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妧儿。”孟大郎见她眼珠子滴溜转着,显见又想着些鬼机灵的主意了,不由高喊了声。
“呀?”孟四娘子回过神,这才发现往日里这个时辰早去学塾的兄长端坐在那儿,正微微皱眉朝她看过来。
她不由脚步一敛,提起的裙角赶忙放下,不自觉抬首挺胸,改成莲步轻移,走起来仪态万方,一派大家闺秀的端庄作派。
“行了,莫装了,赶紧过来。”孟大郎简直头疼得不行,这个妹妹生来便是咋咋呼呼的,不过偶然见她行为举止不妥,语重心长规劝过几句。
自打那以后,见了他这个长兄,便跟耗子见了猫般,总是小心翼翼。
都说自家人知自家事,孟大郎知晓这个妹妹性子,有时候颇为蛮横无理,耍起性子来更是不管不顾的。
因而介绍孟姚时,他便特意板着脸,叮嘱孟四娘子:“这是你的小堂妹,往后她便住府里了,你作姐姐的人了,可不许使小性子欺负人家!”
孟四娘子嘟了嘟嘴,似乎颇为不服气,只是碍于兄长威严,便只哼哼两声:“知道啦,知道啦。”
她见得孟姚身前堆着的小礼物,便挥了挥手,身后跟着的女使赶忙躬身上前,将准备好的礼盒递给她。
孟四娘子送的是一串八宝璎珞,镶着琉璃、玛瑙、珍珠等,看上去很是华丽贵气。
她将其递给孟姚:“这是我最喜欢的项圈了,平日里都不舍得戴的,便送给堂妹了。”
孟姚一听倒是犹豫了,想了想,她道: “既然是四姐姐喜欢的,我便不好夺人所爱了,想来它戴在四姐姐脖颈间,必定是极为好看的。”
原本是想学着人客套一下的孟四娘子:“……”
呀,这个堂妹怎么这么笨,她也就是随口说说而已,最喜欢的东西她安能送给别人?!
见孟姚推拒着,孟四娘子干脆强行塞了过去:“既说了送你,那你定然是要收下的。”
孟姚看着手上那串璎珞,颇为哭笑不得,笑着道:“多谢四姐姐割爱,那我就却之不恭,收下了。”
郑氏搭着女使臂腕走过来,正瞧见着孟四娘子如此懂事知礼,不由笑着夸道:“看来妧儿是真长大了,都知晓要照顾礼让着妹妹了。”
孟四娘跺跺脚,朝郑氏撒着娇:“阿娘你这话我可就不依了,怎么听着仿佛我以前多不懂事似的!”
孟姚往郑氏背后看了眼,倒是不见孟大伯身影。
落座后,几个孩子齐齐向郑氏恭声请安,郑氏点点头,吩咐着人上了些茶点。
转而看向孟姚,只见她微微笑着:“你大伯有公事要忙,一大早天未亮便被使君差人喊走了,也不知何时会回,我们便不等他了。”
“你这些堂兄姐们,皆是好性子,你也不用拘束,只当这里是自己的家,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说,大伯娘定为你配置妥当。”
孟大郎、孟三郎陪着坐了一会儿,同孟姚话说过了,礼送过了,因着下午还要去学塾读书,两人便道了声失礼,提前离开了。
*
郑氏笑着问孟姚:“阿窈昨夜睡得可安好?”
孟姚点点头:“挺好的,多谢大伯娘挂怀。”
当家做主的郑氏,也有诸多杂事要处理,便吩咐着孟二娘子、孟四娘子:“一会儿你们便带着阿窈在府上转转。”
她转头对孟姚道:“你先在府上看看,若有喜欢的院子,只管提出来,到时候我给你换个合心意的新院子。”
待郑氏走后,孟姚她们出了主院,三人刚走上亭廊,不想,孟四娘子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直接撂挑子不干。
只见她阴沉着小脸,语气很是不耐,对着孟二娘子颐指气使道:“二姐姐,在府中闲逛这事儿,只需一人也够了,堂妹便交给你了。”
临走时,她从孟姚身旁经过,狠狠瞪了眼孟姚还不够,还出声冷哼了下,以表示对孟姚的轻蔑,自认是给了孟姚个下马威,这才施施然远去。
什么也不知道的孟姚:“……”
收获一枚白眼,她简直满头雾水,这位四堂姐,莫不是精分?
