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同一件事情。
内阁首辅杨鼎臣被昭远帝罢免, 关进了大理寺的天牢里, 听候发落。
茶馆里, 秀才们绘声绘色地谈论着这件事情。
“朝廷里那些酒囊饭袋是怎么想的,竟然状告杨鼎臣专权跋扈蒙蔽圣听?!读书人里哪个人不知道杨鼎臣是好官, 他们以为把杨鼎臣扯下来,这首辅的位子就轮得到他们来坐吗?”
“我听人说, 这次弹劾是次辅严佺授意那几个言官做的……”
“严佺这个只会献媚邀宠的狗官!朝廷里就没人给杨鼎臣鸣不平吗?”
“鸣了, 可是有什么用?全都被陛下杖责了二十大板, 拖回去养伤, 连朝都上不了……”
“严狗仗势欺人,擅宠害政, 真以为内阁是他家开的不成吗?”
“若我为官,一定要灭了严狗恶贼, 为杨老祭天……”
白裳裳听到这话, 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她的心中颇有些无语。
这些秀才言语无忌,行事冲动, 妄议朝政, 若是在朝为官, 指不定是谁为谁祭天呢?
折梅看到白裳裳放下了手里的茶盏,便问道:“小姐,我们不继续喝茶了吗?”
白裳裳头上戴着帏帽,美艳绝伦的容颜被轻薄的软纱遮住,只露出来葱白的纤纤玉指端着茶盏, 低头品茗。她们坐在茶馆二楼的雅间里,听了半天这些书生秀才们的高谈阔论,全是些老生常谈陈词滥调,没有半句惊人之语,听得白裳裳的耳朵都有些起茧来。
这些书生们也就只敢在茶馆里大放厥词,真站到了严佺的面前,指不定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不喝了,我们去街市上逛逛吧。”
折梅道:“是,小姐。”
景砚三天后就要离开临安城出发去幽州了,这几天,白裳裳带着景砚和小桂吃遍临安城大大小小的酒楼茶馆,将所有的美味佳肴珍馐美馔都给景砚尝了一个遍。
尤其是甜食。
没有最甜,只有更甜。
一定要甜翻了景砚,白裳裳才肯作罢。
白裳裳让折梅付了茶钱,戴着帏帽从茶坊二楼下来,转过头对景砚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们今天去吃云客来的糖焖莲子吧,上次吃过一次,我觉得特别甜,你一定会很喜欢。”
景砚闻言,立刻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要吃阳春面。”
白裳裳满脸地嫌弃:“阳春面有什么好吃的,清汤寡水味道那么淡……”
半柱香后,白裳裳吃完一大碗阳春面,泪流满面地说道:“这家阳春面怎么这么好吃……”
这几天白裳裳一直都在吃浓油赤酱的大鱼大肉,如此清淡爽口的阳春面正好解了她的油腻。
面摊老板听到白裳裳这句话,笑容可掬地说道:“小姐若是喜欢,可以经常来光临小店,您别看小店看着寒碜,但其实小店已经是一家经营二十多年的老店了,做的都是熟客的生意……”
这家阳春面面摊就在茶馆附近,人来人往,价格公道,生意非常好。
景砚是这里的熟客,经常来这里吃面,面摊老板都知道他的名字,给的份量也比一般的顾客多。
白裳裳听到面摊老板的话,笑着说道:“味道这么好,我一定会经常来光顾的。老板,再来一碗阳春面,这次面少放一点,我担心我吃不完两碗会很浪费,只想尝尝味道……”
景砚抬起深黑的眼眸看了白裳裳一眼。
他原本以为白裳裳过惯钟鼓馔玉华服美食的生活,会瞧不起这廉价的面汤,却不曾想白裳裳竟然会屈尊降贵答应他来这小面摊吃面,还吃了不止一碗的阳春面。
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景砚低声说道:“老板,我也再来一碗。”
面摊老板笑容满面地说道:“好嘞,二位稍等,面马上就来。”
不多时,又有新的客人过来吃面。
“老板,一碗阳春面。”
面摊老板跟这里的客人都很熟,他笑着过去打招呼:“孟大人,还是汤多面少多放青菜吗?”
