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姚心里一咯噔。
就在她以为自己暴露了，便见那人拿火把往地上一照，随即又喊了一嗓子：“发现脚印了。”
随着这嗓子传开，林间缥缈雾气，仿若无形中顿了下，继而汹涌翻滚起来。
似张牙舞爪的凶兽，凛然捍卫盘中食物。
那低着头，举着火把，往地上照的匪徒，正专心研究树下脚印呢，冷不丁的，手中火焰，唰地一下，蹿出老高。
他结实吓了一大跳，瞬间弹起身，丢开火把。
“干嘛呢？一惊一乍的。”其余三人闻声赶来时，只看见他似拿着什么烫手山芋般，猛地将火把甩开。
火把落在地上，滚了几圈，熄灭了。
络腮胡子走过来，见人一脸惊魂未定，便拿着火把往四周照了照，雾气茫茫，不见异样。
他转过身，微眯着眼，打量了一眼那人，问：“老吴头，什么事？”
叫老吴头的汉子，高大粗壮，见着络腮胡子手中燃烧着的火把，愣是哆嗦了下，方才若不是他撒手快……
他后知后觉，摸了把额前发，硬卷卷的，还有一股子糊味儿冒出。
当然，老吴头神经大条，并未将这当回事儿。
他缓过劲后，便重新拾起火把，点燃了，指着树下发现的脚印，粗声粗气道：“可给老子找到那娘们儿的行踪了。”
几人闻言，兴奋起来，自打追进林子后，可谓诸事不顺。
夜里起雾，难辨方向，几人在边缘打转了几圈，好不容易摸索进来，又撞上了乌压压一片夜间猛禽。
也不知怎么惹到这伙畜生了，拍着翅膀见人就啄，好悬眼珠子差点给啄去，还是砍杀十几只才停歇。
若非耽搁这么一会儿功夫，定早追着那俩娘们儿了！
树底下几人围作一团，火光聚起点亮一方，只见树下脚印有些纷乱，有大有小，似乎她们在这儿停留了一会儿。
络腮胡子抬头，望向枝繁叶茂的大树，眼中若有所思，突然，他举高了火把，似乎是准备往树上一探。
孟姚眼中映着火光，她屏息凝神，一动不动的静静趴着。
真到了这一刻，她心里出奇冷静，只盯着络腮胡子腰侧那把短刀看，上面残留的血渍，早已凝固发暗。
胡思乱想间，林间不知从哪刮来一阵风。
树叶簌簌，吹得火把明灭不定，突地一下，火灭了。
络腮胡子只得暂且放下火把，他不动声色扫了眼周围。
其实，早在林子里乱打转时，他便感觉到了不对劲，隐约察觉到有东西在暗中窥视他们。
林中雾气朦朦，一派宁静祥和。
然而，藏在树冠中，居高临下，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孟姚，却是不自觉瞪大了眼。
火把熄灭的瞬间——
就像是，就像是有什么，对着火把猛吹了口气。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一道虚影，从络腮胡子身旁一闪而过。
一阵异样感涌上心头，孟姚不确定是不是眼花了，不过，见络腮胡子转身离开，她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可她很快便又悬起心来。
只见顺着脚步追踪的老吴头，折返回来，他伸手比划了下，指向孙媪离去的方向，一脸肯定：“那娘们儿准是抱着孩子往那边逃了。”
络腮胡子点点头，带着几人追过去，只是临走前，仍回头看了眼孟姚藏身的那株树。
孟姚趴在树干上，透过枝叶间隙，可以看到几人离去的背影。
她眼中透出担忧，也不知孙媪走多远了。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林子重新变得安静沉默，雾气笼罩着整片林子，空气黏稠潮湿，雾凝成水。
滴答——
孟姚拢了拢衣衫，也不知是夜深了，还是深山老林，终年不见天日，只觉得一阵凉气从脚底板蹿起。
