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月冷, 灯火繁华。
白裳裳脸上戴着鬼怪面具, 顺着河灯流动的方向, 在灯火辉煌的长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景砚、折梅、折兰跟在她的身旁,主仆四人犹如游魂野鬼一般, 沿着河岸追逐河灯, 无所事事。
“你说,这些荷花灯,最后会流向哪里呢?”
白裳裳侧过脸, 天真烂漫地对景砚说道:“它们真的可以流向忘川河吗?”
她期待的看向景砚清冷俊秀的脸庞, 希望未来的镇国大将军, 能够跟她讲讲忘川河的故事。
可景砚却不解风情地说道:“还能流去哪里,自然是流到护城河里。明日天一亮,临安城五城兵马司的五个衙门,都要派人去护城河里,打捞这些烧干了的荷花灯。那些官差们光是打捞护城河里的这些灯架子都可能要花上一整天,更别说还要清理临安城里的小河沟了。”
白裳裳不满地看了景砚一眼。
大将军还真是不解风情。
真不会哄女孩子。
景砚火上浇油, 轻蔑地看着白裳裳:“娇小姐不会真的把那荷花灯商贩的说辞当真了吧?”
白裳裳脸上戴着画皮鬼的面具,听到这话,立刻扬起一张妖娆魅惑的鬼怪面具脸, 澄若秋水的秀眸在面具底下晶莹流艳,莹润的眸光笔直地看向景砚,理直气壮的模样。
“本小姐自然不会当真,但是本小姐喜欢把这说辞当真的天真烂漫的我自己。”
走在白裳裳身后的折梅,将这话听到耳朵里, 立即撞了撞旁边折兰的肩膀。
“是我不够聪明吗,为什么我听不懂小姐的话?”
折兰心思聪慧,一点就通,抿唇笑道:“咱们家小姐这是在变着方儿地夸自己天真烂漫呢……”
折梅一愣,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咱家小姐可真自恋……”
折兰听到折梅的话,翘起了唇角,她的视线落到白裳裳身上,温柔的眼波如水,折兰轻声说道:“我们家小姐自恋的样子最好看了,整个人都沾上了人气儿……”
折梅好奇地问:“小姐不自恋的时候,身上就没有人气儿吗?”
折兰说道:“那时候,小姐的身上都是仙气儿,纤尘不染的,看起来就很……”折兰想一个词来形容纤尘不染的白裳裳,“看起来就很单薄,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不食人间烟火……”
“单薄?”折梅心中有些困惑,“为什么会单薄呢?是因为小姐最近锻炼身体,所以把自己炼瘦了的原因吗?”小姐的下巴的确是比以前更瘦更尖了,瘦得让折梅有些心疼,她担心小姐是因为没有吃饱饭所以才瘦成这副模样的,但小姐的饭量一直都很稳定,零嘴吃得也多,折梅便觉得小姐这么瘦一定是因为她最近一直都在跑步锻炼身体的缘故。
折兰心中亦是觉得困惑。她偶尔能够从白裳裳的身上感受到一丝无法理解的迷惘,也不知道是这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等她发现的时候,小姐就已经是这样孤独又彷徨的模样了。
但最近,这情况却在渐渐好转,小姐变得更加开朗了起来。
尤其是每次景砚惹小姐生气和小姐吵架的时候,或是小姐自恋起来的时候……
小姐身上这单薄彷徨的仙气儿就莫名其妙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鲜活的生命力,和源源不断的斗志。
折兰喜欢这样充满了人气儿和斗志的小姐。
这个时候的小姐,就像是烈日下的红海棠,势与骄阳比明艳,战无不胜,无坚不摧。
景砚听到白裳裳这句大言不惭的话,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
他漆黑如墨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
视线仿佛能够穿透白裳裳脸上覆着的面具。
