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新边城浪子9

    “昨晚那十三个人到底是谁杀的?”

    傅红雪沉吟着,“叶开?”

    殷流风道:“叶开现在还活着,如果没有绝对的证据,万马堂不会放过他。”

    傅红雪静静思索着,只是这次他不说话的时候,不再有那种孤独又苍凉的感觉了。他突然开口道:“云在天。”

    殷流风笑道:“我也怀疑他。慕容明珠家世显赫,为何来蹚浑水?一定是有更大的利益吸引他。”

    傅红雪道:“他想要万马堂。”

    殷流风笑道:“一个人有了欲望,难免被利用。马空群本就做了亏心事,再被这么一吓,呵……除去马空群,谁最有可能继承万马堂?无非花满天、云在天。”

    傅红雪道:“你也怀疑花满天?”

    殷流风道:“对。你还记得万马堂夜宴那晚吗?花满天那样一个人,屡屡与乐乐天针锋相对,是为了什么?”

    傅红雪道;“只因他想隐瞒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殷流风把下巴抵在傅红雪肩膀上,“不错,想必他们会有后招,要小心。”

    傅红雪偏头看看她,笑容一闪而过,“嗯。日后他们或许会对付你,跟紧我。”

    这次殷流风直接笑了出来,“好。”她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你为何在这个时候过来?”他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在这个时候来到边城呢?

    傅红雪道:“有消息,万马堂近日变乱。”

    “消息。”殷流风喃喃,“翠浓有问题!”

    傅红雪诧异看她。

    殷流风道:“沈三娘明面上是马空群的人,如何得到的消息?翠浓,她是从翠浓那里知道的。云在天迷恋翠浓,信任翠浓。这般隐秘之事都可以告知,翠浓岂会不知做下计划之人是谁?但你不知道杀人凶手,翠浓没有告诉沈三娘全部。”

    傅红雪道:“若是沈三娘的问题,她本可以什么都不说。”

    殷流风道:“云在天、沈三娘都很信任翠浓,但她显然也有自己的秘密。”

    傅红雪看她一眼,“我初来边城,她本不必那样紧张的。”

    殷流风抬起头,“她是马空群的人。”她目光流转,对上傅红雪的视线,突然傲娇起来,“我们初遇时,你还让她靠你那么近。”

    傅红雪有些懵,他们那时的距离好像并不是很近,好在他是个聪明人,接收到了她的真实意图。“那时,你便对我……”他突然笑了,眸若繁星,“以后,只有你能靠近我。”

    他说话很慢,仿佛每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说的,因为他会为他说的每句话负责。

    他是一个言出必践、一诺千金的人。

    殷流风道:“以后,你不能让自己受委屈,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你。”

    傅红雪慢慢点头。

    烈日当空,黄沙漫天。

    傅红雪握着刀,走在炎炎阳光中。

    远处,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站在沙漠绿洲的湖水旁。她发如白雪,脸庞却并不苍老。

    女人声音冷漠尖利,“你来了。”

    傅红雪低头,道:“娘。”

    这女人就是花白凤,魔教大公主花白凤,也是傅红雪的娘。

    花白凤绕着傅红雪,打量着他,冷冷道:“沈三娘说,你遇到了一个女人。”

    傅红雪霍的抬头,急急说道:“娘……”

    花白凤打断了他,厉声喝道:“别叫我娘!跪下!”

    傅红雪脸色苍白,嘴唇都透着股苍白,他整个人已几乎苍白到透明了。

    花白凤凄厉吼道:“你忘了我对你说的话吗?从此以后你就是神,复仇的神!为了这一天,我已准备了十八年,整整十八年!你为了个女人,忘记自己的仇恨了吗?”

    傅红雪道:“娘,报仇之后呢?”

    花白凤声音缓和下来,说道:“复完仇,娘带你回家。”

    傅红雪面无表情,问她:“回我们原来住的地方吗?”

    花白凤道:“对,回去。”

    傅红雪道:“娘,你认为那个黑暗的地方是家吗?我们为什么不换一种方式生活。”

    “换一种方式?换什么方式!”花白凤的声音凄厉尖刻,仿佛鬼哭,“你是想要跟那个女人一起生活,你在替她求情是吗?”

