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马场

    李嘉柔与傅知微仅是点头之交,因而行完礼之后,她便想要起身离去。

    傅知微却出声唤住了她。

    “李小姐平素最爱吟诗作对,今日为何有这般兴致来马场骑马?”

    李嘉柔身形顿了顿,似乎没有想到这只有几面之缘的长乐公主竟然会如此关切她的行踪。

    李嘉柔捏紧了手中的锦帕,咬着嘴唇,犹豫了半响才回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动也。这是先人常说的话,柔嘉深以为然,固然应当效仿之。”

    傅知微啧了一声,撇过头,心里面想着这京城第一才女也真是文绉绉的,转念一想,又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着实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只是上辈子李嘉柔竭力撮合她和秦翊之的举动,老让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寒暄几句之后,李嘉柔便带着婢女退下了,傅知微也带着司矍继续朝着马厩走去。

    马厩中的小厮见来者是长乐公主,格外殷勤地迎上来,领着她一一过目马厩中的马匹,详细地解释着马的品种。

    傅知微并不擅长骑术,但她跟着沈皖从小长大,耳濡目染,也粗略涉猎几分。

    她心不在焉地听着小厮侃侃而谈,眼神一一掠过这些打着响鼻在马厩中躁动不安的良驹,满脑子都是想的上辈子的事情。

    上辈子她全身心扑在秦翊之身上,又在那太子府后院中呆了八年,对于那些朝堂上的动荡,前方的战事亦是知之甚少,只能努力从那些下人间的谈话,或者司矍偶尔带回来零碎的消息中拼个五六分的大概。

    她在心里面叹了口气,有些挫败,可又觉得自己重生一次,总不能继续这样窝囊下去。

    所以她方才便想要从李柔嘉口中探出些什么消息。

    傅知微心里面念着其他的事情,听小厮在哪里絮絮叨叨也有些烦了,随手指着马厩中的一匹马说道:“我看这匹马就不错,通身雪白,锋棱瘦骨,再适合不过了。”

    小厮看了看那马厩中的马匹,脸上的热情的笑容一僵,尴尬地搓了搓手,开口道:“公主想要的这匹马,名叫照夜玉狮子,是马中极品,能看上这马,说明公主眼光甚好。”

    “只是这马性子野,恐不适合女子骑乘。小的不敢说半分假话,请公主三思。”

    马场隶属于皇家,来马场的人又均是京城中的勋贵,故而里面的马匹均是上品。

    但傅知微看中的这匹马,却是马场的管事花了大力气刚从关外寻回来的名马,能日行千里,性情暴烈乖戾,难服管束。

    若这烈马伤到了长公主半分,圣上怪罪起来,马场里没有人能担得起这等罪过。

    傅知微见小厮一脸为难的表情,也不恼,反而笑眯眯地一把将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的司矍从后面一把拽了过来,不甚在意地说:“不用担心,我让他带着我骑这匹马就是。”

    她回过头,摇了摇司矍的手臂,问道:“司矍,你说我说的对吗?”

    司矍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事关公主的安危,公主莫要胡来,且卑职与公主共骑一匹马,有悖礼节。”

    护军营中出类拔萃的侍卫的均是精通骑术,司矍颇为聪颖,学东西一点就通,常常举一反三,他本就受领侍卫内大臣的器重,再加上天资不凡,因而领侍卫内大臣凡事都多指点关照了他几分。

    他有把握能够驯服照夜玉狮子,但带着公主难保会出什么差错。

    孤男寡女,共骑一匹,也确实不妥。

    小厮也在一旁擦着冷汗连声附和:“公主,这小侍卫说得对。马厩还有一些良马,虽然没有这匹这般高大威武,但京城中来马场骑马的贵女们都偏爱这种小马驹,性情温顺,体型中等,便于贵女们骑行。”

    傅知微瞪了小厮一眼,心情顿时有些抑郁。

    这个小厮忒没有眼力见了,她哪里是偏生想要骑这照夜玉狮子,她分明是借着这烈马的由头去和她那满口礼义廉耻的侍卫大人共骑罢了。

    她剁了跺脚,见这两人都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倒显得她蛮不讲理了。

    她可怜兮兮地扯了扯司矍的衣角,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神色,委屈道:“难道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本公主都实现不了吗?”