她摸了摸衣袖，夏日薄衫抵不过雾气侵袭，黏糊糊贴在肌肤上，激起一阵阵鸡皮疙瘩。
独自在黑暗中待久了，便会觉得时间无限拉长，莫名的，孟姚只觉得眼皮渐渐变得沉重，一阵倦倦困意袭上心头。
周围树影变得重叠，孟姚揉了揉眼，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树底下，只见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乍然瞥到树下一抹黑影，孟姚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朦胧雾色中，瞧不清面容，只觉身影瘦长。
孟姚不动声色，将自己隐藏好，睁大一双眼，细细打量着树底下那人。
正巧雾气散了些，视线更清晰，才惊觉，那道身影，如此熟悉。
她小小喊了声：“嬷嬷？”
“嘘！小娘子莫声张，那伙贼子尚未走远。”树底下那人开口了，听声音还真是孙媪，她对着孟姚竖起食指嘘了声。
孟姚按了按狂跳的眼皮，心下惊喜，认真打量了眼孙媪，只见她比离去时更加狼狈，发丝凌乱，身上沾着好些草屑，衣衫还破了好几道口子。
好在人无大碍！孟姚悬着的那颗心，安放下一大半。
便是尚存些许疑惑，孟姚也只是压在心底，当务之急，还是得先离开此地。
先前络腮胡子临走前那一瞥，孟姚可是心有余悸，既等到了孙媪，她便不准备在此待着了。
她抓着树干，正犹豫该怎么下去，树底下孙媪见她站起身，吓了一跳，忙细声叮咛：“小娘子别动，别动，还是嬷嬷抱你下来吧。”
孙媪三两下爬上树，在第一道树杈接住了孟姚，便带着人小心翼翼爬了下来。
将人抱在怀里，孙媪见得她脸颊那道小口子，情不自禁摸了摸，满是心疼：“小娘子受苦了。”
*
孙媪出去一趟回来，倒是对林子熟悉了许多，孟姚趴在她肩头，发现她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少了不少荆棘杂枝。
孟姚看着身侧，一株株苍天巨木，合抱之粗尚不足形容，不由问道：“嬷嬷，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嬷嬷发现一处藏身之处，隐蔽非常，那些贼子定然找不到，我们就去那里，等天亮了再出林子好不好？”孙媪语调温柔地哄着。
“嗯。”孟姚应了声，声音闷闷的。
她打了个哈欠，将头枕在孙媪肩上似困了般，余光却是偷偷打量着孙媪，尤其脖颈耳侧，那里有颗小痣。
“小娘子在看什么呢？”孙媪声音忽然响起。
孟姚半点不慌张，只拿脸蹭了蹭孙媪肩头，嗓音软软的，撒娇道：“想多看看嬷嬷呀，见得嬷嬷在眼前我才安心。”
孙媪笑了笑，眼中半是怜爱，抚上她的脸颊：“小娘子困不困？若困了，便睡吧，睡一觉就到了。”
孟姚半阖着眼，枕在孙媪肩头，她缓缓闭上眼，林子里静悄悄的，连虫鸣声都消失了。
孙媪轻拍其背，以为将她哄睡着了，注视着她的侧颜，看得入神。
突然间，孟姚睁眼，直视着孙媪，轻声道：“嬷嬷，你说，这世间可有鬼怪？”
手上动作一顿，孙媪面上起了变化，只见她微微蹙着眉，眼里浮现出几分惊恐，似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
她勉强笑了下：“小娘子突然问这作甚？难不成，小娘子也看见什么了？”
“也？”孟姚眨眨眼，一脸好奇，“这么说嬷嬷是见过咯？”
孙媪往四周看了看，似乎在惧怕什么，半晌，才神秘兮兮开口：“有件事我一直忍着没说，就怕吓着了小娘子。”
顿了顿，她小声道：“小娘子可知我如何躲过贼匪的么？并非嬷嬷本事大，而是那几个贼匪呀，自顾不暇。”