    傅红雪眼神坚定,“娘,她叫殷流风,是我心爱的人。”

    花白凤吼道:“她该死!你也该死!你出生时雪是红的,被鲜血染红的!你父亲的仇还没报,你还想好好的生活吗!”

    花白凤一掌掴向傅红雪,却被一只洁白纤细的手抓住了手腕。那只手是怎么伸过来的呢?看起来缓慢的动作,却又比这世上很多武功招式要快。

    花白凤面色一凛,她眼神凌厉的看向手的主人。那是一个很美的女子,堪称人间角色。花白凤呼吸一顿,她活了这么久都没有见到过这般美的女子,怪不得傅红雪那般冷心绝情的人都会动心。

    殷流风一笑,“婆婆,不要生气嘛,气大伤身。”

    花白凤的脸气到快要变形,“谁是你婆婆!”

    傅红雪闪身挡在殷流风身前,殷流风从傅红雪身后伸出头,“你啊。”

    花白凤拔剑相对,吼道:“傅红雪,你让开!”

    傅红雪道:“请娘亲成全。”

    花白凤声声凄厉,犹如杜鹃泣血,“傅红雪,你不是人!你父亲在冰天雪地里尸骨未寒,你却不给他报仇!”

    殷流风踏着奇妙的步子几步绕道她身前,劈手夺过了花白凤手中的剑。“小雪是很好的人,还要谢谢您,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

    花白凤脸色阴晴不定,她觉得自从傅红雪来到边城,遇上了这个女人,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傅红雪道:“我会去找马空群复仇。”

    殷流风道:“杀人偿命,害人者会得到应有的报应。”她看了傅红雪一眼,“您跟小雪不应该因为别人的错误而沉浸在痛苦中。”

    花白凤冷笑,瞪着两人,“那我等着。”说罢拂袖而去。

    殷流风上前两步,“哎婆婆,跟我们一起回家吧。”

    傅红雪握住她的胳膊,摇了摇头,“娘已经答应我们的事了。”

    殷流风一脸懵,“你们母子是有特殊的交流方式吗?”

    傅红雪抿唇一笑,有些羞涩,“嗯。”

    他伸手递给殷流风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殷流风接过发现分量不轻,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包金子。

    殷流风拿着包问他:“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傅红雪垂着眼睛,睫毛微微的颤动,他还是弧度小小的羞涩的笑着,“找娘要的,给你。”

    殷流风笑问他,“当作家用吗?”

    傅红雪慢慢的点了点头。

    殷流风跟傅红雪往回走的时候,遇见了满脸慌张的沈三娘和翠浓,她们骑着马像是在逃命。

    沈三娘见到他们眼前一亮,急忙道:“殷小姐,马空群发现了我们的身份。”

    沈三娘确实是个聪明人。

    殷流风问她:“不出意料的话,他放过了你?”

    沈三娘脸上神色有些奇异,她点了点头。翠浓在她旁边,用那双美丽忧愁的大眼睛看着殷流风,又看看傅红雪。

    “很快,就会有人来追你了。”殷流风坐在马上,靠着傅红雪,她的眼睛却看向了远方,那边正有马蹄声传来。

    沈三娘露出了哀求的神色。

    追击的人近了,是公孙断带头。他的腿断了,但他还是出来了,这是为什么?

    他看起来还是暴烈急躁的样子,一个人长期生活在极大的压力当中,自然会变得暴躁易怒。

    什么压力?他也有仇人要向他复仇吗?或者,他的仇人跟马空群的仇人本就是同一个人,他们为之心虚害怕的本就是同一件事。

    公孙断见到殷流风和傅红雪,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竭力压下怒火道:“今天我不想跟你们动手。”

    傅红雪本来低着头盯着殷流风的发旋,闻言冷冷的看了公孙断一眼,此时他对于这个人并未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仿佛公孙断只是个陌生人。

    公孙断却觉得受到了轻蔑,他喘着粗气,吩咐跟来的马师,“带上那两个女人走。”

    那两个女人,自然是说沈三娘和翠浓,闻言她们的神色有些紧张。

    “慢着。”殷流风看了公孙断的断腿一眼,“她们今天是我的客人,你请自便。”