落到她面具底下那张气焰动人妩媚天真的俏脸上。
——娇小姐可真自信。
景砚喜欢她这份明艳的自信。
像是温柔的阳光落到了他的身上,浑身暖洋洋的,让他觉得温暖和可靠。
景砚心中喜欢,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又硬又冷地说道:“小人说不过小姐。”
白裳裳的脸都快要扬到天上去了。
她得意洋洋地说道:“你当然说不过我了,能说过我的人,都还没有出生呢……”
景砚没有说话,不置可否的样子。
白裳裳吵完了架,志得意满,继续大摇大摆地往前面走。
顺着河灯流动的方向,慢悠悠地闲逛。
夜幕漆黑,蜿蜒曲折的灯河之上,拱桥似月,灯火繁华。
五彩缤纷的荷花灯从石桥下缓缓流过,流光溢彩,晶莹璀璨,石桥两岸突出来两块青石,形成了一块壁角隔断,许多灯盏在这里迷路,搁浅在了石桥底下的青石壁角里,四处碰壁,无法继续前行。被青石拦住去路的荷花灯越来越多,渐渐汇聚成了一小片,映得岸边的芍药更加娇艳欲滴。
花岸廊阶,清波荡漾。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在那片种着红色芍药的岸边,白裳裳看到了顾无虞的身影。
他一身雪白的长袍,在黑夜里是如此的醒目。
纤尘不染,玉骨天成。
宛若月下仙人。
顾无虞的脸上戴着苍绿色的鬼怪面具,竹簪束法,青丝如瀑,翩然若风。
他站在灯河对岸的长廊青阶上,手持一根细长笔直的竹篙,将堆积在拱桥青石边,四处碰壁无法继续前行的荷花灯,一盏一盏,推到了灯河的中央。
——为荷花灯引路。
清波荡漾,被困住的荷花灯们重获自由,再次顺流而下,灯随水动,随波逐流。
古朴老旧的石桥下,青露如洗,娇艳欲滴的红色芍药,在静悄悄的绽放。因为竹篙起落之间扬起的晶莹水珠落到了红色芍药娇嫩的花瓣上,芍药微垂,晶莹的水珠重新滴落到了河流中。
“滴答……”
繁华的火光,莹莹点点,映在他雪白的长袍上。
衬得他那如竹如玉的身姿,绿色的面具,更加静谧温柔,与繁花灯火融为一体。
白裳裳心中一动。
响彻长街的清铃声越来越远。
天地万物,繁华灯火,仿佛都离她远去。
宇宙星河静谧无声。
她只能看见他为荷花灯引路的翩然身姿,娴静而温柔。
她和他,仿佛隔着一条浩瀚幽渺的辰光星河,无数盏荷花灯便飞到了天上,化作了漫天星尘。
白裳裳隔着面具,对旁边的景砚他们说道:“顾公子在那边,他曾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去跟他打个招呼,你们站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打完招呼马上就回来。”
不能他们反应,白裳裳就拎着粉色的裙裾,沿着石桥拾级而上。
裙摆蹁跹,朝对岸跑了过去。
折梅看到白裳裳粉裙飞扬的背影,她疑惑地说道:“小姐是怎么认出那人是顾公子的?那人脸上不也戴着鬼怪面具吗?”
折兰问折梅:“你怎么知道小姐说的那人,就是你以为的那人?”
灯河对岸有不少的人,白裳裳并未对她们指明哪位是顾公子。
折梅理所当然地说道:“自然是对岸那个用竹篙拨弄荷花灯的公子,一身白衣,广袖长袍,当初顾公子救我们的时候,也是这个行头,小姐跑过去,应该是想跟他打招呼吧……”
折兰说道:“说不定小姐也是认出了这身衣服呢?”
折梅想了想:“说得也是,只希望小姐不要错认人才好,不然她就尴尬了。”
景砚将折梅折兰的对话听到了耳朵里。
他隔着一层面具,将清远的视线,落到对岸那位白衣公子身上。
景砚微微眯起了眼睛。
白裳裳拎着粉裾跑到了对岸,走到了顾无虞的身前。
带着她不自知的雀跃和期待。
她抑制不住地翘起了唇角。
“顾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顾无虞看到白裳裳,隔着面具,微微一愣。
“白姑娘?”
他轻笑道:“白姑娘是如何认出在下的?”
