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看不见一丝光亮。
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的手里紧紧捏着一把碎玻璃磨成的尖刀，唯有那掌心隔着破布条传来的刺痛才让他感觉到，自己是真正活着的。
他屏息凝神，脚下的步子越迈越小，到最后几乎过了许久才挪动一小步。
“嗒。”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响，若是不仔细听便根本无法发现。
他微微偏转了头，继续侧耳倾听。
屏住呼吸，身体下意识地作出最戒备的姿势随时准备起身攻击，小小的手心里紧紧握着那把玻璃刀。
来了！
如同离弦的箭，他猛地一蹬脚，身体做俯冲姿势冲向了前方大约五步的距离。一瞬间，手起刀落......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因为他的手腕被一阵大力死死钳制住，动弹不得。
他可以明显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强大压迫感。
“把眼睛闭上。”
他听话地照做，不一会儿眼前就亮起了一阵刺眼的白光。他闭着眼适应了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
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他身侧，手还抓着自己的手腕。而在自己玻璃刀挥去的方向，一个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小胖子还在傻愣愣地闭着眼站在原地。
“可以睁眼了。”
直到男人说出指令，小胖子才缓缓睁眼。
“琴酒，看来最近的训练效果不错嘛。”
男人松了他的手腕，语气轻松。
黑色的礼帽压住了他的黑色的发丝，男人俊朗的面容看起来最多三四十岁，微微笑起来的时候，似乎还充满了许多年轻人都没有的活力。
他清楚得记得，男人曾经说过，他出生在战争开始的那一年。任谁也不会想到，面前的男人已经是个活了大半个世纪的老人。
只是，人终究还是会变老的。
琴酒默默站着，就这么看着他，完全没有要放下捏在手心里的玻璃刀，放松警惕的样子。
而对面的那个小胖子则满脸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像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失误。
“哈哈哈，伏特加进步也很大啊！那么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还得去看看今天新买的酒到了没有。”
男人看似好心情地揉了揉琴酒的头，将那一头金色的短发揉得乱糟糟的，接着便转身离开了。
“大哥？”
小胖子见到男人走了，乐颠乐颠地凑上来。
“你好厉害啊！我在黑暗里完全看不清呢！”
琴酒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扫了一眼，摆露出了极为嫌弃的模样，再恶狠狠地抛下一句“离我远点”，便也离开了。
可怜的小胖子呆在原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琴酒为什么不高兴，最终还是赶紧小跑着追了上去。
男人站在办公室的门口，似乎在和一个女人聊天，金色长发，身材高挑。
他们似乎聊得很开心的模样，女人好几次被逗得娇笑连连。
琴酒默默地站在墙的转角，那双圆润的墨绿色眸子中，似乎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
先生就那么喜欢金色长发的女人吗？
他犹豫半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发丝有些柔软，意外地挺顺手，但男人的短发终究比不上女人那一头柔顺的长发。
琴酒又悄悄将脑袋探出墙角，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多日之后，当琴酒的金发已经及肩时，那个男人似乎终于发现了这个细节。
“咦？琴酒，你留长发啦？”
男人手里端着一杯散发着浓烈酒味的Spirytus，心情颇好地揉着琴酒的发顶。
唔，长发的触感莫名有些舒服呢。
琴酒就任凭男人摸着自己的发顶，视线却不受控制地盯着男人肩上的一根金色长发。
这个长度的发丝，绝对不是他的！会是哪个女人留下的？上次那个和先生交谈甚欢的女人？先生经常联系的酒庄女主人？还是组织高层里哪个试图勾搭先生的女人？
该死！为什么先生身旁会有那么多金发的女人！
男人自然不会知道琴酒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任由自己摸着他的头。这个平时在所有人面前都凶狠得像头狮子的小家伙在自己面前那么乖巧，竟然意外地有些反差萌？
他当然也不知道，因为自己那闲不住的话痨属性，让琴酒对各种发丝的辨认几乎达到了疯魔的程度。
就连他的头发其实早就变成了灰白，只是一直靠着染发剂保持黑色的模样，都是琴酒最先发现的。
琴酒在组织里一天天长大。接受各种困难重重的训练，完成各项下发的任务。有获得过自己的同伴，也同样遭遇过背叛。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正常，平淡，且平平无奇。
除了偶尔在完成任务时或许会受点伤，流点血，似乎生活也并不是那么糟糕。
本以为他一生都会待在组织，效忠于那位先生，可在那一天，先生失踪了......
陆续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中，仿佛只有他被当做无用的棋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在旁人眼中上演着一场又一场好戏。
被戏弄，被欺骗，被......
“也许你并不知道......我一直是爱着你的啊......”
那人这么对他说。
他突然有些害怕，仿佛这个世界一下子变得很陌生，是他错过了什么吗？
为什么，要破坏原来的一切......
他或许并不是生气，只是害怕他和先生之间的关系发生改变，害怕原来得到的一切都会因为这个发生改变。
他突然记起，先生失踪前说的玩笑话。
“琴酒，如果有一天我想跑路了，你跟不跟着我走？”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他当时回答了永远追随先生的答案，是不是现在的结果就会不一样了......
“唔......”