孟沉舟坐了下来,拎起了茶壶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是,还是老样子。”
面摊老板道:“好嘞,您稍等,面马上就来。”
片刻后,面摊老板将煮好的阳春面捞起,过水之后,撒上了绿色的葱花,将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送到白裳裳的桌子上,又端了一碗送到她身后客人的桌子上。
白裳裳端起面碗埋头吃面,无意间听到身后传来面摊老板和那位客人之间的对话。
“孟大人,小人看您今日愁眉不展,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孟沉舟沉闷道:“说了你也帮不了什么忙,何必多费口舌?”
面摊老板笑着说道:“虽然小人帮不了忙,但您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强。”
孟沉舟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我的老师被人陷害关进了天牢里,为他求情的师兄弟们全都受到了责罚,而我最敬佩的师兄,不仅不去救老师,还要将他的亲生女儿嫁给老师仇人的儿子……”
面摊老板一愣,惊讶道:“你这师兄怎能做出如此欺师灭祖之事?!”
白裳裳将身后二人的对话听到了耳朵里,拿筷子夹面的手一顿。
将女儿嫁给老师仇人的儿子……
这情节,她怎么觉得这么熟悉呢?
孟大人?
……该不会是小说里那个投死谏的孟沉舟孟大人吧?
《皓雪满庭纷》里,内阁首辅杨鼎臣入狱之后,其学生纷纷上书给杨鼎臣求情。
昭远帝不厌其烦,将这些喋喋不休的臣子们拖到殿外杖责二十,并当庭痛斥,称若是再敢有人给杨鼎臣求情,直接杖毙,后世子孙不可入朝为官,永不录用。
孟沉舟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正四品,是杨鼎臣的学生之一。
白裳裳之所以记得孟沉舟的名字,是因为他的名字委实是让人记忆深刻。
“破釜沉舟”虽然是好寓意,但单就“沉舟”二字而言,白裳裳怎么听都觉得有些不吉利,所以尽管孟沉舟这个角色是个没出现几次的炮灰,白裳裳却始终记得小说里有这么个人。
……以及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皓雪满庭纷》小说里:
杨鼎臣入狱之后,孟沉舟一直都在为其忙前忙后,想要将杨鼎臣从大理寺里救出来。
孟沉舟的那些同学们因为昭远帝的当庭痛斥,全都偃旗息鼓,明哲保身,不肯继续再为杨鼎臣求情。偏偏这个时候,孟沉舟得知,杨鼎臣的学生之一,他的师兄陈溥,不仅不去救杨鼎臣,反而要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陈慈嫁给严佺的儿子严贤,孟沉舟气得冲到陈溥家将他大骂了一顿。
翌日朝会上,孟沉舟当庭弹劾严佺,痛斥严佺结党营私残害忠良诸般恶迹,顺道把他的师兄陈溥也给骂了个狗血淋头,称陈溥欺师灭祖忘恩负义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最孟沉舟后痛骂昭远帝,称昭远帝昏聩无能是非不分。昭远帝哪里容得了孟沉舟如此放肆,大怒之下要将孟沉舟杖毙。
孟沉舟却漠然地说道:“不必劳烦陛下了。”
文武百官,满座皆惊。
孟沉舟扔掉了手中的笏板,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一头撞死在红底金漆的盘龙柱上。
头破血流,鲜血四溅。
孟沉舟双眸紧闭,当庭咽了气。
常言道,文死谏,武死战。虽然历朝史书上有不少的文臣投过死谏,但在齐国的历史上,这还是头一个,所以白裳裳对这个炮灰印象很是深刻。
孟沉舟人如其名,破釜沉舟。
但孟沉舟却并没有赢得破釜沉舟般的胜利。
他死后,他的老师杨鼎臣仍旧被昭远帝关在刑部天牢里,而严佺仍旧是位高权重,独揽大权。
他的死亡,并没有改变任何事情。
孟沉舟是《皓雪满庭纷》里的一位炮灰,一共出场没几次,迅速就以死亡结局。
他的存在,只是为了彰显当时朝堂的黑暗,严佺的歹毒,昭远帝的昏庸……
为后来靖王推翻朝堂而埋下伏笔。
白裳裳却觉得孟沉舟死得十分可惜。
她佩服孟沉舟以死劝谏的勇气,但却不想让他这么做。
白裳裳放下手中的筷子,望向正在喝茶的小桂,道:“小桂,你还记得那日,风吹灭了灯盏,我们见到萤火虫的时候,我在长廊上对你说了什么话吗?”