白裳裳的视线,从顾无虞脑袋上悬浮的数值上滑过。
落到他苍绿色的鬼怪面具上。
顾公子的脸上戴着面具,只露出了一双波光潋滟,淡泊而温柔的凤眸。
安静地注视着她。
白裳裳的心脏,在他漆黑动人的视线下,砰砰乱跳。
她面不改色地说道:“临安城里,像顾公子这样乐善好施,济弱扶倾的公子可不太常见。为荷花灯引路,这样悲天悯人的事情,临安城里,也就只有顾公子会这么做了。”
【好感度:0】【仇恨值:0】起始分数皆为零的数值,白裳裳只在两个人身上见过。
一个是岐青泞,一个是顾无虞。
岐青泞这个没有感情的怪物,自然不会做出悲天悯人的事情。
为荷花灯引路的人,便只可能是悲悯天下的顾无虞。
顾无虞闻言,微微一笑。
他斯文儒雅地说道:“白姑娘言重了,在下不过是举手之劳。”
白裳裳的脸上戴着画皮鬼面具。
她问道:“顾公子相信这些荷花灯,会流向忘川河吗?”
他们站在岸边的青石台阶上,脚下是五彩缤纷缓缓流动的灯河。
绚烂的火光,映在顾公子苍绿色的鬼怪面具上。
那苍翠的青绿,不仅没有让她觉得可怖,反而让她觉得心下一片清幽静谧,如竹如玉。
顾无虞低头看向白裳裳。
那双漆黑动人的凤眸,微微地弯起。
“在下不信,但在下想帮助那些相信的人。”
白裳裳呆了一呆。
她没有想到顾无虞的答案会是这个。
在《皓雪满庭纷》里,顾无虞师从道士彖虚子,精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按道理来说,他师从道士,道士求仙问道,应该会相信忘川河的存在。
但白裳裳没有想到,顾无虞竟然会说他不相信。
他不仅不相信,还要帮助那些相信的人。
白裳裳心中柔了又柔。
快要柔成一滩杏花微雨的春水。
绵密又悱恻。
白裳裳发自内心地感慨道:“顾公子真是心善。”
顾无虞轻轻一笑,没有说话,清隽而安静的模样。
他抬头看向夜空中,低声说道:“今夜是血月呢……”
顾无虞的声音低沉动听,如同珠玉落入了清泉,在白裳裳的心中落下清幽的回响。
白裳裳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绚烂的夜空中。
“血月在哪里?”
此地地势较低,举目四望,到处都是五彩缤纷的灯笼火光,尖翘的檐角和曼回的廊腰。
一时之间,眼花缭乱,白裳裳找不到血月在哪里。
顾无虞抬起修长白皙的手指,指向了檐角和廊腰中间,那处狭小的缝隙。
漆黑的夜幕上,正挂着一轮猩红的血月。
“在那里。”
白裳裳原本只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找到血月的方位。
但顾美人指月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尖莹白如玉……
实在是好看得紧。
白裳裳找到那轮血腥的红月之后。
不知不觉就将注意力,重新落到了顾美人美丽的手指上。
她屏住了呼吸。
顾美人的手指可真好看,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双手都要来得好看。
耳畔突然传来一道如珠如玉,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
“因指见月,见月亡指,这是佛教的一句揭语。”
顾无虞仰头望向那轮血月,清雅潋滟的凤眸里,漾起轻轻浅浅的慈悲和温柔。他分明没有低头,但眸中的温柔,却像是在注视着一位恋人,月华波转,眸光里尽是湖光山色般的缱绻和悠静。
“白姑娘,切莫因指废月,执迷其中。”
白裳裳听到顾无虞的话。
老脸一红。
能把“切莫好色”说得这般曲折委婉……
天下间……
便只有顾公子能够做到了。
白裳裳心虚地将视线,从顾无虞的白皙如玉的手指上,挪到了那轮猩红的血月上。
一脸的心无旁骛。
专心赏月。
为了化解尴尬,白裳裳没话找话地说道:“顾公子知晓佛语,莫非是信佛?”
顾无虞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凤眸潋滟,对白裳裳微微一笑。
“白姑娘又只看到了指头。”
白裳裳一愣,扭过头,望向顾无虞。
顾无虞静静地看着她。
那双水墨画般清隽的凤眸里,眼波如水,潋滟流光。
顾无虞轻轻一笑:“证道唯心,信佛信道又有什么区别呢?”