琴酒难受地睁开眼，只见眼前是白得有些刺眼的天花板，躺着的床边还摆着个挂着吊瓶的架子，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他这是被救了，现在身处医院吗？
他想移动身子查看现在周围的情况，却发现他连抬手都做不到，全身都动不了，还传来一阵阵痛感。
他的双唇有些干燥，嗓子也沙哑得发不出声音，只觉得一阵头昏脑涨，无力地平躺在床上。
“哟，醒了？”
身穿一身学生校服的黑泽明端着一个纸杯走进了他的视线。
他找来一根棉签，蘸了些水沾在他干燥的双唇上。
“你也真能睡，一觉睡了三天。”
黑泽明见他的双唇逐渐不再干燥，脸上也不再是那么惨白的模样，便收回了纸杯。
琴酒就这么死死盯着他，仿佛在等他一个解释。
先生他到底瞒着自己干了什么事！
“啊呀呀，这个嘛......简单来说就是调虎离山，自尽式打法啦~”
黑泽明现在那充满了青春活力的少年模样再摆出一副故作神秘的表情，无论怎么看都只像是高中生之间开了一个小玩笑。
将组织内部的精锐人员，混合尚未暴露身份的敌方组织的卧底和叛徒伏击“动物园”。在日本分部这边拖住“动物园”里最精锐人员的时候，总部再派人直攻敌方总部。一招致胜！
只不过，必须得有一个在组织内部地位举足轻重的组员跟着进行任务，才能让那些卧底和叛徒放松警惕。
就像是那个棋局之中，第一个“身先士卒”，带着一众其他棋子一同赴死的那枚棋子。
琴酒微怔，所以说，他......只是一个诱饵？
被蒙在鼓里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带着那群废物冲去“自尽”的棋子？
他的心口处突然泛上一阵莫名的酸涩感。
既然如此，那至少先告诉他，是因为同样无法信任吗......
所以可以肆意戏弄，可以说不再见就不再见，其实根本不需要他的效忠吧......
“不告诉你当然是因为怕你看他们不顺眼，还没开始打之前就一枪崩了他们啊！”
黑泽明眼神飘忽不定，看起来就像是一副心虚的模样。
这次琴酒能捡回一条命的确是万幸。
身中数弹，失血过多，当他赶到的时候琴酒已经快彻底失去意识了。
更何况......
清醒后稍稍恢复了力气的琴酒，挣扎着动了动因为躺了那么久而有些僵掉的脖子，却看到一缕银白的发丝垂在了眼前。
嗯？银白的发丝？
他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使劲抬起如同绑了石块一样沉重的左手，想去好好观察那缕银白的发丝。却只见一只小小的，一看便知道是属于孩子的手出现在了他眼前。
这是......怎么回事？
他，变小了？
“我......怎么......”
琴酒干涩的喉咙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可是他却听见了沙哑的......童声？
他，竟然变成一个小孩了！而且看起来绝对不会超过五六岁！
黑泽明看见琴酒那副自己预料之中的呆愣的模样，悠悠地叹了口气。
“那些家伙给你喂了APTX系列的最新型号，同样还在试验中的药物。我临走前就有在组织里说过停止这个研药计划，没想到我才刚走他们就又开始了这个研药计划，现在还被那些家伙偷走了研药组的笔记和资料，弄出现在这个加强版的型号。”
琴酒依旧是那副呆愣的模样，仿佛完全没有听到黑泽明说了什么。
他迷茫地看着自己那留有儿童病号服袖口的手臂，瘦小而纤细，完全看不出自己曾经常年训练而拥有的力量型肌肉。
疯了，这个世界疯了吧......
“黑泽先生，病人已经醒了吗？”
这时，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敲了敲病房的门，走了进来。
“嗯，醒了。”
黑泽明笑着点点头，看向走来的那位医生，挂在胸口的工作证上赫然印着几个大字，忍足私立医院。这名医生则是忍足医院内最负盛名的金牌医生，寻常人根本无法挂到他的号。
因为琴酒身中数弹后才服了药物变小，寻常医院可绝对不能去，只好联系和迹部财团是世交的医学世家忍足家旗下的医院。
“因为药物的关系，取出子弹后身体恢复得很快，身上的伤口仅仅在三天内就已经愈合了。”他检查了一下琴酒绑着绷带下的伤口，不禁赞叹道，“简直是医学奇迹，真想带回医学实验室好好研究一下。”
琴酒用着自觉最恶狠狠的表情盯着面前靠近自己的医生，殊不知自己现在变小了的模样落在黑泽明眼中却是一副委屈而又可怜的模样。
眉间微微蹙起，圆润的墨绿色眸子中满是委屈，小小的双唇抿成一条直线，还带有些婴儿肥的小脸立即变得气鼓鼓的。
好可爱！比当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面无表情满身杀气的琴酒不知道可爱了多少倍！
黑泽明心情愉悦地勾起唇角，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才是害得琴酒变成小孩的罪魁祸首。
“嗯......身体各项指标都恢复正常了，可以出院了。要是还有什么情况，及时联系我吧。”
说着，医生便收完检查的仪器，走出了病房，只剩下一大一小两人相顾无言。
大眼瞪小眼。
“哈哈哈，琴酒你的表情怎么在变小以后越来越可爱了！以前我怎么没有发现！”
黑泽明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看着琴酒满脸“生无可恋”地躺在病床上。
笑归笑，他还是走上前，将完全是小孩子的琴酒抱起。
感受着怀里人僵直的身子，他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琴酒的后背。接着摸了摸他一头银白色发丝的发顶，让他的脸靠在自己的肩上，贴在脖颈处，那个杀手最忌讳暴露在别人眼前的地方。
琴酒愣愣地感受着从面部传来的温热的触感，连最基本的反抗和挣扎都忘了。
好温暖。
“走吧，我们回家。”
他听见，那个人这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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