    司矍听着她娇脆软糯的声音若黄鹂鸟般,少女馨香若有若无地窜入他的鼻尖,只觉得心跳都要漏了一拍。

    这美人计使得恰到好处,待他反应过来之时,就见那得逞了的少女笑得跟个偷腥的猫一样,欢天喜地地让小厮把照夜玉狮子牵到马场上去。

    司矍只得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牵着马。

    身前的少女红衣窄袖,若那开得正好的山茶花,俏生生地站在马场之上,美艳不可方物。

    这些日子对他来说,就像是梦一般不真切。

    几日之前,他还是护军营当中籍籍无名的一名小侍卫。

    而如今公主就站在他面前,对他巧笑嫣然。

    昭华宫的下人嘴巴紧,但是他从他们的目光中也知道,他能得公主的如此青眼,能得到公主的如此对待,绝不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卫该有的待遇。

    别人如何非议他,他并不觉被羞辱,也不觉得恼怒,他只是怕这些流言蜚语会变作利刃刺伤到公主。

    可他又希望这样自欺欺人的日子,能够再久一些。

    他手上沾染了鲜血,却想要将夜幕中的月亮揽入怀中,据为己有。

    **

    沈皖常常去马场,因而便直接在这马厩中常年养着她的爱驹。

    她母亲将她关在忠勇府中好几日,每日见了她就念叨着她的婚事,把沈皖给烦死了,今日好不容易寻着了找傅知微的由头溜到马场,自然也没有等她,急匆匆地从马厩中牵了自己的爱马就不知道去哪里撒野了。

    傅知微也正好逮着这个机会想要同司矍培养感情,她这个小侍卫本来就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要是有旁人在场,简直就是块开不了窍的石头。

    她刚想要让司矍带着她上马,身后突然传来了齐王清润的声音。

    “长乐?你身体好些了?这么快便有兴致来马场?”

    先帝膝下的子嗣众多,齐王是皇上的弟弟,比皇上整整小了十二岁

    齐王虽已有二十三岁,但正值风华正茂,再加上府上也没有娶妻,一时之间也是京城中贵女圈中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和议亲对象。

    “原来是十五皇叔。”傅知微颔首回应。“真巧,今日居然在马场也能撞见十五皇叔。”

    傅知微和齐王的年纪差距不大,因此她对这个十五皇叔便少了几分见着长辈的拘谨,见了面也能够聊上几句。

    “半月不见,你身后怎么多了个侍卫?”齐王见着傅知微身边跟着一个素未见过的冷峻青年,挑了挑眉。

    “听说你几日前梦魇,嘴里面唤着一个人的名字,难不成就是他?”

    傅知微听到齐王这话,微微一怔愣。

    她梦魇一事,除了周围亲近的人知晓的并不多。就连绾绾也是因为母后怕绾绾这几日来宫中叨扰她,才同姨母提起,而十五皇叔不仅知晓她梦魇,甚至还知道她在梦魇中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虽是这么想着,傅知微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态。

    “梦魇本就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这就不劳烦十五皇叔忧心了。”她不咸不淡地说道,“宫中流言虽多,但十五皇叔切莫本末倒置,真以为那些嘴碎的宫女太监们说的便是真的。”

    说到最后傅知微也觉得自己的这些话明里暗里带着刺,添了句:“我就不占用十五皇叔的时间了,先行告退罢。”

    齐王也是个知趣的人,知道傅知微恼了他,摸了摸鼻子,让小厮牵着自己的马匹去马场另一边去。

    好不容易赶走齐王之后,傅知微又开始缠着司矍带她上马。

    司矍对她向来心软,禁不住她几番央求,只得点头应下。

    他左脚踩着马蹬,右脚借力一蹬地,翻身一跃便坐于那马背之上。

    刚一上马,照夜玉狮子便开始不安地轻扣前蹄,重重打着响鼻。未几,它突然剧烈动作了起来,高高撅起前蹄,甩着自己逊白的鬃毛,前蹬后踢,想要将马背上的人甩出去。

    任由它如何动作,司矍稳坐于马背上,神色肃然,死死地抓着它的鬓毛。

    照夜玉狮子的动作极为激烈,倏忽间就带着司矍撒开了马蹄狂奔了起来。

    它四肢修长匀称,哒哒的马蹄声比城门的击鼓之声还要厚重,行进间卷起了猎猎的风声,马场上的野草借由着风力熙熙攘攘朝马蹄上拥挤着,死死贴合,引得马场上的人纷纷侧目。

    跑了数圈之后,它才堪堪温顺了下来。

    傅知微在旁边吓呆了,觉得自己先前放下的非要骑着这马的狂言当真是自不量力。

    司矍看着傅知微呆呆的神色,勾了勾唇角。

    他坐稳之后,骑着马行至傅知微跟前,右手牵着马缰,向傅知微伸出了左手。

    傅知微忙不迭将手搭在他手上。

    他的手掌粗糙有力,掌心接触的一刹那,她感受到青年温热的体温,悄悄地红了红脸。

    待傅知微将右手搭在他手心,司矍便攥紧了她的右手,轻轻一用力,便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身下的照夜玉狮子双耳一齐朝后抿,平贴脖颈,重重地扣着前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傅知微坐在马上,靠着青年坚实有力的胸膛,恍惚间,竟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些逃亡的时刻。

    风声雨声交错作响,耳旁还有刀剑相交碰撞的锵锵声,而唯有在这里,她永远可以依靠,永远不会抛下她。

    她突然捂着嘴偷偷笑了笑。

    幸好她的侍卫大人还在她身旁。

    一切都刚刚好,而她没有错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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