她特意提高了自己的音量,声音足以令身后的孟沉舟听到。
小桂闻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正色道:“小桂记得。”
白裳裳问她:“当时,我说了什么?”
小桂捏紧了手里的茶盏,秀丽的小脸上坚毅而平静:“小姐说,‘腐草萤光,难撼暮夜。只凭我们这点微光,不足以撼动黑夜’,小姐要我变得强大之后,亲自去讨回自己的公道。”
那个夜晚如此可怕,但小桂的心情却诡异地平静。
因为那个夜晚虽然可怕,但是她却是在那个可怕的夜晚碰到了像仙子下凡的小姐。
小姐身上的温暖,驱散了她所有不美好的记忆。
她们身后的孟沉舟听到这句话,瞳孔陡然紧缩,身子微微僵硬。
孟沉舟双眸盯着白瓷碗中漂浮在面汤之上的葱花,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木筷
白裳裳对小桂说道:“小桂的记忆力真好,当时我们看到的那只萤火虫,凭借着这点光亮,就贸然冲进黑夜里,结果被那里蛰伏的青蛙吞掉,那样死得未免太可惜了。”
孟沉舟将白裳裳的话听到耳朵里,眸光逐渐清明,没有说话,脊梁却挺直了起来。
白裳裳继续说道:“可若是我们聚集了许多泛着微光的萤火虫,一同走进黑暗里,那么蛰伏在黑夜里的青蛙就会无处遁形了,小桂,你说是不是?”
小桂静静地看向白裳裳,脸上充满了信任和依赖。
“小姐说的是。”
小桂觉得就算是发生再可怕的事情,只要小姐在她身边,她就不会觉得这件事情有多可怕。小姐的身上,总是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总是充满了希望。
小姐身上的阳光,感染到了身边的每一个人。
跟小姐在一起的时候,小桂觉得自己就像是沐浴在温柔的阳光之下,心中一点阴霾都没有。
她们身后桌子坐着的孟沉舟,突然站起身子来。
孟沉舟缓缓走到白裳裳的桌子前,拱手朝白裳裳一礼,低声说道:“恕在下冒昧,方才听到姑娘说的话,我心中有一事未解,还请姑娘不吝赐教。”
白裳裳站起来,微微一笑:“大人言重了,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孟沉舟望向白裳裳,说道:“姑娘说‘腐草萤光,难撼暮夜’,可夜色漆黑,若我只有腐草荧光,无法聚集更多的微光,该当如何撼动这沉沉暮夜呢?”
白裳裳轻轻一笑:“那就等。”
孟沉舟问:“等?”
白裳裳说道:“等下一个夏天到临。”
孟沉舟闻言,脸上有些怔忪。
白裳裳微微一笑:“没有一个夏天,不会到临。大人您之所以觉得眼下只有这点腐草荧光,寻不到同路的萤火虫,是因为此时已经是夏末秋初,天气转凉。秋天到了,万物凋零,这是自然现象,无法逆转,但秋天过后有冬天,冬天过后有春天,春天一过,夏天便到了。夏天来临的时候,夏蝉高鸣,萤火虫汇聚,将它们聚集起来,就一定可以照亮沉沉的暮夜,大人,您说是不是?”
