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上雨落,檐角垂下的飞鸟铜铃吐出一颗明珠。
花潮撑着伞走在雨幕里,那伞上画着泼墨山水,雨滴落在上面显得山水更加氤氲。
他穿了一身雪白衣衫,从闹市一直走入人迹罕至的山林。
一座破败不堪的庙宇坐落在前方。
花潮垂下眼,想起昔日的狼狈竟然微微笑了一下。
他走进破庙,里面杂草丛生,五具焦黑的枯骨躺在地上,中间,则是那具破碎的神像。
这雕像是花潮在十五岁那年亲手雕刻的,整整雕刻了两个月才弄好。
那个时候恰巧赶上仙门盛宴,正是各派弟子大出风头的好时机,为了不丢归云的脸面,各位师兄日日夜夜盯着花潮修习仙术,连一向佛系的师尊都开始在玉阶幻境里给弟子们开小灶。
花潮日日夜夜修习仙术,深夜里还要抽出功夫弄这雕像,于是师尊讲法时难免打瞌睡。
由于他最年幼天资又最高,所以座位十分靠前,仅次于大师兄和二师兄。
某日他正躲在大师兄挺直的脊背后面打着瞌睡,冷不丁被一截温热的手指敲了一下脑袋。
他迷迷糊糊一抬头,就看见白衣胜雪的师尊蹙眉站在他面前。
“为师讲的术法竟是这样无聊吗?”
花潮立即摇头。
师尊罚他在思过崖跪了七日。
一众师兄纷纷嚷着师尊偏心,当年七师兄性格顽劣,在闻寄语讲法时频频走神,每次走神都要被罚跪三个月,惩罚结束后膝盖骨都要跪平了,往往要躺上三五天才能勉强走路,简直是苦不堪言。
思过崖怪石嶙峋,地面的砂石尖利如刀,膝盖一跪下这些砂石就直直的往肉里刺。
花潮也不是忍不了痛的人,他快从大学毕业那会到处跑剧组,三伏天穿棉袄,寒风里穿沙滩裤都是家常便饭。
有一次拍仙侠剧被刁难,还在零下二十五度的低温里往雪水里跳,更气人的是拍完之后还被剪了。
于是花潮比较淡定,觉得自己终于得了空闲,喜滋滋的把未完成的雕像从空间戒指里拿了出来。
雕像完成的差不多了,只剩下衣摆还没弄好。
花潮跪在神像前,拿着刻刀细细雕刻起来,也不怪他心急,实在是师尊的寿辰快到了,一般的礼物他看不上眼,只好送个花心思的刷取好感度,在寿辰那天让波澜不惊的师尊稍微起点波澜。
不成想师尊心疼他,觉得他年级幼小身娇骨弱,罚了之后便有些后悔,于是讲法之余抽空来到思过崖看他。
花潮当时正跪在地上,一手搂着神像的腰,一手拿着刻刀雕刻神像的腰带。
归云仙尊佩戴的腰带花纹十分繁复,花潮雕刻了一会觉得累眼,于是放下刻刀双手搂住了神像的腰,把头贴在神像的腰腹打算眯上一觉。
他的脸贴在神像未完成的腰带上,困倦的闭上眼嘟囔着:“幸好师尊不怎么穿那件绣着山河日月的仙袍,否则再给两个月都雕不完。”
他抱着雕像沉沉睡去,再睁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师尊的膝上,师尊一双墨色眼瞳正看着他。
那尊玉雕神像矗立在两人前方,此时天边云霞层叠,玉雕含笑而立。
花潮看着玉雕,心里有些尴尬,礼物还没送出去就提前被人发现,真是一点惊喜也没有了。
他没了往日见到师尊时的欢喜劲儿,闷闷不乐的躺在师尊的大腿上。
师尊戳了戳他的鼻尖淡淡一笑,解开了自己的腰带递到花潮手边,说道:“当年妖物横行时为师下界历练四千年,斩杀的妖物不计其数,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故而为师又取了混沌元气封印了这些妖物的神魂练成了这个腰带,为这些妖物留下一线生机。”
花潮拿过腰带细细观看,看了一会后才了然的说道:“原来这腰带是活的,还封印了这么多的妖物,能让师尊亲手斩杀的妖物怕是随便一头就可以为祸一方。”
闻寄语点头:“不错,这腰带威力巨大,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所以为师才日日佩戴从不离身。”
花潮疑惑:“那师尊给徒儿看这腰带做什么?”