“当时我藏身在一处树洞，亲眼见着，贼匪身后，追着个红衣厉鬼，那鬼物长发披散，漂浮在半空，面容狰狞，转瞬间便吸食干了一人。”
说话间，孙媪嘴唇还颤抖了下，显然是那场面引起极度不适，给她留下了深刻阴影。
“嬷嬷说的，可是长那样的？”沉默半晌，孟姚突然指向孙媪身后。
“……”孙媪一回首，嘴角扯了扯。
不远处，一飘忽红衣，头发披散，浑身充满了戾气，眼睛发红盯着她。
准确点说，是盯着她怀中抱着的小孟姚。
孟姚圆瞪着眼，那人，哦不，那鬼，真的就是离地三尺，漂浮在空中，衣角无风自动。
鬼片诚不欺我，原来鬼怪出场都是自带特效的。
心脏狠跳了两下，孟姚捏了下手背，可真疼，这下完蛋了，纵使马克思爷爷跟着穿来了，也拯救不了她崩碎的世界观了。
世间有鬼，竟非传闻！
孟姚咽了咽口水，她发现，那鬼特爱盯着她看，眼神直勾勾的，莫非是饿了？
若是可以，她好想发个朋友圈：见鬼了！怎么办？在线等，急！！！
“小娘子别怕，嬷嬷定会保护你的。”孙媪见孟姚盯着厉鬼出神，赶忙安慰着。
红衣厉鬼不知为何，突然狂性大发，一挥手，阴风阵阵，席卷着草木石子儿，一股脑儿砸向了孙媪。
孙媪身手灵敏，护住孟姚脑袋，抱着人就地一滚，堪堪避开后，立即利索爬了起来，拔腿便跑。
奔跑途中，孙媪还不忘细心叮嘱孟姚：“小娘子记住捂着耳朵，我听说啊，鬼物最是会蛊惑人，一会儿倘若那厉鬼说了什么，你是一句都不能信的。”
“哦。”
孟姚乖巧点头，伸手捂着耳朵，可不知为何，她的目光，总是忍不住瞥向身后那厉鬼的方向。
那厉鬼，看上去非常可怖，头发披散，红衣破烂，血从身上不断渗出，顺着裙角流淌一地。
孟姚看向了她的脸，夜色中，那脸是模糊的，盖满了血污，只见她朝孟姚方向伸着手，口中汩汩流着鲜血，不断喊着什么。
盯着那厉鬼怔怔地看，好半晌，孟姚心猛地一跳，那不断张合着的嘴唇，反复喊着的，瞧着口型，仿佛是——
“小、娘、子”
孟姚手一松，那如泣如诉的三字，清晰传到她耳中：“小娘子——”
见她怔怔望向身后，仿佛失了魂似的，孙媪恨不得替她捂上耳朵，急急喊着：“哎吆，小娘子万万不可，忘记嬷嬷刚说的话了，万不可着了道。”
那一头，红衣厉鬼依旧契而不舍，朝孟姚伸着手，声音凄厉呼唤着：“小娘子，快过来呀！”
“过来呀——”
孟姚看了眼面带焦急的孙媪，又看了眼身后形容可怖的厉鬼。
该相信谁，似乎并不难抉择。
孙媪抱着她狂奔，反复强调：“小娘子，我才是真的嬷嬷，你要相信我。”
身后厉鬼紧追不舍，翻来覆去就会喊那么几句：“小娘子过来……把小娘子还给我……嬷嬷来接你了……”
真相是哪个？
孟姚抿了抿唇，她眼睑半低垂着，瞧不出情绪。
好半晌，只见她抬眸，朝着孙媪甜甜一笑：“我信你啊。”
孙媪心下得意，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还未来得及绽放，便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你……”
她低头一看，心口处正插着一支金钗朵。
孟姚抓住时机，从她怀里一跃而下，抱头护膝，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摔得有些晕乎。
她不敢停留，强撑着爬起，迈着小短腿，便撒脚丫子跑开。
在孟姚身后，孙媪缓缓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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