孟沉舟听到白裳裳的话,良久都没有出声。
半晌,孟沉舟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弯腰朝白裳裳深深一礼。
“今日听姑娘一席话,在下受益良多,请受在下一拜。”
孟沉舟是个中年人,今年年纪三十有八,比白裳裳都快大了两轮。
按照辈分来称呼,白裳裳可能都得喊孟沉舟一声孟叔叔,更何况孟沉舟还是一位朝廷命官,而白裳裳只是一介武将之女,身上半点封号都没有。
孟沉舟朝白裳裳行如此大礼,白裳裳哪里受得起。
白裳裳连忙扶起孟沉舟:“大人还请起,我不过是在谈论萤火虫,大人言重了。”
孟沉舟正色道:“姑娘冰雪聪明,博学多才,言语之中蕴含着天地大道,让人受益匪浅,今日姑娘一席话,解了在下多日来的困惑与难处,多谢姑娘指点迷津。”
白裳裳的耳畔传来熟悉的电子音。
【叮!恭喜宿主捕获野生队友: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孟沉舟!】
【奖励3000金币!】
白裳裳:“……”
诶?她又捕捉到了一个野生的队友?
【孟沉舟的命运因为宿主的干涉而重新被改写,其好感度已经高达60分。】
【请宿主再接再厉,继续攻破其他攻略目标。】
【另,野生队友的好感度不在最终的清算名单上,宿主不需要维持其分数。】
白裳裳听到系统的提示音,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既然系统说她改变了孟沉舟的命运,那么就说明孟沉舟这回是不必枉死了。
她救下了孟沉舟的性命。
白裳裳微微一笑:“大人言重了……”
孟沉舟谢过白裳裳之后,回到自己的桌子上,吃完剩下的阳春面。
他付过铜板,大步离开了这里。
孟沉舟来时的脚步,十分的沉重迟缓,犹豫未决。
但孟沉舟离开时的脚步,却十分的轻盈放松,拨云见月,充满了希望。
折梅莫名其妙地问白裳裳:“小姐,你说的那些话,我怎么完全都听不懂……”
白裳裳看向折梅,微微一笑:“你听不懂没关系,有人听得懂就够了。”
小桂坚定道:“小姐,小桂听懂了!”
白裳裳看向小桂,夸赞她道:“我们小桂真聪明。”
景砚却皱起了冷峻的长眉,深黑的眸子淡淡地看向小桂,清冷的俊脸上,难辨喜怒。
“什么‘腐草荧光,难撼暮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哥哥?”
小桂当初只将张管事欺负她的事情告诉了景砚,并未将白皓雪授意她去寻求张管事求助的事情告知他,小桂担心哥哥行事冲动会去找白皓雪报仇,因此惹祸上身。
当时,景砚得知张管事欺辱了小桂之后,怒火滔天,立即去找张管事寻仇,得知张管事已经被关到了刑部,并处以五年刑罚,景砚这才暂停了他的复仇计划。
景砚在心中下定决心,五年后,等张管事从刑部里放出来的时候,他一定要亲自打断张管事的狗腿,让张管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小桂心虚地说道:“我怎么可能会有事情瞒着哥哥呢?哥哥你真是想得太多了……”
景砚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是吗?”
小桂听到这话,吓得缩起了脖子,她求助似的望向白裳裳,企图转移视线将这件事情遮掩过去,小桂急中生智道:“小姐,哥哥说他想吃糖糕!最甜的那家!”
白裳裳眼睛一亮:“是吗?那我们赶快去买,去晚了最甜的那家就要收摊子啦!”
小桂拉住白裳裳的手,双眸惊慌:“小姐,那我们快走吧!”
景砚对小桂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吃糖糕了?小桂你给我站住,不要跑……”
白裳裳扶住脑袋上的帷帽,牵着小桂的手跑得越来越远。
风里都是她们欢声笑语的声音。
景砚和折梅追在她们后面,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们并未用尽全力去追,那悠然从容的模样,反倒是像在追着她们玩。
折竹留下来付面钱,多的银子全部送给面摊老板当做小费。
面摊老板得到了赏银,连连道谢。
折竹道:“不客气。”
折竹抬起头,看到远处白裳裳她们越跑越远,打打闹闹的模样。
飞云逐日,清风拂叶。
折竹的唇角,微微地翘起。
小姐在哪里,似乎夏天就在哪里。
万蝉高鸣,萤火虫汇聚。
是小姐将所有人汇聚到了一起。
小姐就是她的夏天啊。
作者有话要说:白裳裳:我的队伍真是越来越壮大了。
顾无虞:既是如此,就别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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