她与孟二娘子相视一眼,眼中满是不解,孟二娘子不甚自在的帮着圆场:“还请堂妹见谅,四妹妹她许是不舒服,这才提前离去了。”
孟姚可不容易糊弄,她开门见山问道:“二姐姐若是知道些什么,不妨直说,以免我哪里不周全,以至于得罪四姐姐而不自知。”
孟二娘子轻咳了声,微垂着眼,细声解释着:“前几日,四妹妹看中了你那荷风苑,可夫人说要留着给你住,她几番讨要不得,这会子许是在发小孩子脾气,对阿窈妹妹不过迁怒罢了!待过几日她忘了这事儿,也就没事儿了。”
经她这一番分说,孟姚才算是弄清楚了来龙去脉,这梁子可真是结得莫名其妙了。
两人在孟府逛了一会儿,闲聊中,孟姚对孟府逐渐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说来这孟府人口也算简单,府里的主子,不过是孟大伯、郑氏、两位小郎君、两位小娘子,再有半个主子身份的妾室一名。
这尚存的妾室,便是孟二娘子的生母,她原是郑氏身旁的女使,经郑氏作主给了孟大伯做妾,生下庶长女后再无所出,为人老实本分得紧。
至于庶出的孟三郎,他生母原是孟大伯上司给赠的妾,生他时难产而亡,他自小被抱在郑氏房里养,因而同嫡长子孟大郎很是亲近。
老实说,除了孟四娘子时不时抽个疯,偶尔要躲着人寻寻孟姚晦气,她在这孟府过得还是挺不错的。
甚至可以说,比想象中的还要好上几分,毕竟孟大伯真的是超疼她,当亲闺女般有求必应,好东西如流水般被送到荷风苑中。
时间也如流水般,一晃而过。
孟姚来到孟府也有大半月了,她依旧住在荷风苑中。
的确如郑氏所说,这荷风苑是个纳凉消暑之地,且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大小合适的院子能空出来。
孟姚不愿多生事端,加之贪图清凉,也就没有挪窝了。
这日傍晚时分,用完了膳食,孟姚带着云烟、宝儿,在荷池旁的通幽曲径上溜达着消消食。
绕过几株临水而生的杨柳树,便有一座六角凉亭,红柱绿瓦,亭内置着石桌石凳,可供人小憩。
孟姚还是头回走进这亭子,凭栏而坐,清风徐来,眼前是接连成片,清香袭人的一池芙蕖。
低头瞧见池中大大小小的锦鲤,正肆意摆动鱼尾,围着凉亭打转,孟姚兴致勃发,便对云烟道:“云烟姐姐去拿点鱼食来吧!”
等待云烟的过程中,望着一池子锦鲤,孟姚有些怔怔发呆。
前几日孟大伯找她说过话,说追杀她的那伙流匪已经在四处通缉了,还有孙媪尸首也从山岭中挖出运往老家了。
一想到孙媪,孟姚时至今日,依旧会生出浓浓伤感,也不知孙媪化作的红衣厉鬼,在大胡子身旁待得怎样了,可有散去执念前往轮回?
她正独自生出悲情,不想,随便一抬眼,便瞥见找茬的又来了。
只见孟四娘子带着人,绕过依依杨柳,直直冲着凉亭方向过来。
孟姚不由得默默别开眼,心里感伤顿时散去些,就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找虐的小姑娘,这会儿是兴致冲冲来找茬,等下准得气急败坏拂袖离去。
孟四娘子在孟姚手上吃了几个闷亏,可谓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这不在阿父那里受了几句重话,心里很是不爽快,便来找孟姚发泄了。
她抬手将跟在身后的女使挥退,独自走进了凉亭,见面必是一声冷哼,不过孟姚都懒得理她了,同个小姑娘斗气怪没品的。
孟四娘子被无视了,不由跺跺脚,恼怒道:“喂!你没看见我么?怎么都不理睬我?”
孟姚继续趴在栏杆上,望着池中游来转去的锦鲤发呆。
不是她不肯理睬人,实在是这小姑娘得理不饶人,没理搅三分,她若搭腔了,这小姑娘不会觉得满足,反而更会得寸进尺,纠缠她个不停。
见孟姚装傻,始终不肯搭腔,孟四娘子唱着独角戏,自说自话也是非常精彩。
只听她指着孟姚跳脚骂道:“我告诉你,你再不理我,小心我让人赶你走!”
孟姚:“哦。”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见她终于搭话了,孟四娘子认为她定是害怕了,脸上带出些许得意之色,言语间愈发嚣张刻薄了。
“怕了吧,不过是个破落户,来我家蹭吃蹭喝蹭住,还敢蹬鼻子上脸不理睬我,哼,当心我一不高兴了,就让下人赶了你走!”
孟姚在内心感叹,瞧瞧,搭理一句,能勾出十句不好听的话,她总算直起身子,回头看了眼孟四娘子,慢吞吞的抬起食指,轻轻摇了摇。
“我一没吃你的,二没用你的,我吃的是我亲大伯家的米饭,住的是我亲大伯家的屋子,我亲大伯尚未发话,我何时走,又与你何干?”
孟四娘子:“……”
她一时语结,竟找不出话来反击,这、这话还是挺有道理的,一想到她阿父待眼前这人亦如珠如宝,她不由垮下张小脸,顿时萎靡不振。
感觉地位受到威胁的孟四娘子,一时心慌慌,她实在生气了,便跺跺脚,朝孟姚放了句狠话:“你个破落户,就等着被赶走吧!哼!”
说完便甩袖落败而逃。
“唉!”孟姚望着小姑娘败走的背影,无语望天,幽幽一叹,估计又能保持个一两日清净了。
同个小姑娘拌嘴,她真的是觉得怪没趣的,可奈何有时候熊孩子太气人了,瞧瞧,这张嘴闭嘴破落户的,多难听啊!
听个一回两回,可以一笑置之,听个三回四回,全当不与孩子一般见识,可若听个七八回,便只能怪她涵养不够,修行不够,忍不了了。
她又不是小姑娘爹娘,可不兴如此纵着人,便是这话说给小姑娘爹娘听,只怕挨罚的也是小姑娘不是她。
要不然小姑娘也不会挥退周围女使,只留着两人说话了。
孟姚继续依靠在栏杆上,百无聊赖间,只等着鱼食的到来。
金乌西垂,最后一抹余晖,洒在满池芙蕖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滤镜般,一切事物显得分外美好。
待落日完全沉下地平线,池子里的锦鲤们,仿佛约定好般,一哄而散。
孟姚睁大眼:“……”
只见原先锦鲤游转的地方,一颗浮肿的头颅,自水底缓缓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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