明月为道,指为依据,只要能悟道,用的哪根手指,又有什么区别呢?
白裳裳一愣,朝顾公子一礼。
“小女子受教了。”
顾无虞微微一笑。
凤眸漆黑动人,清隽而神秘。
他的视线,越过她。
落到了她的身后。
顾无虞的红唇似血,勾起一个优雅的弧度。
“白姑娘的同伴,似乎有些坐不住了。”
白裳裳回过头,看到景砚正气势汹汹地大步朝这边走来。
越靠越近,盛气凌人。
白裳裳头皮发麻。
她担心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的景将军,会对纤细文弱清透无害的顾美人无礼。
白裳裳连忙扭过头,对顾无虞说道:“小女子还有事,先行告退,顾公子,我们后会有期。”
顾无虞微微一笑:“后会有期,白姑娘。”
白裳裳向顾无虞告别之后,跑到石桥之上,匆匆忙忙拦住了景砚。
景砚不满地对白裳裳说道:“怎么打个招呼要打这么久?”
白裳裳硬着头皮道:“我和顾公子只多聊了两句佛经,哪里有很久?”
景砚看了石桥下的顾无虞一眼,问她道:“什么佛经?”
白裳裳下意识不敢告诉景砚。
她面不改色地说鬼话:“我转过头就忘了,哪里还记得是什么佛经,我们去买糖糕吃吧。”
景砚道:“你又吃,今天晚上你都吃多少了?”
娇小姐每次买糖糕都要递给他一个。
不喜欢吃糖的景砚,今天晚上都已经被迫吃了三块糖糕了。
白裳裳道:“我肚子饿了嘛,还有你,你这是什么语气?你这是和千金大小姐说话的语气吗?”
见白裳裳借题发挥又要和他吵架。
景砚面无表情地改口说道:“小姐,我们去买糖糕吧。”
白裳裳抬起头,看到了夜空中那轮猩红的血月。
因指见月,见月亡指。
白裳裳穿越到这本小说里,是为了攻略六个目标,维持他们分数,成为他们的团宠。
而如今,她已经攻略完了景砚。
景砚的分数,是她的月亮。
而景砚本人,是用来指月的手指。
……她已经见到了她的月亮。
所以现在,她是不是应该见月亡指,和景砚撇清关系呢?
白裳裳抬头,望向夜幕中,那轮猩红的血月。
血月又冷又可怖,看起来非常的吓人。
白裳裳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够再这么继续执迷不悟下去了。
景砚只是她的攻略目标。
她完成了她的任务,就可以回到现代。
如果喜欢上了自己的攻略目标,这未免就太没出息了。
在这个血月当空的夜晚,白裳裳终于举起了那柄长悬于心尖的冰冷利剑,挥剑斩去情丝。
亲手斩去她对景砚的那丝若有若无的朦胧绮念。
白裳裳在心中暗暗许诺。
从今往后,她要做一个没有感情的任务机器,直到她完成任务的那一天。
……她能做到吗?
让我们,拭目以待。
.
多年后的顾无虞,每当他想起中元节这一天对白裳裳所说的这句话时,就恨不得抱起棋盘把自己狠狠拍昏。
他当初因为一时的悲天悯人,想要扶白裳裳入道,劝她断情绝念,一心修行,莫要被七情六欲左右试炼,却不曾想,他会在后来爱上这个他亲手斩断尘缘的小姑娘。
小姑娘因为他在血月下所说的那句话,断情绝念,一心回家,将所有追求者都拒之门外。
这其中就包括他。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当日,他在中元节因为悲天悯人亲手拆了白裳裳尚未成型的海王船,等到他爱上白裳裳,想要登船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这艘船早就被他拆完了,连个能落脚的小木板都没能剩下。
多年后的顾无虞追悔莫及,每每思及中元节,也只能对着当空明月苦笑一声。
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作者有话要说:景砚:顾无虞,你坏我姻缘,我要杀了你。
白裳裳:不可以对我们纤细文弱清隽秀雅的顾美人无礼!
顾无虞:裳裳,让他杀了我吧,我现在也想先死一死。
————
"因指见月,见月亡指。"出自《楞严经》
————
感谢在2020-05-21 20:55:29~2020-05-22 17:1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ahah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