    公孙断神色愤愤,但他不是傻子,他恨透了眼前这个女人,也知道自己绝非她的对手。他目眦欲裂,最终却一挥手,吼道:“撤。”

    殷流风神色淡淡,待万马堂的人走远,转头看着有些狼狈的两个美人。两人美得各有千秋,沈三娘媚态天成,风韵犹存;翠浓或许长相并不算顶尖的漂亮,但她气质出色,便为她的外貌加了十分,令人见之难忘。

    殷流风同情这两个人,但她觉得她们也不一定需要她的同情。

    “沈三娘,你觉得公孙断这样做,马空群知不知道? ”

    沈三娘又露出了那种奇异的神色。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殷流风不再看沈三娘,她突然对翠浓说:“这句话同样送给你,翠浓。”

    翠浓一怔,又笑了,说道:“殷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是与我刚到边城时说的话一样的意思。”殷流风看她,眼睛的光明亮摄人,“翠浓,去过你想要的生活,而不是现在这样为别人卖命,提心吊胆的活着。”

    翠浓娇娇软软的笑着,“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殷流风突然说道:“你是马空群的女儿。”

    傅红雪突然收紧了握着缰绳的手,殷流风的手覆住他的,温度通过交握的手传递给了他。傅红雪原本翻滚起仇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他们早在怀疑翠浓时就去调查了她的身份。

    翠浓却是脸色大变,却仍旧矢口否认。

    殷流风继续道:“你娘本是关中采参客的妻子,却被马空□□污强占了。虎毒尚且不食子,马空群亲手把你送入风尘,你不恨他,竟还要帮他做密探刺探消息吗?”

    翠浓崩溃大喊:“你懂什么!我是为了我的妹妹芳铃。”

    殷流风说道:“没有人值得你出卖自己。”她转而对沈三娘说:“我只救你们这一次,这里有个百宝箱,就当我替小雪对你这些年辛苦的补偿。离开万马堂,离开边城,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殷流风递给沈三娘一个精致绝伦的小箱子,箱子里面的东西足够她们几辈子衣食无忧,以她们的聪明才智和武功,应当可以过得很好。

    这里的女子不像大唐江湖,有着太多的无奈,社会也很是苛责她们,殷流风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沈三娘突然开口道:“你今天帮了我们,在这镇上不会再有人把你们当做朋友。”

    殷流风早就知晓边城能有今日风光,必定是托庇于万马堂。他们跟万马堂过不去,便是跟这些人过不去。阻人财路,他们可不得招人恨。

    但没关系,她不在意,傅红雪也不会在意。

    殷流风跟她们分开了,她的头靠在傅红雪的肩上,蹭了蹭。

    “小雪,这算是我们日行一善吧。”他们调查翠浓的时候,萧别离来找过他们,他向他们透露了很多消息,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放过翠浓。这条件与消息相比,实在是太过简单。

    傅红雪本来也没想找她的麻烦。

    “那是马空群的罪孽,与她们本就无关。”

    殷流风道:“难得你能这样想,婆婆是不是想让你把马空群全家杀光?”

    傅红雪身子前倾,下巴抵在她肩膀上,闷闷道:“我也不喜欢这样的。”

    殷流风胳膊抬起,摸到他的头顺了顺毛,“我知道你不喜欢,很快就会结束了。对了,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对付马空群。”

    傅红雪道:“什么办法?”

    殷流风道:“马空群不会老实说出其余六个人是谁,那我们就围三打一,给他留出逃命的缺口,他逃出生天后,一定会联系那些人一起对付我们;或者他不联系,一旦我们进入中原,那些人得了消息,他们不清楚我们其实不知道他们是谁,做贼心虚,狗急跳墙,说不准自己就跳出来了。”

    傅红雪悠悠道:“好主意。”

    殷流风道:“当然是好主意!”她靠在傅红雪身上,玩着他长长的头发,“你这么聪明,是不是早想到了。”

    傅红雪慢慢道:“你比较聪明。”

    他们回去时,叶开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等着他们。

    殷流风有些诧异,他们去时曾远远看到叶开跟马芳铃在一起,这么快约会就结束了吗?

