因养鸡之术精妙,被君王赏识,从而一步登天,成了祸乱朝纲的佞臣。
世风日下,一鸡得道,人亦升天。
皇上瞧见这两个女娃娃小小年纪便沾染上如此恶习,勃然大怒,将二人狠狠训斥了一顿,罚她们在御花园抱着鸡罚站了一个下午,这两位混世魔王才收敛了一点。
随着年岁的增长,傅知微显得愈发沉稳娴静,沈皖长成了一位英气勃勃的少女,舞刀弄枪,骑马练剑,样样在行,霍然有她母亲的将门虎女之风。
湘云含笑着福了福身,解释道:“沈小姐多有怠慢,公主近些日子在昭华宫常常爱去偏殿,一呆就是一整天,奴婢这就带沈小姐去寻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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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宫的回廊九曲宛转,两旁花木扶疏深幽,沈皖远远就能听到偏殿传出的少女的嬉笑声。
不多时,偏殿就到了。
湘云在前头冲沈皖行了行礼,便退侍一旁。
沈皖抬脚走了进去,却见院落中安安静静的,空无一人,心中正觉得奇怪,便听到屋顶上传来了少女清脆婉转的声音,若那枝头撒着欢的百灵鸟一般雀跃。
“绾绾你到了呀。”
傅知微唤的正是沈皖的小字。
沈皖一抬头,便瞧见傅知微懒洋洋地躺在屋顶上晒太阳。
她身旁单膝跪着一黑衣青年,浑身萦绕着冷肃之气,左手地端着一碟樱桃,右手僵硬地一颗一颗地喂给那悠哉游哉的女子。
他眉头紧皱,似是不认可少女这般肆意的行为,但是耳根却悄悄地红透了。
“杳杳?你怎么去屋顶上了?”
沈皖被傅知微今日不同寻常的行径给吓到了,出声问道。
她听闻傅知微前些日子夜里发热,心中关切,算着这几日她身体该是养好了,专程来宫中看看她,没想要竟是连性情变了许多。
算上前世,傅知微已是八年未和自己的这位小姐妹相见了,乍见之下,有些许激动,于是也忘了让司矍扶着,挣扎着便想要从屋顶上站起来。
脚下的瓦片松动,她一个踉跄,竟是差点要跌下去。
见少女摇摇晃晃地要落下去,司矍心中一紧,顾不上男女有别,长臂一伸,将那少女利落地揽在怀中。
这一动作发生在转瞬之间,司矍抱着傅知微,翻身一跃,便从屋顶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他想着刚才那番危险的情景,有些恼怒她如此不爱惜自己,一低头,却见怀中的少女眉梢间丝毫没有紧张害怕之色,反倒是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忘记了生气,呼吸顷刻间乱了,心魂都要被她勾去了。
沈皖看着那黑衣男子抱着一身白衣的少女,眼观鼻,鼻观心,单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司矍和傅知微听到这声咳嗽,面色微红,此时也反应了过来。
傅知微往后微微退了一步,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裙子。
“绾绾,我不和那个木头玩了。”
傅知微上前拉着沈皖的手,撒娇似的说“你评评理,我就连让他抱我上屋顶都要拿出长乐的身份压他,哪个公主活得我这么窝囊。”
沈皖按住额角突突直跳的青筋,有几分同情这个青年。
杳杳现在这性子,也是怪难为人家的。
司矍露出一丝羞窘,却是看也不看沈皖一眼就走到院落中的阴影里侍立着。
“怎么觉着你生了场病,反倒性子越来越回去了。”
沈皖也没有多理会,围着傅知微走了一圈,眯着眼睛上下打量道。
傅知微大大方方地站着任由自家小姐妹随便瞧,还拿头往沈皖的脸上蹭了蹭,笑眯眯地说:“在鬼门关走一趟,当然要看开很多嘛。”
“不是说今日要去骑马么?正好我也带着我的侍卫出去遛一遛。”
京城西郊的马场绿草如茵,从马场上遥遥望去是低矮如波涛的群山,在土地上大刀阔斧地攻城略地,大起大落,乍散乍合,偶有雄鹰尖啸着振翅滑翔,而上空是万顷无垠碧波,一轮烈日当头,模糊了与天的界限。
傅知微换了一身飒爽的红衣劲装,司矍一身黑衣紧随其后。
西郊的马场长年对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开放,往来者其中不乏有贵族子弟和官家小姐。
沈皖已经在马厩中挑马。
傅知微有心和司矍独处,便带着司矍慢悠悠地踱着步,不慌不忙地朝马厩走去。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发现她的侍卫大人可有趣了。
而这时,迎面向傅知微走来一女子。
她肤若白雪,目若秋波,朱唇不点而丹,弱柳扶风一般婷婷袅袅地向傅知微走来,似是池塘里袅娜盛开的一朵荷花,一步一摇,步步生莲,风姿楚楚。
她见了傅知微,微微福了福身,柔声道。
“参见长公主。”
正是户部尚书的嫡女,李嘉柔。
见来者是她,傅知微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
她可没有忘记这个人。
李嘉柔素来享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且通晓史书,博学多才,乃是众多才子所追捧的对象。
前世她罔顾伦常执意要跟随秦翊之去往赤炎国,背后可少不了她的推波助澜。
那时沈皖气恼她因为情爱昏了头,劝说她无果后,便关在忠勇府中不愿见她。
她心中苦闷无人诉说,心里面觉得沈皖说得对,但是心里面又始终过不去自己的那道坎,总是幻想着家国大事同男女情爱,是可以分开而谈。
傅知微不愿意枯坐在这宫中,便时常去参加那些贵女们的诗酒花茶会。
李嘉柔三番五次蓄意接近,时常帮衬着她同秦翊之制造见面的机会,温言软语在她耳边细数秦翊之对她有多好,又说能够两情相悦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劝她切勿违背本心。
傅知微也真的信了她的话,以为自己同秦翊之真是那戏折子上演的苦命鸳鸯,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国仇家恨,白白蹉跎一生。
那时候她被李嘉柔的话哄得团团转,渐渐疏远了沈皖,现在想起来自己也是识人不清,简直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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