师尊笑了:“因为今日为师要将这腰带送与你。”
后来花潮才知道修道之人都会炼制强大妖物的神魂为自己驱使,哪怕是那些成名已久的一宗之主炼成的大妖神魂也就三五个。
可是这腰带里却封印了不计其数的强横妖物,若是解了封印足以踏平仙魔两域。
花潮稀里糊涂的得了一件人人眼红的至宝,得了至宝后干的第一件事却是拿着腰带照着上面的花纹仔仔细细的雕刻
后来到了师尊寿辰那日他还是将这尊费尽心血的玉雕送了上去。
闻寄语的神像早在堕魔那一日被天雷击毁,但这座庙宇却还留着,大抵是因为这雕像是花潮亲手刻下的,所以向来骄傲的师尊还是忍不住出手从雷劫下留住它。
或许留下后又觉得难堪,于是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这尊雕像放置在这样一座破庙里,慢慢积上厚厚的灰尘。
即使闻寄语把它重新拼好,可是上面的裂痕依然存在,醒目的让人无法忽视。
花潮放下雨伞,甩了甩伞上的雨水,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花潮回头,看见了雨幕中那个踏雨而来的身影。
依旧白衣胜雪,想来这次渡劫还算顺利。
闻寄语走进庙里,眼神先是落在神像上,然后才看向一旁的花潮。
他的眼神很冷,不是那种如霜如冰的冷,而是一杯雪水被煮沸后又慢慢冷却。
花潮对他行了标准的一礼,恭恭敬敬的叫了他一声:“师尊。”
闻寄语说道:“我还以为你要喊我很久闻公子,没想到你恢复的这样快。”
花潮恭敬说道:“当年多谢师尊留手,徒儿的根骨俱在,因此恢复的比较容易一些。”
他抬眸看向闻寄语,神情平静的问道:“当年师尊为何没有抽出徒儿的根骨呢?反而来到人间助徒儿渡劫,这件事徒儿想了很久,但一直都没想明白。”
闻寄语看着他,神情也是平静的,问道:“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你为什么挖出我的先天根骨还把我封印在无间地狱呢?”
“你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徒弟,难道不知道我是天地孕育,除非让我身死道消,否则我就会得天道眷顾永世不灭么?”
花潮:“所以师尊留徒儿一命,只是因为想要一个答案么?”
闻寄语没有回答他。
花潮自顾自的说道:“其实徒儿来这里也是想要一个答案。”
闻寄语问道:“你想要什么答案?”
花潮看着布满裂纹的神像,轻声说道:“我想知道什么是真实。”
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什么才是虚假的。
所谓的复活是否只是一场骗局。
他在这场骗局里扮演了什么角色,而每一个世界的攻略对象又在这场骗局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花潮叹了一声,把神像放进了自己的空间戒指里,随后他看向闻寄语,又恭敬的喊了一声师尊。
一声师尊,闻寄语的眼神更冷了。
花潮甚至有种师尊马上就要拔出霜华剑和他决一死战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的怂了一下。
两人并肩回到闻府,闻府今日来了一位访客,正坐在湖心的凉亭里喝茶。
在闻府屈尊看门的仙将说道:“说是找花潮上仙的。”
花潮对这位仙将微微一笑。
凡胎和仙体有天壤之别,凡是有点道行的都能看得出来。
花潮走到湖心小亭,恢复仙身的龙皇正站在亭里看着荷花。
“别来无恙啊”,花潮笑道。
龙皇转身,面色讶异:“你这么快就恢复仙体了?”
花潮:“再不恢复仙体就被你们吃干抹净了。”
龙皇冷笑:“来日方长,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躺在我身下。”
花潮:“……”
他冷笑:“你哪来的自信?是上次我剥你鳞片时下手太温情导致你产生了幻觉吗?”
没错,他跟现任龙皇有仇。
还是那种死仇。
在龙皇还是一条蛟龙时花潮曾把他捉来松土。
堂堂一条快要化龙的蛟龙被人当成蚯蚓给花草松土,这是何等奇耻大辱。
蛟龙自然消极怠工。
然而那个把他捉来的少年心狠手辣,他消极怠工一次他就薅掉他一片鳞片。
鳞片连心,少了一片就要痛上七天。
蛟龙只好默默干活,一开始还是很恨他,于是日日愤恨的看着少年。
那少年除了在云端漫步就是在这花园里睡觉看书。
他在松土之余也会悄悄打量他,这个最受归云仙尊宠爱的天骄少年大多数时间都不怎么开心。
似乎有什么令他为难的烦心事。
每次少年心烦意乱的时候就会拿着一截花枝在湿乎乎的泥土里拨弄他。
一个跟头接着一个跟头,堂堂蛟龙被这样戏弄真是可恶至极!
可是他每次被少年的花枝拨弄的晕头转向灰头土脸时,那个心事重重的少年就会开怀大笑,然后心情甚好的拿来一杯玉露,两指捏着他蚯蚓大小的身躯放进玉杯里,拄着下巴看他在杯里戏水。
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年,少年花园里的泥土也被他松了好几遍。
他化龙的天劫即将来临,少年捏着他的尾巴把他丢出了归云山。
他顺利化龙后,带着满身伤痕去找那个恶贯满盈的少年,想要问问他花园里的泥土用不用他再松一遍。
可是那少年喝醉了酒,正躺在他师尊的膝上睡觉。
他等啊等啊,等了半年也不见少年醒来,只好在上任龙皇的连番催促下赶回龙族。
没想到一别就是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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