    叶开带来的是花满天和云在天的讣告,落款具名是马空群,大殓时间在大后天。

    殷流风问道:“花满天和云在天死了?”

    叶开点头,“马空群杀了他们。”

    傅红雪道:“果真是他们?”

    叶开了然,“近日的凶手就是他们。”

    傅红雪道:“所以马空群杀了他们。”

    殷流风道:“马空群本就是这样的人,那么这讣闻就是陷阱,还是光明正大的阳谋。”她知道傅红雪一定会去,他不是会逃避的人。

    叶开竟也盯着傅红雪说道:“然而,你一定会去的。”

    傅红雪对上他的视线,道:“你好像很关心我的事。”

    叶开笑道:“也许只因我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殷流风忽然笑道:“叶开,你曾经说小雪什么时候问你话,你都会回答,对吗?”

    叶开道:“不错。”

    殷流风道:“我问,你说吗?”

    叶开道:“你问。”

    殷流风问:“你是什么人?”

    叶开道:“一个男人,很穷,却很聪明。”

    殷流风淡淡道:“叶开,你真的姓叶吗?”

    叶开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傅红雪,“傅红雪真的姓傅吗?”

    殷流风心下明了,他们二人对彼此的身份已有猜测与默契,但她不喜欢玩这种哑谜,直接问他,“你父母是谁?”

    这次轮到叶开沉默了,他站了半晌,脸上的表情竟显得有些迟疑和痛苦。

    当年马空群跟白天羽是好兄弟,他真的不知道白天羽和花白凤的事?他是否了解白天羽的情史,是否知道白天羽的沧海遗珠,因而知晓,此时会有人来找他复仇?至少在傅红雪、叶开、马空群之间,白天羽绝不是秘密。

    叶开到底是什么人?他有什么目的?

    殷流风一时觉得自己可能有些残忍,但有些话不得不问,“白天羽跟你是什么关系?”

    叶开慢慢开口道:“白天羽、花白凤是我的父母……我是白天羽的儿子。”

    傅红雪一瞬间睁大了眸子。殷流风一怔,难道他们俩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傅红雪冷冷道:“叶开,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儿子。”

    叶开笑得有些凄凉,“白夫人买通了产婆,我们就是在那时候被交换的。”

    傅红雪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吼道:“你说谎!”

    叶开没有反驳,他仍是笑得痛苦,只因他是个善良的人。

    他没有说谎,这是谁都能看出来的事。

    叶开道:“我才是白天羽的儿子,你跟他们本无关系,跟这段仇恨也无关系。”

    殷流风扶住傅红雪颤抖的肩膀,他心中被人种下了仇恨的种子,那种子扎根发芽,紧紧束缚了他十八年。他前半生被复仇占据,结果这仇恨本来不应该由他背负,这是何等的残忍?

    傅红雪觉得他的人生虽然悲惨,但他至少有仇恨,他为之复仇的家人是义薄云天的侠士,他以他的家人为荣。但今天,他知道了竟连这仇恨也不属于他,他的母亲也不是他的,这当真是人生中最痛苦不幸的事。

    叶开黯然,“我应该早点找到你,告诉你的……你本不必恨任何人。”但他也知道,了解这一切对傅红雪的伤害才是最大的。

    傅红雪早已松开了他,“我不是怪你。”只因他也是善良的人,“我也不恨你,我已不会再恨任何人。”

    叶开突然道:“你没有错,错的是仇恨。”

    傅红雪转头握住了殷流风的手,低声道:“花白凤也是我的母亲。”

    叶开道:“这本与你无关,这本应是我该担起的责任。”

    傅红雪攥紧了掌中殷流风的手,对叶开说:“你走吧。”

    叶开朝殷流风使了个眼色,殷流风眨巴着眼,看他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叶开出去了,傅红雪的身子突然佝偻起来,他仿佛受到了重击,直不起身,只是手依然紧紧拉着殷流风的手。

    殷流风没有说话,反握了他的手。

    良久,傅红雪的身子慢慢挺直,他的脸色依旧是苍白的,嘴唇泛白干裂,仿佛已是虚弱至极的模样。但他脊背挺直,犹如苍松立于天地之间,他还是那个经百千劫仍屹立不倒的傅红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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